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生什麼事了嗎?”她茫然失措, 字跡潦草的自己都認不出來。
“沒有,下午估計公交車就停運了,你回去吧。”
從謝家回來的當天晚上伊一就發了高燒, 迷迷糊糊的她一直做夢。
夢見爺爺家那棟老房子、夢見第八幹休所幼兒園、夢見從學校回家的小路、夢見謝百萬、夢見白絨絨……夢着夢着就哭了, 然後又笑了, 夢裡的她彷彿還是個小孩子, 嘴總是片刻不閒着, 絮絮的和身後的人有說不完的話,見那人不迴應就想回身去拉他的胳膊……
晚霞漫天的曠野小路,哪有什麼同伴, 一直只有她一個人而已……
等到她頭腦稍微清明些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大年初一的下午了,在樑敬看來, 打從上次住院起, 自己這個女兒就總是一副病態。整日裡懨懨的, 越發的不愛說話。昨天下午拎着新買的繪圖本進屋後倒頭就睡,到了晚飯時候都沒叫起來。她進屋一摸才驚覺孩子是發燒了, 蜷縮在被子的女孩因爲高熱不住的發抖。給吃了藥她才漸漸的安穩了下來,額頭的汗幹了溼,溼了幹,整整一宿沒有斷過,臨到天亮的時候迷迷糊糊的嗓子裡似也能發出幾個單音:爺爺……爺爺……她在叫爺爺……
高二的這個寒假, 伊一幾乎都在這種病態中度過的。她每天除了看書寫作業就是泡在政法大學的論壇裡, 原本就索然無味的生活因爲失去了一些東西變的更加空虛默然。她只能把自己注意力全部都轉移到尋找尹言坪出軌證據和樑敬婚姻關係這個突破口上。
她也知道自己做的很可能是無用功, 因爲即便她鐵證如山的指正尹言坪對婚姻不忠出軌在先, 樑敬也極有可能沒有任何緣由的原諒他, 然後兩個人繼續過這種貌合神離,行將就木的婚姻生活。
尹言坪大年初二的飛機飛去了日本去看尹奶奶和小姑了, 這個家也就又剩下他們母女兩個人。
這天,樑敬一上午似乎都心神不寧的。她來來回回的在臥室和衛生間裡翻找,開始還能有條不紊,過了一陣就開始手腳忙亂,不是撞到了牀頭櫃就是打翻了瓶瓶罐罐。
尹伊一注意到的時候樑敬眼皮已經有些沉重了,她不斷的眨眼,不時還使勁的搖晃兩下頭,好似甩開眼前的混沌一般。
她拿着本子走過,寫道:“你在找什麼,我幫你吧。”
樑敬定了定睛,發現眼仁轉動都變得凝滯一般,勉強看清了上面的字。
“你回自己屋裡去,我沒事。”她說話的時候像是很費力的擡起眼皮,脖頸不自然的晃動。
伊一覺得不對,那本法制週刊有過介紹,應該是毒癮發作了。
她想伸手去抱樑敬,卻被周身哆嗦了一下的人一把推開。
“你回你自己屋去,把門鎖上。”她又不自覺的哆嗦了兩下:“不要聽也不要看。快去。”這種命令式的口吻樑敬似乎從來都沒有對伊一用過,但此時,她很堅決。
伊一再次伸出手想要幫她,也再一次被推拒了。
此時的樑敬眼神變了一種光彩,是那種所求無度的精光,她不耐煩的摔打翻找。嘴裡振振有詞:“我明明放在櫃子裡,怎麼沒有了。沒有了,一定是他拿走了。”她跌跌撞撞在屋子裡轉了一個圈,還是一無所獲,不經意間將桌子上的一個水杯碰到了地上,玻璃碎了一地,她也全無顧忌。
“一定是他拿走了……明明是他給我的……爲什麼總是要收回去呢……都是他……給我的時候說是爲我好……讓我好過一點……拿走了又是說爲我好……我不要爲我好……我現在難受死了……”她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在五斗櫃裡翻了個底朝上後,狠狠的將最下面一個抽屜拉出來扔到了陽臺的地上。
尹伊一想要上前去按住她,但發了狂的人就彷彿按開了超級啓動鍵,力氣也比平時要大上許多。
“給我藥,你快給我藥,快給我呀。”癲狂狀態下的樑敬使勁的抓着自己的頭髮,眼底佈滿了紅血絲,不時做出自殘的動作殘害自己。
尹伊一越是阻止樑敬越是反抗,撕扭間樑敬將遙控器扔了出來,堪堪砸到了伊一的房門上,將原本虛掩着的門砸開了。順着遙控器碎落的牀邊,尹伊一不可置信的看到了樑敬用剩下的半瓶液體,在自己牀下的,不就是此刻她發了瘋一般在找的所謂的藥。
親手將這讓她恨之入骨的東西交到親人手裡是種什麼感覺,尹伊一併不能回想。因爲當樑敬痛苦不已的用頭撞地哭求她救救自己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就如同一個劊子手。拒絕她是看她生不如死,滿足她是將她推向更深的深淵。而將東西藏在她牀下,讓她必須做出如此選擇的人就是他曾經親愛的爸爸呀。
這一切始作俑者,此刻依然能瀟灑自如。他是親人眼裡的孝順兒子,是同事學生眼裡的儒雅老師,可他還是個卑劣的施暴者、是陰險的背叛者,是狡詐的縱毒犯啊。
