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您先息怒,現在事情都是那來鬧事的女子自己講的,是真是假還不得而知!”盛蘭辭擔心盛老太爺身體,回過神來之後趕緊先安撫親爹,“萬一是個犯了錯被趕出來的尋常丫鬟,記恨主家,偶爾知曉咱們兩家有意結親後,專門跑過來挑撥離間好給徐家添堵的呢?那咱們現在就氣上了,豈不是上了一個賤婢的當?!”
馮氏恨不得立刻走去前院好好審個清楚,免得自己女兒受委屈,但接到丈夫的眼色,也按捺住脾氣,柔聲細氣的哄公公:“正是這個理兒!爹您想,如果那女子當真是抱墨那孩子的通房,徐家又不傻,要打發她,還能給她跑來咱們家門口的機會?哪能不遠遠的發賣出去,好瞞咱們一輩子?!”
盛蘭辭又說:“徐世叔的爲人,爹您還不清楚?抱墨那孩子要真是個負心薄倖的,他坑誰也不能坑您親孫女啊!尤其乖囡還是您最喜歡的孫女!”
“馬上把人帶過來,當着老子的面審!如果當真是故意來找事的,絕不可輕饒!”盛老太爺臉上青一塊紅一塊,接過長媳遞來的參茶喝了口,方壓下心頭煩悶,沉聲說道,“如果真有此事……那就給老子備馬,老子要親自去徐家爲喬兒討個公道!”
“爹,禁雪堂是您跟娘頤養天年的地方,來路不明的人怎麼可以貿然領過來?”盛蘭辭夫婦當然巴不得立刻弄清楚來龍去脈,但聽老太爺說要親自去徐家給孫女討公道,頓時急了:老太爺這場病已經躺了好幾日,前兩天好不容易可以起來走走了,卻因爲盛蘭斯的破罐子破摔大發雷霆,當時雖然鎮住了整個場面,卻也因爲情緒激烈波動,好不容易將養的一點元氣再度散去。
這兩天老太爺的狀況還不如前幾日呢,如果再親自趕去徐家,還是騎馬,就不說去了還能不能回來這麼不吉利的話了,就說這一來一回的勞累,怕不今年都要臥榻休養了?
做兒子媳婦的哪能讓老人這樣折騰?!
夫婦兩個趕緊道,“還是我們去前院審,審完了再過來給您稟告!”
馮氏又道,“再說今兒這事不宜外傳,否則乖囡也是沒臉。爹孃住的這禁雪堂乃是咱們盛府最最緊要的地方,平常一個眼生的下人出入,都會引人側目。若把那女子弄過來審問,怕是不到半日,上上下下都要知道了!”
怕盛老太爺要求也去前頭參與審問,盛蘭辭接口道:“而且爹平常不問事,尤其爹現在還沒好全,倘若忽然移動,裡裡外外肯定也要生出好奇,想方設法的打探的!”
盛老太爺曉得兒子媳婦的心思,但也怕壞了孫女名聲,只得妥協:“那你們快去辦啊!”
盛蘭辭夫婦叮囑老鄭好好服侍老太爺,出了禁雪堂後,卻沒立刻去前面,而是讓下人去打聽盛惟喬目前在什麼地方。
待知道女兒一早進了瓊葩館,對於大門口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後,夫婦兩個才鬆了口氣,略整衣冠,殺氣騰騰的直奔前院。
前院一處庭植松柏的僻靜院子裡,自稱徐抱墨通房的女子被五花大綁,毫不留情的扔在磚地上。
看的出來,她鬧上門之前,是認真打扮過的:玫瑰紫撒繡桔梗花的寬袖交領上襦,領口露着一截淺緋中衣,將一張白生生的瓜子臉兒襯托的格外白皙嬌嫩。
腰間束着絳底織金錦繡緞,纏一圈瓔珞珠子,對繫了兩條五彩攢花宮絛,柔柔的垂落在湘妃色留仙裙上。
但此刻精心梳好的靈蛇髻因爲被人扯着拖行,已經散了大半,髮髻上的珠翠,一路掉落到庭中,只餘零星的珠花部件,連支完整的簪子都尋不見了。
耳後明珠,亦是隻剩了一個不說,還掉在旁邊的磚石上。一名小廝說着“大老爺大夫人正在過來”的話,穿過中庭朝迴廊上走時,不知有意還是無意,正正好一腳踩上去!
