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靜了下,舒貴妃放緩了語氣,說道:“我們姐妹福薄,伺候陛下這許多年,膝下都沒能有個一兒半女。往常也還罷了,這兩年,許是年紀大了吧,卻是越發的羨慕起人家的兒孫繞膝了。”
“正因爲這個緣故,也更能體諒你跟密貞母子分別多年的心情。”
“雖然說密貞實在是個好孩子,論才學,論容貌,論聰慧,說是舉世無雙也不爲過!”
“可是想到我們將他認到膝下,不啻是將你心頭一塊肉剜去……到底有些不忍。”
“畢竟其他人也還罷了,你的話……咱們也算妯娌一場,不說情同姐妹,終歸也有些交情在。”
說到此處,昭儀會意的接口道:“所以我跟姐姐商議了下,覺得過繼的事情,還是先緩一緩,等回頭密貞回來長安了,你們母子再好好談談?當然,密貞這孩子,我們是非常喜歡的,所以這回莫氏那老婦作的妖,咱們總歸是一塊兒合計着解決。”
舒氏姐妹想着自己都這麼說了,高密王妃總該歡歡喜喜的磕頭謝恩了吧?
然而高密王妃聞言,怔了一怔,卻暗忖:“這姐妹倆話裡話外的意思,竟彷彿是不想要密貞做嗣子了?這怎麼可能呢?”
王妃之前覷破趙姑姑等人對自己的隱瞞後,着實狠狠盤問了一番高密王,所以是知道容睡鶴與桓觀瀾疑似關係密切,甚至一系列的舉動,包括主動前往西疆,都有着桓觀瀾的影子的。
但她畢竟不被容睡鶴夫婦信任,所以舒氏姐妹也知道此事這點,小兒子小兒媳婦都沒給她通風報信。
這會兒自然覺得舒氏姐妹此舉非常的可疑,“這姐妹倆偌大年紀,陛下都年過半百了,難道還指望自己生下親生骨肉來做晚年依靠不成?!”
沒有親生骨肉,不過繼,難道聽天由命嗎?
高密王妃不覺得舒氏姐妹像是會認命的人,故此心念轉了轉,就懷疑:“難道這姐妹倆是正話反說,故意試探我的?”
她這麼想着,心頭就是一熱,“莫非鶴兒根本沒有派人同她們催促過繼之事,甚至反過來,鶴兒……鶴兒他壓根就不想過繼?”
從王妃所掌握的情況來看是很可能的:你看,容睡鶴與桓觀瀾關係密切,之前主動前往西疆發展,背後充滿了桓觀瀾的影子。
而桓觀瀾當年被逐出朝堂,以及在桑梓失蹤,莫不都有舒氏姐妹的手筆在裡面。
那麼容睡鶴對舒氏姐妹,肯定不會有表面上的這麼親熱,之所以會跟她們親近,八成是不安好心別有圖謀的。
如今挾大敗茹茹之勢,又策反了懷化將軍趙適,容睡鶴接下來都不用再有什麼大動作,將手頭的勢力好生鞏固,就能一躍成爲大穆朝堂後來居上的話事人之一!
就他目前的情況,對於舒氏姐妹的倚重程度,不說幾近於無,也是不大了。
所以,也許是爲了跟暗中的桓觀瀾表忠心,也許是本身就不喜歡舒氏姐妹,又興許是……高密王妃死死咬住脣:興許是對生身父母,還有些許的眷戀?
總之容睡鶴很有可能撕毀了同舒氏姐妹的約定。
不甘心的舒氏姐妹,此刻就藉着莫太妃之事,邀自己這生身之母前來,試圖挽回?
至於說這姐妹倆既然想挽回,卻爲什麼口口聲聲的說不忍心看到高密王妃母子分離,高密王妃覺得,這八成是這姐妹倆心思歹毒,不定就是起了拿自己做人質,私下裡要挾容睡鶴的想法,表面上卻裝模作樣,試探自己的真實想法,好去跟容睡鶴攻心呢?
她急速的思索着:“我當然是不願意鶴兒喊其他女人‘母妃’的!但是……但是鶴兒如果不出繼的話,莫氏那個老不死的,如今一門心思的不想活下去了,就算我日日督促太醫給她吊命,到底也不可能吊個三年五載!而鶴兒去西疆才幾天?哪怕迄今爲止的發展,超過了所有人的想象,終究時日尚淺,根基不深!”
“沒個三年五載……三年五載其實都太短了,沒有時間的沉澱,他哪裡有資本同孟氏這樣的龐然大物對峙?”
“我這會兒若是順了自己的心意,將鶴兒留下來,豈不是害了他?!”
一心一意做個明事理的好孃親的王妃一咬牙,擡頭說道:“兩位娘娘這樣體恤,我還有什麼好說的呢?鶴兒,噢,是密貞能夠有您兩位這樣的母妃照拂,也算是苦盡甘來了!”
她伸手按住胸口,悽然道,“至於我……我這個親孃向來就對他不起,勉強他在膝前母子相稱,他既不自在,我又豈有顏面?只望他往後好生孝順兩位娘娘,與您兩位盡享天倫之樂,徹底忘記我這個不稱職的母妃對他的虧欠罷!!!”
這番話她說的情真意切,舒氏姐妹都聽傻了!
好一會兒,舒昭儀才瞠目結舌道:“王妃,你……你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這王妃該不會覺得她們是想極了過繼容睡鶴,卻怕她這個親孃從中作梗,故而以退爲進的敲打吧?
