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上鋪着兩道厚重的木板,每一道都有八尺長,一尺寬,半尺厚,由五層車廂板重疊而成,邊緣打了鐵釘固定。
兩條木板大致平行,一座用硬木料和鐵製配件搭起來的架子橫貫上方。架子頂端的橫樑上,是一具靈活轉動的結構,像個放在井口取水的轆轤。好幾條漢子正吆喝着轉動轆轤,把擺在車廂上的石板吊起來。
隨着石板完整升起,大車深陷在泥土的車輪隱約動了動。負責拉車的騾子敏銳地感覺到了車轅的受力變化,快活地嚼着草,打了個響鼻。
這塊石板是用以覆蓋水溝表面的最後一塊結構,特別長大且重,爲了防止搬運時磕碰損壞,還在外頭包裹了枯草和氈毯。被拉到空中以後,在地面留下了巨大的陰影。
“好了好了!夠高了,停!現在往這邊挪!”
石板被吊高以後,站在旁邊車頂眺望的時青連聲叫喚。不過力工們並不聽他的,而去看時青身旁的工頭。當工頭把兩根手指塞在嘴,有節奏地吹響口哨。負責轉動轆轤的漢子便停下手,改爲拽着橫樑一端的繩索,把整根橫樑緩緩地往前移。
轆轤吃重,橫樑兩邊與架子相接受力的地方,每一拖動,都會發出嘎吱嘎吱的刺耳響聲。好在架子用用的材料牢靠,拚裝的時候也用心,石板最終安安穩穩地降落在了水渠上方,放到了預丁的位置。
民夫們隨即把橫樑往回推。接下去得把轆轤拆下來,把架子放倒,連帶着底座一起運到另一個位置,繼續給水渠安裝石板。
民夫頭有漢人也有蒙古人,拆裝之類的精細活兒,大都是漢人在幹。蒙古人這時候便拿出皮囊,大口喝着摻有少量燒酒的水,樂地在旁等着。
按照朝廷的正式簿冊,這片靠近魚兒濼的地方暫時不屬於大周的管轄,而是蒙古人的勢力範圍。從這往東二百到臨潢府,不久前也還在蒙古人的控制之下,是因爲大周皇帝率部打了一仗,才迫使蒙古人的勢力退出。
如今臨潢府雖已恢復,可駐軍和百姓都少,出城不遠還會撞上蒙古人的牧羣。有經驗的邊疆老卒們都說,這種犬牙交錯的局面幾乎必定代表着慘烈的廝殺,在蒙古人日夜不休的襲擾之下,臨潢府軍民不可能有半天安枕,他們會像面對狼羣襲擊的羊羣,不斷地失血死亡,直到損失殆盡。
不過,實際發生的事情和老卒們的預判有所不同。
或許是因爲狼羣的兇悍程度不如當年,又或許是因爲羊羣混雜了許多尖牙利齒的猛犬,魚兒濼附近的漢人和蒙古人,在這半年保持着和諧友善的關係。當駐在臨潢府的總管時青大肆修路架橋的時候,許多蒙古人還相應他的徵募,過來賣苦力換吃的。
也有人勸諫時青,說僱傭蒙古人這種事情,在後方做做倒也罷了。但在邊境,在深入蒙古人控制區域的地方這做,會不會太危險了。
這些勸諫都被時青當做耳邊風。
一來蒙古人再怎兇悍,戍邊的將士都是中原大亂中倖存下來的精兵猛將,大周子民上千萬,上千萬人挑出的幾萬人,怎也沒有不如蒙古人的道理,不至於怕他們。
二來草原東部的蒙古部落近幾年面對周軍接連吃虧,大規模的部落陸續被打散,成吉思汗留下的千戶那顏們都在收縮力量。留在本地的蒙古人不可避免地與周軍屯堡產生聯繫,也不可避免地反覆吃下週軍的銀彈攻勢。
這種局面下,蒙古人幹活很願意下力氣,時青又不必太顧忌他們的待遇甚至死活,確是合格的牛馬。
爲此冒一點風險,根本不算什。
作爲積年造反的狠角色、大周派在臨潢府的實權將領,時青在整個界壕沿線都有名氣……他是能打的將領最擅長撈錢的,也是撈錢的好手膽子最大、最敢打仗的。
