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警察局出來之前, 培鷹的教導主任董海波就對這幾個涉事的孩子家長挨個約談了。學校的給出的意見是讓這五名孩子先停課回家反省,等到校方處理意見下來的再回學校接受批評教育。
尹言坪和樑敬誰都沒有訓斥她,甚至都沒有人問她爲什麼會做出如此出格的事來。其實從小到大, 她也沒有像其他孩子一樣被父母因爲學習或者調皮責罵過, 他們也許太忙了, 也或者是接觸的太少來不及參與她的成長, 這種無法言說的疏離感悄然生長在她幼小的心靈之中, 只不過她都用自己還有幸被家人溫柔以待給安撫了下去……
這個家出奇的安靜,尹言坪一大早就出門上班了,她甚至都沒有聽見洗漱的聲音。樑敬人更削瘦了一些, 眼眶也越發凹陷,似乎並沒有一絲好轉。她打發伊一出門去轉轉, 不要老是悶在家裡。伊一還想再和她說點什麼, 她卻關了臥室的門, 不肯在開了。
尹伊一的手機昨天晚上就一直出於沒電關機充電,這會兒出門纔想起來開機。
有兩條信息進來:
宋真:“打架是不是超級爽, 有情緒就要發泄出來。還別說,有點潛力,你倒是個打架的好苗子,小妞,要不要以後跟我混呀。”
謝振飛:“學習很忙嗎?在準備期末考嗎?我過幾天可能會去A市參加一個數學競賽, 元旦可能不回來了。”
她自動忽略了第一條, 目光一直停在和謝振飛的對話框上。元旦回不來了?元旦是她戶口本的生日。
尹伊一坐車來到風爻高中的時候, 正是午休時間。她沒提前告知謝振飛, 因爲知道他現在也不帶飯了, 午休肯定是要回家一趟跟謝奶奶一起吃點再匆匆敢回來。
午休鈴聲和校園廣播一起響起,不一會兒三三兩兩結伴而行的同學們朝着校門口涌來。如果爺爺沒走, 那她也會是這裡的一員,依然和他每天並肩走在一起,上學放學,午休間休。現實並沒有那麼多如果,她去了培鷹,而他卻因爲幾百塊錢的補助,放棄了一直渴望的實驗高中。 щшш☢ тт kǎn☢ CΟ
陸陸續續有熟面孔跟她打招呼,從前在一個學校都不見得能說上話的人,在這裡見到似乎變的寬和了許多。他們起初目光裡都帶着驚訝,隨後還摻雜着點不知緣由的興奮。
“尹伊一,你來找謝振飛嗎?”從前同班的一個女孩說道。
“對。”她慣會的禮貌應承。
“他應該不回家吃飯,在教室呢,逸夫樓進門右手邊,高一一班。”女孩特別熱情的給了她指點,甚至連具體位置都不曾遺漏,生怕她找不到一般。
還不等她說出謝謝,那女孩就和另外兩個人邊竊竊私語邊笑着走遠了。
風爻高中不大,不僅師資就連環境都沒辦法和培鷹相提並論。升旗廣場對面就是逸夫樓,這點和初中部一模一樣。
在這裡上學的基本都是附近的學區房的居民,中午留校吃飯的並不太多,謝振飛所在的宏志班又在一樓走廊的盡頭,更是少有人路過。尹伊一心情不錯,還有點期待他一會兒見到自己的樣子。
“我哪知道辣椒沾到手上會這麼難受,一上午了,現在還火辣辣的。”是熟悉的聲音,熟悉的讓尹伊一莫名就覺得自己也能感受她指尖的刺痛,不過自己不是沾染了拉架辣椒,而是末梢神經靈敏的感知。
“……”短暫的沉默,女孩又自顧自的開了口:“我看書上說,辣是一種痛覺,並不是舌頭感知的味覺。是辣椒素刺激了中樞神經,然後將信號反射回大腦,經過大腦分析後得出的一種熱覺和痛覺的混合物。手上沾了都這麼疼,看樣書上說的是對的。下次還是你帶醋溜白菜吧,還是你做的比較好吃,我拿雞翅跟你換。”
有人會被隔空的辣椒素觸到痛覺嗎?好熟悉的對話,也是好熟悉的場景。穿着校服的男孩女孩,坐在教室最後一排,分享着彼此的餐盒,絮絮的說着無所謂有沒有趣的話……
沒有知會的來,當然也不需要知會誰再離開。尹伊一胸腔中糾結起一團亂麻,毫無章法的將她包裹的密不透風。
“嘿,宋真,不玩了?你走把球給我們留下啊。”球場上剛纔還肆意飛揚的少年這會兒都來不及傳球,抱着球跑出場地兩米才聽到隊友的聲音,回身將球扔回賽場。
“你們先玩,有人找我。”身後的哄聲,口哨聲一片。那個被說成來找她的人一路低着頭,似乎都沒注意到籃球場上竟然還有這麼一羣人。
“咱們倆是不是心有靈犀,被停課竟然能在這碰到,命中註定呀。”他沒穿外套,頭上戴着籃球髮箍,上半身穿着一件單薄的衛衣,外面套了個籃球背心。
“唔,我就是隨便轉轉。”尹伊一沉默着繼續往前走,步子變快,眼睛也只盯着腳下。
“我也隨便轉轉,都是隨便轉轉還能轉到一起。”他也加快腳步,走到她前面來,倒着走跟她說話:“我給你發信息你怎麼不回,哥看你骨骼精奇,出手狠辣,是個打架的好苗子,要不我以後教你幾手吧,跆拳道也特好玩,你肯定喜歡。”
