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德平郡主隱蔽的掃了眼上首,果然孟太后非但沒有生氣,眼神反倒緩和了不少。
因爲盛惟喬這情況一看就是城府不怎麼樣,不是那種擅長撒謊跟僞裝的人。
如此她說他們跟孟伯亨、容清醉的出事沒有關係,應該是可信的了?
孟太后想到這裡,暗歎一聲,正要發話圓場,未想盛惟喬氣頭上可沒那麼容易善罷甘休,繼續道:“而且郡主懷疑我們好沒道理!我們根本就不認識孟八公子還有高密王府的小王爺這是其一;其二就是,謀害這兩位,對我們有什麼好處?”
她微微冷笑,凝視着德平郡主的眼睛,脆聲說着,“我們跟孟家還有高密王府唯一的牽涉,也就是丹陌樓之事,是吧?”
“如果因爲這件事情要報復,恕我直言,我們爲什麼不直接朝趙二小姐甚至是孟十一小姐下手,而是兜個大圈子去找她們的兄長?”
德平郡主立刻道:“這當然是因爲你們直接對趙二小姐還有孟十一小姐下手的話,傻子都知道是你們乾的了!而對家兄還有孟八公子下手,既迂迴報復了兩位小姐,也能遮掩你們的真兇身份!”
她以爲盛惟喬急於解釋,露了破綻。
誰知跟着就見這女孩兒冷笑了一聲,不慌不忙的說道:“着啊!既然我們能夠想到直接對趙二小姐還有孟十一小姐下手,會招惹懷疑,那爲什麼偏偏掐着我們離開碧水郡的當晚做這樣的事情?這不擺明了陷自己於嫌疑之中嗎?我們如果有這樣的能力,爲什麼不等到現在,我們自己已經到了長安了,你們根本想不到我們了,再派人轉回碧水郡下這個手?!”
又諷刺道,“不過,無論高密王府還是孟家,都是高居廟堂的高門大戶,遠非我盛家一介鄉下鄉紳可比!卻不知道,兩家派在孟八公子與高密王小王爺身邊的侍衛,是否都遠不如家父派給我們的那些月錢四兩銀子的護院?”
四兩銀子的月錢,在暖閣裡如今坐着的這些人看來,根本就是不值一提!
吃飯時桌子上隨便一道菜,怕都不止。
可見盛家派給晚輩們的護院都只是些尋常身強力壯的家丁,與高密王府還有孟家精心訓練、甚至還是出自軍中的精銳,哪裡能比?
德平郡主臉上青白交錯,似乎有些惱羞成怒了,脫口道:“別說的好像你們身邊只有那些鄉下招募的泥腿子一樣!誰不知道你祖父盛世雄當年在軍中頗有驍勇之名,解甲歸田時,很帶了些舊部親衛還鄉?!”
“郡主!”盛惟喬這次真心被她氣笑了,“家祖父當年統共帶了多少人回鄉,這些人這些日子都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情,這個查一下就知道了——他們根本沒有一個在船上,從頭到尾沒離開過南風郡!”
“再者,郡主既然知道家祖父解甲歸田時帶了一些舊部親衛,那麼可知道家祖父解甲歸田是什麼時候?”
“那是宣景十年,距今已有足足二十二年之久——那時候別說我了,就是家兄都沒出生哪!”
“就算彼時是正當盛年的北疆精銳,經過了二十二年的田園生涯後,敢問,可能與兩家的虎狼之士比?”
上首孟太后不滿的白了眼德平郡主——蠢貨!沒看見哀家都打算收場了嗎?還說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尤其現在,盛惟喬竟然問出了盛世雄麾下經過二十二年的田園生涯後的老卒,是否還能在高密王府與孟氏精心栽培的侍衛手底下下毒手,這麼着,就算這行晚輩當真是真兇,卻也不好光明正大的對付他們了!
原因很簡單:盛世雄致仕是因爲周大將軍被害,他帶回南風郡的部下,自然也就是周大將軍時候的將士。
然後如盛惟喬說的那樣,這些人經過了長達二十二年的悠閒生活後,如果還把高密王府跟孟氏用心栽培的、正當盛年的侍衛都比了下去,這事兒傳出去,外人會怎麼想?
肯定覺得高密王府跟孟氏簡直廢物的不行!
這練的什麼兵啊!
跟周大將軍簡直差的十萬八千里!
雖然周大將軍已經死了,也沒留下後人,但如盛世雄、徐子敬等舊部或者舊部之子,卻都還在世——這不是現成長這些人志氣、滅高密王府還有孟氏的威風嗎?!
德平郡主也意識到自己情急之下說錯了話,慌忙補救:“我只說你祖父當年帶了些舊部親衛還鄉,可沒說你們這次帶的就是那些人!二十二年之久的時間,盛家又是南風郡巨賈,那些人的子侄晚輩,怎麼也該被調教出一批人手了吧?”
“當然我也不是說這些人就一定比家兄還有孟八公子身邊的侍衛厲害,但正因爲你們之前根本不認爲家兄還有孟八公子,他們的侍衛又怎麼會防備你們呢?以有心算無心,也未嘗不可能得手!”
“說來說去,郡主是非把這罪名栽在我們身上了?”盛惟喬這會認定孟氏與高密王府勾結起來,欲置自己這些人於死地,本朝的朝堂,素來就是這兩方各佔半壁,如果只得罪了一方,還有倒向另一方求生的指望。
但如今雙方都是一個意思,區區盛家,即使再加上寧威侯府,又如何能夠抵擋?
