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醫生的診療筆記(一)
“裴醫生是剛畢業嗎?”面前的女人二十歲出頭, 一雙杏眼眼神靈動,談吐落落大方不失優雅。
裴青藍點點頭以作迴應。
裴青藍其實最是不喜歡和陌生人交談。無奈出於職業的要求,這種不喜歡也必須得克服。尤其是面前這位恰巧是導師特別叮囑過給自己接手的女病人。
變成這樣的自己, 不知道那個人還能認得出來嗎?變成這樣的自己, 是不是就有足夠的勇氣站到她的面了呢?想起那個人, 裴青藍的嘴邊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來。
說是病人, 其實也不準確。裴青藍翻開導師臨走時遞給他的那疊厚厚的診療記錄。翻到寫有病人名字的這一頁。診療履歷最早的記錄追溯到患者十八歲時, 也就是六年前。
六年中,每週三次的診療,也不過多以心理輔導爲主。看來這位患者的自控能力不錯。
正如導師所交代的那樣, 今天只是定期的例行諮詢而已。
“剛剛走出去的那個長得有點像童樺呢?”
推門而入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裴青藍多年的好哥們兒, 大學室友, 同時也是自己的“共犯”——沈域。而他以前標誌性的那副黑框眼鏡早已不見了蹤影, 一雙鳳目令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嫵媚,而一對劍眉卻又起到了中和作用, 使他不失陽剛之氣。
“像嗎?”裴青藍脫下白大褂,掛到衣櫥裡放好,又取出外套,眼都沒擡地問道。
“欸你不覺得嗎?眉眼很有幾分相似呢。”沈域邊這麼描述着邊認真地打量着裴青藍。
“我覺得一點不像啊。”裴青藍似是發覺了沈域的視線,不由得回看向沈域, 眼神堅定, 語氣篤定地說道。
“哦呀~幹嘛忽然這麼認真起來, 你說不像就不像吧。”得得得, 在他心裡誰能跟那孩子比啊。果然只要一提到童樺這貨就被惹毛了, 這話題誰提都是個死啊~沈域這一瞬忽然覺得頗有些悵然。
很快兩人便一同來到了離工作地點不遠處的保齡球館。
“老實說,我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想的。既然還想着, 幹嘛不找到她說清楚啊。如果有必要的,我也很樂意爲你作證啊~”
裴青藍有些失神,可很快便恢復了一貫那種不鹹不淡的態度來:“現在還不是時候。”
沈域瞧着他說起來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嘴角的那抹笑意卻怎麼也遮不住心想這人還真特麼夠矯情的。所以說,最討厭跟直男做朋友了!最討厭了!
“別怪我沒提醒你,人家可不一定會一直等着你。女人這種生物。何況你在她眼裡基本上已經沒戲了你知道嗎?搞不好會出現生理性的厭惡感。”沈域這人最是嘴毒,看到裴青藍這麼勝券在握的模樣就忍不住要揶揄他一番。當然這其中多少還有對童樺的歉疚在裡頭。可事情落到今天這個局面又能怪得了誰呢?裴青藍到現在連他自己的母親都搞不定,劍走偏鋒地偏偏走了這麼一步險棋。
“都已經這樣了。”裴青藍的意思再清楚不過,事已至此,所以也只能順其自然了。說到底他還是沒辦法放棄和童樺在一起這個念頭。他專注地送出了球,一擊即中,十個瓶子全部倒下,完美得分。
只是沈域的思維裡始終不能理解的是,一個人爲毛有話不能直說。最後他得出的結論是,裴青藍的思維與常人別有不同,而這種近乎病態的思維方式還要歸功於他那個強勢的媽。誰會知道這個令人毛骨悚然的事實:精神科的醫生本身精神它就不健全啊。
“喂,說實在的,我真後悔當初幫你圓這個謊,對直男出手什麼的,簡直影響我在圈裡的人氣啊。”沈域喝完水大咧咧坐到一旁休息,隔壁幾個球道的小姑娘不時偷偷打量着這兩個養眼的男人,嘴巴還在不停地小聲討論着,時不時發出竊笑聲來。當然這些都不是他所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是剛剛餘光瞟到的一個人,那個站在那羣嘰嘰喳喳的女生當中肌肉緊實身形高大挺拔得跟座小山似的教練也在往這邊瞥。沈域孔雀的心態很快被取悅了,他早把裴青藍那檔子麻煩事拋到了腦後。時不時撥弄下頭髮好讓自己更加完美的展現在衆人面前。教練是吧,那麼,每天下班後來這邊練練球也是個不錯的選擇呢。
裴醫生的診療筆記(二)
今日又是卓汀的心理診療日。
兩人見面雖然頻繁了起來,可是在裴青藍眼裡,卓汀和大多數病人無異。
而對於卓汀來說,心理諮詢無非是遵從父母和醫生的意見,久而久之,這種定期的診療也成了自己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或者說,只是一種習慣罷了。
一個傾訴,而另一個人,只需負責傾聽罷了。
“我啊,和顧子揚訂婚了。”卓汀躺在真皮質地的診療椅上,眼睛望着天花板,撥弄着指甲說道。在遇到裴醫生之前她一直不大喜歡躺在診療椅上訴說這啊那的,可是眼前這個裴醫生給人的感覺與過去那個刻板的老教授不同,他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這種置身度外的情態在自己看來倒也十分的舒心。卓汀直覺這個人氣場同自己相合,反倒比起以往多了些許熱忱來。
“恭喜。”裴青藍淡淡附和道。很快連他自己都發覺到自己這語氣淡得有些不近人情了,於是又補了個不易察覺的笑容來。
“謝謝。”卓汀似是渾不在意般道了個謝,繼續說道:“你不想知道我對這場婚姻的看法嗎?”