而她原本整潔鮮麗的衣裙,也有好幾個腳印,還有幾道盛家下人故意抹上去的污痕。
——無怪這些下人爭先恐後的下陰手,且不說盛惟喬在盛家的地位,討好她比討好誰都管用,就說這女子做的事情:徐家跟盛家雖然有意結親,但到現在爲止,這事情都沒落實,更沒外傳。
她這麼找到門口一跪,萬一日後事情有變,這門親事成不了了,叫盛惟喬的臉朝哪擱?
就算這門親事成了,她這種要挾未來主母的行徑,也足夠噁心人的!
盛家下僕哪能不爲自家小姐抱屈?
果然他們這種做法,盛蘭辭夫婦進門時雖然正好看到一個丫鬟打了盆水,朝她身上潑了個正着,卻也只是皺了眉,道:“還沒問話,別亂來。”
神情之間沒有絲毫責怪。
地上的女子忽然就笑了起來:“奴婢在徐家的時候,想了很多關於未來世子婦的模樣。這次追着信使,一路來南風郡的路上,奴婢也曾有過退縮——就是也許盛家二小姐當真如盛老太爺所言的那樣,溫柔賢惠,寬容大度!那麼奴婢這麼做,反倒是自絕前程了!”
“但現在看到貴家下人的做法,以及兩位的做派……奴婢倒覺得不用後悔了!”
盛蘭辭沒理她,攜妻子在迴廊上下人們擺好的軟榻上坐了,接過茶水淺呷一口,讓人把她拖到跟前的石階下,才淡聲問:“你說你是抱墨那孩子的通房,可有憑證?”
“奴婢初梨,從七歲就侍奉世子爺了。三年前開始給世子爺侍寢,世子爺身上什麼地方奴婢都很清楚!”初梨滿懷惡意的打量着他的神情,“老爺跟夫人如果不相信,大可以隨便問——只不過,以世子爺對令愛的厭惡,只怕令愛什麼都不知道,兩位也是無從問起吧?”
“不用問了。”盛蘭辭二話不說站起身,對左右道,“徐家與咱們家乃是世交,抱墨那小子在盛府期間,對乖囡怎麼樣,上上下下都看在眼裡。這賤婢居然說抱墨厭惡乖囡,顯然是專程來挑撥,目的就是爲了讓咱們家跟徐家生出罅隙——拖去柴房關起來,別讓她死了,明兒個打發兩個人,送她回徐家,聽憑徐家處置!”
“老爺不信世子爺不喜令愛?”初梨見狀頓時急了,她此行確實是爲了挑撥——伺候了徐抱墨十年,給他做通房也做了三年,本來以爲外面那些妖豔賤貨縱然進門無望,自己這樣青梅竹馬的心腹大丫鬟,一個姨娘名分是怎麼都跑不掉的!
甚至如果未來世子婦無能一點,不討徐抱墨喜歡一點,自己繼續把持徐抱墨的後院也不是問題。
結果徐抱墨來南風郡住了幾個月,回去之後,尚未與她溫存,就被祖父祖母強壓着散盡後院。作爲陪伴徐抱墨時間最長、資格最老、最近水樓臺先得月、性情也不算溫柔乖順的初梨,是第一批被趕出徐家的。
要不是徐抱墨對她多少有些愧疚和留戀,再三請求夏侯老夫人,她甚至當真會如馮氏在老太爺跟前說的那樣,步上盛憐憐生母的後塵,被賣到這輩子都見不着徐家盛家人的地方去!
饒是如此,她跟她同樣在徐家爲僕的父母兄弟,也統統在當天被掃地出門!
徐家的補償不過是二百兩銀子,以及一句“三天之內離開蒼梧郡,好自爲之”的警告!
最讓初梨感到傷心絕望的是,出了徐家後,父母就一塊把她打了一頓:“要不是你自甘下賤勾引世子,咱們家怎麼會受你牽累也在府裡待不下去?!”