“……”只不過昭儀這話纔出口,就被貴妃悄悄捏了把,忙改口道,“其實之所以這會兒不跟陛下提這事,主要也是怕孟氏還有高密王的反對。王妃你是知道的,茲事體大,說是關係國運都不誇張,不是咱們三個婦道人家決定了就能做的。”
還好高密王妃雖然決定爲容睡鶴的前途考慮,心情到底激盪,沒注意到破綻,只說:“那些人總是看不得兩位娘娘好,然而兩位娘娘自有陛下維護,又豈會怕了他們?”
“……”舒氏姐妹再次面面相覷,這王妃是沒吃藥呢還是吃錯了藥,怎麼上趕着要把兒子塞給她們了?
說好的偏愛小兒子呢?!
“這事兒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辦好的,咱們還是討論莫氏那老婦吧!”舒昭儀捏了捏眉心,“照王妃你的話,錯非那老婦自己想活,不然是拖不了多久了的?”
高密王妃嘆氣道:“所以我才說,兩位纔是密貞該有的母妃!他要是繼續在我膝下,攤上這樣的親祖母跟親爹,您兩位說說,這日子還怎麼過?!”
又恨道,“其他不說,就說密貞媳婦,剛剛有了身孕,正是要緊的時候!孩子人在北疆,距離長安何等迢迢!要是那老婦有個三長兩短的,縱然密貞奪情,她也必然要代夫前來弔唁的!那孩子在孃家的時候就是出了名的嬌寵,她生身父母自來愛若珍寶的,哪裡吃過苦頭?出閣之後,密貞對她也是千依百順寵愛有加!這次西疆告急,她一介女流之輩,拖着身孕長途奔波已經十分不容易。倘若因爲返回長安有個好歹……那老婦也不怕到了底下數算罪孽,八輩子都做不得人!!!”
舒氏姐妹耐着性子說道:“那老婦死十萬次都是理所當然的,不過眼下偏偏她不能死。唉,這事兒……這樣,眼下大家也拿不出更好的法子來,不如先散了,回頭再各自找人琢磨對策?”
草草打發了高密王妃之後,姐妹倆就懷疑:“莫非密貞提前跟她通了氣?不然這位前些日子還是一副‘誰敢動我小兒子我跟誰拼命’的架勢,怎麼現在就是生怕咱們不肯要密貞的樣子了?”
“實在不行,叫密貞猜到就猜到吧!”舒貴妃捏着眉心,心煩意亂道,“成天裝啊裝的……他不累我都覺得累了!”
昭儀忙道:“姐姐別這樣!咱們都跟他裝了這麼久了,早先沒覷破他底細前,好處也給他撈了不少。接下來說不得還有用到他的地方。這會兒同他撕破臉,豈不是一虧到底?”
“我是真的後悔。”貴妃也不過是說氣話,此刻見妹妹勸了,就悻悻下臺,說道,“早知道會有今日,當年怎麼也要弄個孩子!”
“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昭儀苦笑,“世人都說天子膝下無子,全賴咱們。但實際上,除了金美人以及小文氏這倆子嗣,陛下有過其他孩子麼?”
“金美人是自己找死,當時咱們才入宮,風頭正勁呢,她自以爲有了身孕就了不得,三番兩次的顯擺她的肚子,咱們不拿她立威,這偌大宮闈裡從來不缺高門貴女、名門閨秀,怎麼看得起你我這樣出身的妃嬪?!”
“至於小文氏,太后、孟氏、高密王這些人的態度不說,衝着她是廢后文氏的孃家族妹以及她背後的文家,她的兒子咱們也不可能收養的。那等於是幫文家養的!”
貴妃黯然道:“早點弄個無父無母六親都不在了的孤女,去母留子,做的隱蔽些,認認真真把孩子養大,就算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孩子大了之後知道真相,總也有多年來的撫育之情緩衝,未必沒有繼續孝順咱們的可能。怎麼都比這會兒在密貞身上傾注完心血發現被騙來的好……不過現在說這些也沒什麼用了。”
定了定神,“還是說莫氏老婦這一件吧,似乎能做的高密王妃都已經在做了,看她方纔那樣子,接下來八成是要努力說服咱們快點過繼密貞……這真是豈有此理!”
“……要不喊崇信侯過來?”舒昭儀也是束手無策,她們姐妹在勾心鬥角上其實水準一般,畢竟宣景帝這些年來也不是看中了她們的聰慧機敏,然後靠着帝寵什麼都有了,誰還花那麼多心思去深沉城府?
忙着陪好了皇帝是正經不是麼?
此刻絞盡腦汁也一無所獲,尋思了一回,昭儀就說,“看看他有法子沒有吧……之前他建議咱們搬來這上林苑時,可是心平氣和,一點也不像是爲密貞擔心的樣子?如此看來,要麼他知道點什麼,要麼他有了對策。若是兩樣都不是,頂多就是讓他跑個腿,左右勞動不了咱們。”
貴妃覺得很有道理,於是姐妹倆命宮人去傳孟歸羽。
孟歸羽兄弟如今都在禁軍任職,也在上林苑內,所以來的非常快。
到了之後,行禮問安畢,聽了舒氏姐妹的詢問,他略作思索,說道:“其實臣確實有個主意,只是用了之後,會引起什麼樣的後果卻不好說……關鍵是,此計十分歹毒,得罪的人不是一般的多。說出來之後,臣的命也許就不是自己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