很多人背地都說,時青被皇帝從通州防禦使的任上扔到臨潢府,多半是因爲撈錢太狠,犯了皇帝的忌諱。這種傳言時青全都聽在耳,但他全不在乎,因爲他很清楚,北疆正需要他這種思路活絡的任。他到了北疆以後,很快就找到了新的財源。
比如臨潢府最大的一個毛氈場子,便是時青和他的部下們出資建設的。包括他本人在內,四十多個一起刀頭舐血的老兄弟每人一股,個個發財。而且靠着無數紅襖軍舊部的緊密聯繫,他也早就打通了從臨潢府到南朝慶元府的銷售渠道。
但時青生來就是個靈活而大膽的人物,販賣毛氈的利益對普通士卒和低級軍官來說算得豐厚,卻遠不能滿足他。何況大周和南朝宋國的貿易到了這等規模,那數字彷彿每天都在逼得他跳腳,逼得他去尋找更多財源。
皇天不負有心人,新的財源在一個月前出現了。
時青進駐臨潢府以後,按照慣例嚴密安排哨騎,範圍廣至上百開外。某日一名哨騎遊走到魚兒泊東面的丘陵地帶,隨手帶回幾塊細碎光芒閃耀的石頭,放在屯堡當做裝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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孰料他有個同伴是早年山東的礦工出身,十一歲就下礦井的。此君一眼認出這石頭非同小可,乃是一塊含銅量很高的礦石。
這同伴將消息稟報給時青,時青又是個有心人,立刻帶人直奔那片丘陵地帶搜索。結果,發現了一處古時遺留的銅礦遺蹟,而且是完全可以重新開採的。
銅礦是什?那就是錢啊!
大金建國百年,一直受困於國內銅礦產量不高,鑄錢技術低下,大周在這上頭雖有提升,畢竟基礎太差。這幾年來隨着各方用度劇增,越來越仰賴與宋人在淮南共有的幾處錢監。但那每年的產出也只有六十萬貫,怎夠用?近年來宋國的錢幣在大周境內通行得越來越多,聽說耶律丞相都已經跳着腳打算恢復引發紙幣了。
這時候,如果時青能在草原上開拓出一處產量夠大的銅礦……
時青最初想過有沒有可能自家把這銅礦昧下來,自家偷偷地發財。後來輾轉反側許久,估摸着這樣的好處絕非一個兵馬總管能拿捏住的,萬一事有不諧,怕不得掉腦袋。所以他把這消息以機密形式發了回去,不久就迎來了一個專門組建的團隊,開始正正經經地開發。
要說這支開礦的隊伍也真有一手,他們只用了兩個月勘探礦區,隨後大量的時間都在修整道路、貫通水渠、夯平場地,用的工具如這種搬運史料的轆轤,也都是帶着大量鐵件的新鮮家夥。
更重要的是,這開礦隊伍與時青想法相似,招募的蒙古人極多,給工錢也爽利。最多的時候,這處工地聚集了足足兩千多的蒙古漢子,一片熱火朝天的忙碌景象。蒙古人得了錢財布匹,又多有趕到臨潢府去換取鹽、茶和酒的,連帶着臨潢府的商賈也撈了好處。
只是到了這幾日,外圍工程漸漸收尾,用的人才少些,但也維持在百多人上下。
奇怪的是,從昨天起,本該騎馬趕來開工的蒙古人忽然少了許多,昨日實到的只有四十多人,今日纔來了十幾個,而且事前全不打招呼。就算誤不了什事,終究讓人覺得心不舒服。
眼看這一段的水道石板已經鋪設完畢,時青從大車上跳下來,準備去找開礦隊伍的護衛首領問問情況。才邁了幾步,忽見遠處一溜煙塵由遠及近,有騎士飛馳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