她心中既不解又悲憤,也懶得再作恭恭敬敬的態度,輕蔑的掃了眼德平郡主,說道,“我們自問跟孟家、跟高密王爺都無冤無仇,丹陌樓中的衝突,也只是我與趙二小姐有了幾句齟齬,這個無論秦老夫人還是太后娘娘,顯然都是寬宏大量,不計較的!卻不知道郡主何以要這樣咄咄逼人?不經三司,沒有物證人證,單憑郡主片面之語、憑空臆測,就要定我們的罪嗎?”
她冷笑出聲,“噢,郡主方纔說,我盛家乃是南風郡巨賈——怎麼南風郡區區一個小地方的鄉下土財主那點東西,居然入了你堂堂德平郡主的眼?”
“……”這番話着實不客氣,看似衝着德平郡主去的,實際上卻是說給上頭孟太后聽的,以至於話音落下,暖閣裡一片沉默。
南氏簡直要把手裡的絲帕給絞散了,顫巍巍的跪下:“太后娘娘,這孩子年紀小不懂事,向來在南風郡僻壤之地,沒學過什麼規矩,冒犯之處,求您開恩哪!”
南風郡離長安路途遙遠,這時候傳訊艱難,對於天家威嚴的感受就不那麼深刻。
盛惟喬的祖父跟親爹都是致仕在家,一個專心養老,一個專心做生意,平時自然也不會特意給膝下的女孩兒灌輸忠君愛國的思想——盛蘭辭夫婦又是恨不得將女兒當祖宗養——所以盛惟喬心中其實沒多少對皇室的敬畏。
就算剛纔一路進來這馨壽宮暖閣的所見所聞,讓她對皇室氣象有所瞭解,但這份因莊嚴深遠奢華靡麗升起的敬畏與膽怯畢竟不深刻,遠遠沒到懾服的地步。
所以盛惟喬現在就覺得,既然這些皇家貴胄已經鐵了心要把孟伯亨與容清醉的事情栽贓到自己這些人頭上,現在再跟孟太后求情有什麼用?不過是平白多給這老太太磕幾個頭罷了!
見她居然坐在座位上紋絲不動,南氏簡直要暈過去了——她知道盛惟喬在家裡深得寵愛,萬沒想到她膽子竟然這麼大!
索性盛惟喬雖然不想跪,但被南氏幾欲抓狂的目光看了會,到底心不甘情不願的磨蹭到她身後跪好,沒什麼誠意道:“請太后娘娘明鑑,還臣女及家人一個清白!”
好麼,她現在想的居然還不是請罪,而是要求清白!
不止南氏覺得眼前一黑,上頭孟太后都氣極而笑了:“這孩子,一看就是盛世雄的骨血!”
這頭次進宮就敢當着自己面指桑罵槐的剽悍勁兒,活脫脫就是當年那個放着富家翁不做、撇下新婚妻子跑去軍中捨生忘死的盛世雄的作風!
“謝太后誇獎!”盛惟喬明白太后是在諷刺,不過她想着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也懶得裝乖巧柔弱了,不但沒有隨着南氏拼命做手勢比眼色的意思告罪,反而落落大方道,“家祖父確實很注重家風,時常提點臣女這些晚輩,做人務必堂堂皇皇,以求問心無愧,鬼蜮伎倆雖可得逞一時,終不長久!”
——如果孟太后真的打算對盛家下手,這話已經不是指桑罵槐了,而是指着太后的鼻子罵了!
南氏心中吐血三升,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說這個準兒媳婦好?
不不不,她這個準兒媳婦……今兒個還能活着走出馨壽宮嗎?
這麼想着,南氏眼淚都掉下來了,就算眼下是盛惟喬自己作死,可人畢竟是好好的被她帶進宮的,如果沒能好好的帶出去,這叫她回頭怎麼跟公公婆婆交代?怎麼給盛家交代?!
正六神無主之間,未想孟太后聞言,怔了一怔,原本有些冰冷的神情,居然緩和了下來,竟頷首道:“盛世雄這話說的不差,古往今來,任何正道都是堂而皇之!私底下的手段再如何精妙,到底只是小道,不入正途,不得久長!”
太后這反應讓南氏一干人都覺得有點愣神,盛惟喬則越發警惕,擔心她是不是還有什麼後續的陰謀——卻見太后掃了眼德平郡主,說道:“德平,看來你懷疑錯了!盛世雄的爲人,哀家雖在深宮,卻也曾聽聞過,是個心懷天下的慷慨義士,有古時任俠的氣概!他的親孫跟嫡孫女,怎麼會做出謀害貴胄子弟的事情來呢?尤其這幾個孩子以前從來沒見過小八還有容清醉,顯然這是一場誤會!”
德平郡主暗自苦笑了下,起身跪倒:“是,德平糊塗了!”
說着轉向盛惟喬,“還請盛三小姐海涵,是德平擔憂兄長,鑽了牛角尖了!”
南氏生怕盛惟喬再說出什麼不該說的話來,忙代答:“郡主言重,原是誤會一場——還請郡主原諒這孩子年少無知,衝撞郡主之處,求郡主莫要放在心上!”
這時候上首的太后和顏悅色道:“誤會說開了就好。地上涼,都起來說話吧!”
盛惟喬默默爬起來,坐回原位後,才覺得有點哆嗦:好麼,原來太后這邊壓根沒有把碧水郡之事栽贓給盛家還有寧威侯府的意思!
只不過出於疑慮想追根問底一番罷了!
那她剛纔不管不顧的一頓發作,會不會反而把兩家給坑了???
女孩兒不禁淚流滿面:這個誤會,有點要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