盛惟喬本來以爲這個夜晚自己一定會輾轉難寐,甚至徹夜無眠、翻來覆去到天亮的。
但事實是,由於白天“長途跋涉”去了趟海灘,後來爲了戲弄盛睡鶴還哭哭啼啼了大半日,剛纔躺下之後又一直強撐着沒睡,嬌生慣養的掌上明珠早就疲乏萬分了,這會妥協之後,氣鼓鼓了沒到一刻鐘,就愉快的進入了夢鄉!
同樣認爲她一定會輾轉難寐徹夜無眠翻來覆去到天亮的盛睡鶴:“……”
他還等着這壞囡囡睡不着滾來滾去的時候出言嘲諷的——全套譏誚打擊諷刺嘲笑都準備好了,結果這女孩兒居然就這麼睡着了?
難以置信的盛睡鶴,甚至摸了摸身上蓋的被子又摸了把褥子下的石頭,確認他們現在仍舊扃牖在玳帽峰下的小山洞裡,而不是已經回到盛府的珠圍翠繞中!
然後,盛睡鶴感到了深深的不解:這麼硬的石榻、這麼薄的被褥、這麼不柔軟不華麗的被面,以及由於連日下雨溼漉漉的氣息……吃穿用度打小沒有一樣不是講究了再講究的盛惟喬,是怎麼能夠在身邊還躺着個自己的情況下,倒頭就睡的?
難道這女孩兒完美繼承了她祖父的優良美德——從錦衣玉食的富家公子到臥冰餐雪的邊疆將士毫無壓力——只不過因爲盛家一直以來的嬌養,遮掩了她的卓絕天賦?!
但就算盛惟喬非常具有吃苦耐勞與隨遇而安的資質吧,在自己躺在她身邊還跟她蓋一條被子的情況下,她居然睡的這麼快這麼毫不扭捏,如此清純不造作的大家閨秀,令盛睡鶴感到鋪天蓋地的無言以對:同樣是成年後頭一次跟異性同牀共眠,掌握着絕對優勢的他都感到有點心跳加速心潮起伏心情複雜好不好?!
莫非自己畢竟流落海匪窩多年,表面裝的再像,內裡還是缺少大家子弟該有的處變不驚泰然自若從容不迫沉着冷靜臨危不亂,所以沒能具備盛惟喬這樣的真·大家之風?
盛睡鶴越想越覺得心浮氣躁,偏偏這時候盛惟喬忽然翻了個身,從背對着他變成面對着他,如此女孩兒帶着絲絲縷縷甜香的呼吸全部撲在他脖頸間——
盛睡鶴:“……”
這妹妹潛意識裡對自己是有多信任?
難道自己長了一張人畜無害的好人臉?
當初屠戮海上的時候,那些人之所以對自己望風而逃,是因爲自己戴着面具,他們看不到自己的真實容貌,所以纔會喊自己“鴉屠”?
還是自己容貌過於昳麗,皮膚過於白皙,這妹妹私心裡根本沒把自己當男子看待?!!!
事情發展到這裡,盛睡鶴已經有點抓狂了。
但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身側的盛惟喬忽然伸手在被子裡摸索了兩下,然後毫不客氣的摸到了他身上!
盛睡鶴:“……”
要不是聽出盛惟喬這麼做時,呼吸始終平穩勻淨,心跳也無異常,他肯定會認爲這女孩兒在裝睡!
感受着她在自己胸膛上抓來抓去的手,盛睡鶴在“立刻把她推醒”與“掀被下榻走人”之間略作沉吟,決定選擇第三種:他很好奇這乖囡囡睡着了在找什麼?
這倒不是他存心窺探盛惟喬的隱私,而是想起了前晚盛惟喬睡着了之後死死抓着他衣角不肯放的那一幕——難道女孩兒今晚入睡之後仍舊記着此事,是生怕自己沒被子蓋凍着了嗎?
盛睡鶴目光柔軟下來,不禁尋思着要不要拿件外衫給她抓住?