“謝謝你,不用了。”
尹伊一的回覆明顯不太對勁,一直腳步輕快顛着走路的人霎時停了下來。宋真單手按住她的肩膀,歪頭想看清她的表情。
“你怎麼哭了?”他嘴角繃了起來,另一個手將想要掙脫的人身體掰正,面向自己:“有誰欺負你了,你告我,我這就去廢了他。”
“沒有,誰也沒有。”
宋真按在她肩膀的雙手不斷的收緊,似乎在剋制着什麼,他四下看了一圈,風爻一中不大,一眼就可以望盡,這個時間除了剛纔跟自己打球的那幾個,周圍並沒有什麼其他人。
“那是謝振飛?他人呢?教室?”宋真鬆開她就要往教學樓跑,還是尹伊一搶先一步一把抓住他的胳膊。
“不是他,你要幹什麼呀。”她急急的開口,也顧不上順着臉頰一直流進嘴角的眼淚,鹹澀的開口。
被拉住的宋真氣息起伏:“誰讓他敢惹你哭,是我看上去像個好人了嗎。”
“我沒哭,也不是他的問題。”她胡亂的抹了一把眼淚,徒勞的想要遮掩自己通紅的眼眶。“你不要管,不關你的事。”
宋真呆立在原地,額角的青筋突突的跳了兩下,但最終只是咬了咬下嘴脣,憋着一口氣。
“你去哪?”他拉住轉身要走的尹伊一,追問道。
去哪?她本來想去秘密基地看看,還想在取道去看看好些日子沒見到的白絨絨,但現在好似都被攔住了,無處可去。
“你丟了魂兒似的,能去哪?”宋真手上不鬆開,身上因爲穿的太少哆嗦了兩下:“走,我帶你玩會兒。”
尹伊一是被他強行連哄帶拽的拉到了籃球場,原本打球的人就都有一搭無一搭的關注着這一男一女,這會兒宋真竟然給帶過來,更是明目張膽的開始八卦。
“呦吼,這不是老同學嗎?尹伊一,真哥你可真是……”有眼尖的認出了她,還不等說完就被宋真打斷了。
“邊兒去,不愛聽這些哈,你給她給惹急眼了我就遭殃了。”宋真拿眼睛瞟了眼心不在焉似乎跟沒有聽見這幫小子說話的人,聳聳肩輕笑。
“得得得,你們聊你們聊,我們一邊玩去。”男生們嘻嘻哈哈的繼續打球,宋真則在一堆衣服裡開始找自己的。
她眼神還是飄忽,腦袋一團亂麻,自己要不要打個電話聽一個解釋呢?那以什麼身份?她到了現在才恍然明白,從開始到現在,一切都是她以爲……以爲的理所應當,他們兩個似乎從來都沒有戳破之間的窗戶紙,表露過什麼。即使自己也是這樣,不言而喻的感情雖然很美好,但如果真的只是她以爲呢?
“籃球也挺有意思的?要不我教你玩玩。”宋真看見她正對着球場上的人出神,不由得又開口搭腔。
“不了,還挺冷的。”她隨便找了個藉口。
“我帶你去政法大學體育館玩去,正好我有個哥是校隊的,有籃球館鑰匙。”他立刻再次提議。
“還是不要了,籃球館人肯定比這還多。”
“那你等着哈。”宋真外套還沒穿上,就急吼吼的又跑到了球場上,強斷了正在傳球的攻手。等到他再回來的時候,原本那些剛剛還對攻的相當激烈的男生們都喪喪的去籃下找衣服去了。
“來吧,現在沒人了,活動活動就暖和了。”宋真單手拍球,回到她的身邊。
“啊?他們怎麼不玩了?”她茫然的看着三三兩兩退散的男孩,有點不知所措的開口。
宋真把球拍的很有節律的響聲,像鼓,振人心扉。“受傷了,打不了。來吧,咱倆玩。”
“還是不要了,我真的沒心情玩球,再說我也不會。”
“心情不好你更應該嘗試點別的,學學唄,之前你還說你電吉他不行呢?不是一樣SOLO的很好,還有你之前從來沒打過架吧,昨天不也超厲害。搖滾好玩吧?打架其實很痛快是不是?”他拍着球在她身邊轉了一圈:“你不試你怎麼就知道不行不喜歡呢,挖掘自己使人快樂。”但凡宋真開始話多,那就只能說明他有所圖謀。一個無時無刻都在致力於將女孩帶跑偏的人,說辭多的簡直有悖他多年不學無術的常規人設。
他一套歪理邪說加上行爲上直接將球塞到女孩懷裡的舉動,強行將人帶到了球場:“你就看準了籃筐,朝裡面扔就行,有什麼不痛快朝那砸,砸到痛快爲止。”
尹伊一被他最後一句話帶到了痛點,她繃着一口氣,雙手托起籃球使勁朝籃筐砸了過去。
“三不着啊,力氣小了,你就想着那是最讓你生氣的一張臉,給我使勁砸,往死裡砸,讓他惹我家伊一不高興。”宋真跑過去幫她把球撿起來,再次傳到她手裡,儼然一個專屬啓蒙教練一般。
不遠處的臺階上,剛剛還在球場上的一羣男生各個抻着脖子朝球場上看,而且眼裡一水兒的冒着憤憤然的綠光,獨佔球場的男孩女孩你投我撿,有情有義,狗糧漫天。打球這麼多年球,這真是在籃球場上受傷最重的一回,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