當尹伊一目睹完樑敬由癲狂轉爲可怕的安然後,她做出了那個改變她人生軌跡的決定。
她要揭露她的爸爸,這個人生劇場的演員。即便沒有任何證據他也要揭露他,犯了錯的人都會拼命掩飾錯誤,即便他再深藏不露也會在慌亂中露出馬腳。就像論壇上的於超所做的那樣,她不信自己將他推到公衆面前,就沒有人能識破他虛僞的表演。
尹伊一安頓好了樑敬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她從未覺得有任何一篇命題作文如此難寫。反反覆覆的措辭,逐字逐句的推敲斟酌,當她終於按下回車鍵發送的那一刻才恍然發現,手心的汗已將鍵盤打溼,兩隻手不可抑制的顫抖,彷彿一直抖到了她的心裡。
不出所料,帖子發出的2個小時候論壇裡炸開了鍋。跟帖灌水幾乎每半個小時就會成倍上漲,到了第二天早上,她的這篇《政法大尹姓副教授婚內出軌》的帖子閱覽量已經超了2兩萬,跟帖灌水也有1700多條。
雖然她沒有點名道姓,但政法的尹姓副教授只有一位,就是那位儒雅端方的好師長、好老公、好爸爸:尹言坪。
伊一在帖子裡寫道:尹姓副教授與神秘女子多次深夜密會,甚至在醫院的停車場就大行猥瑣之事……人品卑劣,師德有背,難爲師表。希望有知道更多內情的人站出來,檢舉這個僞君子。
有人在下面貼出了尹言坪的照片,更多的人則震驚於這種人設崩塌的劇情。
支持深挖人有之,詆譭謾罵人有之,口誅筆伐,不論是對發帖人還是當事人尹言坪,站在網絡背後的人都變得不再寬容,他們以最大的惡意揣度着所有的一切,一直到了第二天中午,事情已經發酵到了門戶網站的頭條上。
有人將帖子轉載到了時下訪客量第一位的八卦論壇中,更多的形形色色的人在網絡上變身。之前那篇痛斥女友出軌沉寂的帖子也再次被人挖了出來,許許多多的各路猜想也猶如編故事一樣被好奇心驅使串聯到了一起。
尹言坪在學校裡曾經被敬仰者拍的照片都被傳到了網上,哪怕身邊站了一個女學生都會被有心的網友人肉搜索一番。尹言坪被罵的一文不值,各種下流的話都出現在和他名字相關的地方,祖宗十八代也要被拉出來問候,簡直堪稱一場言語上的凌遲,從前伊一併不知道,原來全無證據的的帖子,就能將一個原本高高在上受人尊崇的的人拉下神壇。
儘管校方在發現事情的嚴重性的時候就刪除了原貼,但還是沒能控制住事情在網絡發展的態勢。好幾個女孩同時被扒出可能是事件的當事人。事情也從家庭背叛出軌演變成了社會公知的道德淪喪,幾家門戶網站都給了相當顯眼的位置以便公衆探討。
帖子被炒熱後,尹伊一才覺得這事情並沒有按照她預想的方向而去。很快,校方致電遠在日本的尹言坪,給出的通知是暫停他一切教學活動,停薪留職,等待學校專項小組的調查。
另一方面,政法大學也在各個媒體上表名了態度:學校高度重視網友反映的本校任職教授尹言坪所涉及的違背教師職業道德等行爲。本着公平公正的態度,學校決定成立事件專項小組予以調查。對涉事教職人員已給予停職察看告知。懇請社會對該事件予以監督,政法大學對違反師德師風的行爲堅持零容忍,堅決依法依規嚴肅處理。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想到,貼出檢舉帖子的人竟然是當事人女兒。一場由她掀起的風暴完全脫離了控制,而她卻彷彿站到了暴風的中心,完全失重,處於一種真空的平靜狀態。
因爲司法機關沒有介入,所以這件事定性也僅僅限於□□師德,更何況另一個當事人並沒有確切的出現在公衆視野,沒有指正,沒有現身說法,所有的一切更像是一場因爲道德底線和價值觀掀起的網絡暴力。
樑敬顯然已經知道了事情的嚴重性,這幾日臉色越發不好了。有好幾次伊一都聽見她關着門給尹言坪打電話,重複的說着什麼對不起……
尹伊一聽的頭皮發麻,既覺得她可憐更覺得她可恨。難道非要那個男人親口承認一切只是他在演戲她才肯清醒過來嗎?
□□界面彈出的對話框將尹伊一從情緒崩潰的節點上拉回來。
是宋真,他似乎之前一直有再給她留言,而這次應該是沒得到回覆就直接發來了語音邀請。
她掛斷了幾次,可對方顯然沒有放棄的意思。
消息:
三天前:【REAL:這麼大的事,你嚇壞了吧。】
【REAL:我知道你一定嚇壞了,不要再看那些新聞了,好好睡個覺。】
兩天前:【REAL:伊一,你可以和我說說話嗎?我就是擔心你,你別怕!】
【REAL:你還好嗎?我可以幫你嗎?看到了就回我一次,一個字也行。別怕!】
一天前:【REAL:我不能去看看你嗎?我不說話,站遠一點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