不然這女孩兒摸了半天沒找到,急醒了之後看到眼下的情況,十成十會尷尬的下不了臺,說不定這個晚上都睡不着了!
結果,盛睡鶴心中的感動還沒結束,手在他胸前摸索了好一會、簡直快要摸到衣裳裡頭去的盛惟喬,卻彷彿確認找到了想要的東西一樣,猛然一個翻身到他身邊!
不等盛睡鶴反應過來,女孩兒手足並用,把他抱了個結結實實!
被投懷送抱的盛睡鶴:“!!!!!”
——要不是他反應快,差點就本能的把這不知死活的乖囡囡一掌拍死了好嗎!?
畢竟這麼多年來,在他入睡時靠近的,除了初五之外,不是來殺他的,就是來害他的。心腹下屬都知道,他入睡或者昏迷期間,最好離遠點。
“你還真不是普通的福大命大!”盛睡鶴深呼吸兩次,又默默運轉了一個周天的內功心法,總算冷靜下來了,才垂眸望住把腦袋依在自己肩頭,睡得沒心沒肺的盛惟喬,用沒被她抱住的手不輕不重的戳了戳她臉頰,面無表情道,“放開,放開!聽到沒有?快點!!!”
盛惟喬被戳了好幾下,總算有點醒來了。
不過因爲山洞裡光線不足的緣故,也因爲她沒有完全醒來,迷迷糊糊的半張着眼,在附近看了看之後,女孩兒什麼都沒發現,非但沒放開盛睡鶴,反而還往他身上繼續蹭了點,很有爬到他身上去睡的想法——盛睡鶴目瞪口呆的看着她揪住自己衣襟使勁拉來拉去,一副要借力翻上去拿自己當褥子的架勢,全身僵硬了半晌,才一把將她推下去!
被推下去的盛惟喬顯然還想掙扎的,不過因爲太困了,掙扎了一把,被臉色鐵青的盛睡鶴壓住手腳後,也就不動了。然而依舊保持着手足並用抱住他的姿勢,還特別享受的拿臉頰在他胳膊上蹭了蹭,朝他懷裡鑽了幾下,才安分下來,舒舒服服的繼續睡了!
她倒是睡的四平八穩,被她抱着的盛睡鶴感到整個人都快石化了!
這這這……這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樣好不好?!
他雖然給盛惟喬擺了一下午的臉色,其實不過是爲了找機會出去見公孫喜瞭解情況之餘,順便以牙還牙:這乖囡囡不是裝模作樣哭哭啼啼的叫他操心了大半天嗎?現在輪到他裝生氣裝報復看這乖囡囡心驚膽戰提心吊膽痛哭求饒了!
在盛睡鶴的設想中,他躺下來之後,盛惟喬應該各種睡不着,然後他正好出言嘲諷,調笑這女孩兒一會之後,再揭露真相,也就起身走人了——他還沒下作到當真跟這女孩兒同牀共枕的地步,昨晚在這女孩兒的堅持下,他也只是坐在榻邊,並沒有躺下來!
但現在?
“把她喊醒?不然總不能當真這麼過一晚吧?”盛睡鶴本能的想繼續戳盛惟喬的臉,但轉念想到,“她醒過來之後大哭大鬧怎麼辦?”
雖然是盛惟喬自己滾過來抱住他、甚至還想朝他身上爬的,但想也知道,這乖囡囡肯定不會認爲是她佔自己的便宜,只會覺得她虧大了!
三更半夜的,這小祖宗哭啊鬧啊的一晚上不睡也還罷了,反正明早燒水劈柴做飯做牛做馬的不是她……
盛睡鶴想了想這兩天服侍這小祖宗要做的諸多雜事,默默的收回了手指,默默的祈禱盛惟喬大發慈悲,抱上一會過足了癮就放開自己,然後他一定會以最快的速度掀被走人,去洞口好好的吹上半夜冷風冷靜下,以便明早裝作若無其事!