她父母都是徐家管事,而且資歷頗深,不然她當年也不會被選中服侍徐抱墨。
然而在她給徐抱墨侍寢這件事情上,她父母也是樂見其成的。
現在因爲失了差使,馬上就轉了態度,把責任統統推到她一個人頭上——兩個兄弟雖然沒打她,但抱着膀子站在旁邊看熱鬧的冷漠,也足以使初梨心寒!
既然如此,她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不過初梨究竟不是那種只會自己尋死的人,她就是不想活了,也要把對不起自己的人統統報復到才成——把她趕出來的徐家不是想跟盛家結親嗎?她就偏偏讓這門親事成不了!
儘管知道自己肯定看不到了,但光是想象夏侯老夫人的臉色,初梨也覺得暢快萬分!
還有徐抱墨,這人當初跟自己好的時候,多麼溫柔小意,那些把自己灌的迷迷糊糊的甜言蜜語,簡直甜到她心坎裡去,讓她每每回想起來,都恨不得爲他赴湯蹈火——然而不過是一頓打,徐家就他一個孫子,難爲還能當真打死他?他也就立刻放棄了她!
初梨知道徐抱墨不想娶盛惟喬,不過,不娶就能開心了嗎?
徐老侯爺與夏侯老夫人若知是徐抱墨求情放走的初梨壞了這門他們一致看好的親事,豈會饒的了這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孫子?!
這負心人不是怕捱揍嗎?
她沒其他法子報復他,那就讓他因爲自己再挨一頓揍吧!
初梨下一個仇恨的是盛惟喬——儘管她根本沒見過盛惟喬,但這並不妨礙她對這位深得徐家長輩鍾愛的盛家掌上明珠的羨慕嫉妒恨!
憑什麼她生來就是丫鬟,盛惟喬生來就是小姐?
憑什麼她陪伴徐抱墨多年,爲他做牛做馬,忍受他的花心,卻連一個姨娘的名分也不可得;盛惟喬怕是連茶都沒給徐抱墨倒過一回,認識徐抱墨也比她晚,非但一出現就是徐家長輩屬意的孫媳人選,甚至還沒進門,老侯爺老夫人就要爲她掃平道路!
初梨不知道自己這麼鬧了一場之後,盛惟喬還會不會嫁給徐抱墨了。
但她怎麼也要給這位嬌貴的小姐心裡紮根刺,讓盛惟喬知道,這世間終究不是任何人任何事都必須圍着她轉的!
此外初梨想報復的自然就是家裡人了——她父母不是說她拖累了全家嗎?
然而之前的拖累,他們家好歹還有二百兩銀子,離開蒼梧郡之後買些田地,日子總是能過的。
現在初梨做出這樣的事情來,她不相信徐家僅僅打死她一個丫鬟就能滿意,到時候,少不得得她父母兄弟來繼續平息兩家的震怒!
只是初梨一切打算的好好的,卻不防盛蘭辭才一照面就道破她心思,竟不打算上當——可想而知,她被送回徐家後,徐家爲了跟盛家結親,肯定不會承認她跟徐抱墨之間有私情,只會捏造其他罪名栽贓她頭上,到時候她豈不是白白折騰這一回?
想到這裡,初梨趁左右之人還沒堵上自己的嘴,急急道:“世子爺自幼風流,蒼梧郡上下的姐兒沒有不認識他的!郡中稍微出名點的花魁,如吟玉閣的夕夕姑娘,萼華樓的凝情姑娘,統統都將他當成入幕之賓!外頭的鶯鶯燕燕不算,就是徐府之中,這回與奴婢一塊被打發出來的,初桃、初杏等等,足有七八個!這還是因爲世子爺他眼界頗高,不是真正美貌的女子,他壓根看不上,即使自薦枕蓆也不會接受!”
她看着猛然停步的盛蘭辭,以及面露驚色的馮氏,慢慢的、得意的笑了,“老爺跟夫人不相信的話,大可以派人去蒼梧郡,隨便找家勾欄問問,就知道世子爺在郡中有多風流多討那些娼婦的喜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