“你不介意的話,倒是可以說說。”裴青藍打開了本子,佯裝想要記錄下來的樣子。
卓汀忽地坐起身,輕輕關上了裴青藍記錄本,很快又縮回了手去。
“我說的這些,你可不要記。”說着卓汀咬咬脣,一派天真卻又任性的模樣。
裴青藍面無表情,只是點點頭。
裴青藍負責卓汀已有數月,卓汀在他面前已是卸下僞裝最爲真實的模樣。
“我見到了我那個妹妹了,就在不久前。”誰知卓汀並沒有說訂婚的事,反而提起了另一件事。裴青藍有些微奇怪卻並沒有說出疑問來,只是待她接着說下去:“她不認識我了呢。不過我找人調查過她。她哪裡知道小時候來S市我和別人一起把她欺負得直吵着要回家呢?居然還把我當做朋友看待。不過是帶着她逛了幾回街一起吃了幾頓飯。這就把我當朋友了。還真是單純得可笑,不是嗎?”
裴青藍聽了不由得皺了下眉頭,儘管只皺了一下,可還是被卓汀捕捉到了,她卻是十分愉悅的表情:“哈~裴醫生也覺得我很壞吧?”
“我並沒有這麼想。”裴青藍只是述說了事實。
而卓汀也很快意識到自己判斷失誤了,裴青藍纔不會爲這種事情就妄自給人下判斷,在他眼裡,自己怎樣都無所謂吧?絕對的客觀,對周遭絕對的冷漠,也是個有趣的人呢。
“不好意思,我失態了。這個妹妹似乎對我的朋友挺感興趣。明明只是個房客,卻異乎尋常的關心和他有關的事情。還要順道表示出對我的關心來,要是知道了我是誰的話是不是也會覺得厭惡呢?”
“哦,說了半天差點兒忘了。裴醫生,如果我告訴你我對這場婚姻的態度只有四個字可以描述,你猜會是那四個字呢?”卓汀笑容裡透着詭異。
可惜裴青藍卻並不覺得駭人,反倒目前的情形更激起了他的研究慾望。也可以說,事實的脈絡逐漸清晰起來,一個頗爲大膽而耐人尋味的想法在他的腦海裡閃現:也許,導師寫在診療記錄上的診斷報告上的結論根本就是錯誤的。眼前的這個人之所以會讓他的導師受到矇蔽寫下不真實的診斷,無非只是她想要他這麼做罷了。而一個人究竟是出於何種目的,又是具有怎樣的能力竟然能騙過從醫多年經驗豐富的教授,這更是頗有深意的。
裴青藍眼底露出一絲笑意,難得地回報以一個微笑來:“着我卻猜不出。”
卓汀似是被鼓勵了一般,笑容燦爛:“勢在必得。”
裴醫生的診療筆記(三)
“沒想到裴醫生居然認識我妹妹呀~”卓汀一進門便熱絡地問道,當然她還是不由自主地關心這個問題:“怎麼?裴醫生覺得我倆長得像嗎?”
“不像。”裴青藍有些不鬱,卻全然不是因爲卓汀這個突兀的詢問。這其中的原因,他心知自然是與童樺以及周睿有關。裴青藍見到童樺的那一瞬間所想到的卻是卓汀所描述的她對周睿的態度來。關心麼?終於被沈域給猜到了,終於有一天他再也留不住她了麼?
卓汀被裴醫生斬釘截鐵的回答給擊得愣了一下,小時候大人一見到童樺就說她和自己有多麼多麼像。只是個幾歲的小孩子而已,哪裡就有他們說的那麼像了?現在知道自己和那個家原來什麼關係都沒有更是覺得說不出的諷刺,虛情假意也過是如此罷了。
“我倒是覺得裴醫生你和童樺的關係不一般啊~”卓汀此時已坐到裴青藍的辦公桌前,托腮瞧着他的神色,今天的裴醫生似乎和以往有哪裡不一樣了。怎麼說呢?這種感覺就是變得和普通人無異了啊。感覺接下來的遊戲也越來越有趣了呢。
裴青藍當然不會被卓汀這個看似無理地猜測給嚇到。之所以是猜測,當然是因爲這只是她此時證據不足的推論而已。可如果自己被迫承認了,也就是給這個推論打上了烙印了。在對方目的尚不明確之前,他自然不會失策到去承認些什麼,當然,在患者面前暴漏作爲心理醫生的自己的隱私這種事,根本就沒有必要也不被允許。
“卓小姐,今天的工作可以開始了嗎?”裴青藍並未對她的問題做任何回答,只是按部就班地將對方的注意力轉移到工作中來。
當然卓汀也無從瞭解到裴青藍的用意,因爲無論是她差人對裴青藍背景的調查還是她個人對他的觀察所得都對這個人的隱私無從下手。這個僵局,具體來講,就是隻要是一涉及到他回國之前的事情,一切信息的來源就被阻斷,而毫無頭緒了。根本就是無從查起嘛。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如果一切都是空白而無從查起的話,那隻能說明,有關這個人的一切都被人爲的清空了。
真是有意思。卓汀第一次有一種棋逢對手的想法。
但是,誰叫她遇上了童樺呢?那麼,就從這裡着手吧。無論如何,這是個能讓她高興的事情,一切都要從長計議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