但他等啊等啊,一直等到天都快亮了,盛惟喬半點都沒有要放開他的意思不說,中間還邊嘟囔着什麼,邊伸手在他胳膊、胸膛上摸來揉去——盛睡鶴將四書五經挨個背了一遍、甚至在心裡針對前兩科的杏榜題目做了三篇文章,還從頭到尾的修改、潤色後,見盛惟喬的手還是那麼不安分,終於忍無可忍!
毅然出手點了她睡穴,連滾帶爬的跳下石榻,連外衫都沒拿,簡直是落荒而逃出了山洞!
這中間因爲之前全身僵硬的躺了好久,以至於起身後手腳都還硬邦邦的沒緩過來,他出門的時候沒看到地上積的一灘水,踩了個正着,差點摔倒——眼疾手快的扶了把山壁才站穩,極狼狽的出去了。
被驚醒的初五不明所以的發出一陣詢問的低咆。
“五哥,我沒事。”洞外沉默了一會,才傳來盛睡鶴有些喑啞的嗓音,“你守在這裡,我去去就回!”
他這一去就去到了天亮纔回來,正好趕上盛惟喬揉着眼睛坐起身,見他披着一身水汽進來,懵懵懂懂的打個招呼:“哥哥,早啊!”
盛睡鶴一手拎了兩隻野兔,一手提着一個一看就是現編的小柳籃。
柳籃裡蓋了幾片寬大的樹葉,看不出來裡頭是什麼。
聽到盛惟喬的招呼後,他分明的僵硬了下,卻是沒想到會這麼巧的碰見這女孩兒起身。
默不作聲的將柳籃放到石桌上,盛睡鶴乾咳一聲,努力讓自己看起來鎮定如昨:“不早了,乖囡囡快點過來梳洗,該用早飯了!”
“就來就來!”盛惟喬因爲這兩天兄妹共處一室,再者南方的仲秋也還不是很冷,所以都是和衣而臥的。
這會起身卻是方便,緊了緊繫帶,整理了下袍裾,將散了滿榻的長髮攏了攏,挪到榻邊趿上絲履,也就算起來了。
她小心翼翼提着長髮,免得彎腰之類的時候就成了掃帚,去旁邊取了柳枝青鹽巾帕等物,到外面泉水畔漱口浣面好了,剛剛起身,似想到了什麼,嬌軀猛然一震!
從她出山洞起,就緊走幾步到洞口,密切注視着她一舉一動的盛睡鶴見狀,露出一抹冷笑:想起來了?
看你現在怎麼面對老子!!!
老子昨晚之所以沒有喊醒你,而是點了你睡穴之後逃走,噢不,是從容離開,爲的就是讓你感受下這種吃啞巴虧的心情啊!
他就不信了,昨晚那麼尷尬的一幕,就算他都至今心神不寧——這乖囡囡想起來之後,會不會當場挖個洞鑽進去?
他已經做好了把匕首借給她的準備!
然後,就見盛惟喬臉色數變,完了將柳枝一扔,巾帕一抓,轉身怒氣衝衝的朝山洞走來!
盛睡鶴:“……”
難道這乖囡囡惱羞成怒之下,再次打算遷怒老子?!
“要是以前,念在你年幼無知的份上,讓讓你也就是了!”他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但這次是你先來惹老子的,讓老子大晚上的頂風冒雨在外面冷靜到現在纔回來,若還敢倒打一耙……”
結果心念未絕,盛惟喬已經走了進來,看到他,果然惡狠狠的剜了一眼過來——不過下一刻,她沒有像盛睡鶴設想的那樣指着他鼻子大罵他寡廉鮮恥占親妹妹的便宜,而是一撥長髮,叉腰冷笑:“差點忘記了!你昨兒個居然用初五嚇唬我!我很生氣!就算一晚上過去了也很生氣——所以我今天才不要吃早飯!你自己做的飯自己吃去吧!!!”
盛睡鶴:“………!!!”
他好想吐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