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楚, 宋真應該是目前唯一一個知道帖子是她發的人。賬號是自己讓他給自己弄的，自己又是頂着這個賬號發的貼，事情引起學校注意的時候應該就已經通過註冊信息聯繫到了賬號的主人。
宋真早就知道了, 但他卻一個字也沒有問過她。
尹伊一看着屏幕不斷震顫的對話框自己的心彷彿也跟着震顫起來, 她猶豫了, 但還是戴上了耳麥, 點了接通。
“伊一, 你在家？你聽我說……”宋真似乎有點激動：“我現在去你那的路上，你千萬等我一會兒。政法大的人可能要去找你，不管那些人說什麼你都不要承認, 就說根本沒上過那個賬號，我壓根就沒給過你什麼賬號。其他都說不知道, 你聽見了嗎？”
“……”她百感交集, 本能的想要拒絕宋真的提議, 但還不等她回覆什麼，那邊的人又急急的開口。
“你相信我, 我能幫你。等我。”
通話掛斷了，尹伊一有片刻的茫然失措。政法大的人要來找她，那說明賬號學校已經知道真正的發帖人是她了。真正的暴風雨即將到來，如果活躍在網上那些人知道始作俑者竟然是尹教授的女兒，這顛覆性的反轉應該比之前爆出的醜聞更讓人唏噓驚歎吧。
顯然, 政法大的人比宋真來的要快。他們一行四個人, 三男一女, 其中那個女人正是伊一那天恰巧在學校裡遇上的中年婦人。
成年人之間的那種寒暄刻意且涼薄, 從前見了她這個毫無交集的人都要上來假意關懷一番的人此刻完全變了一副嘴臉。
當那中年女人提出想要見一見伊一的時候樑敬顯然不明所以。
“關於尹言坪教授涉及違反校風校紀, 言行失德一事我們想和你的女兒尹伊一聊一聊。”中年女人捏着嗓音說道。
“這件事和我女兒沒關係，我們我不太方便讓你們進來。”樑敬作勢就要關門, 卻被那女人身後攔住。
“有沒有關係不是你說的算的，現在有人說網上那篇帖子是你女兒發的，事關學校的名譽，我們必須要和她聊聊。”
“絕對不可能，那……那是不可能的。”她完全拒絕那女的話，撇眼看見伊一已經穿好了衣服站在了她的身邊。
“你回屋去，這裡沒你的事。”樑敬訓斥她，然後轉過頭來繼續對着政法大的人：“我女兒之前得了癔症性失語，到現在也不會說話，她什麼也不會說，你們見她也沒用。”
“尹太太，你不要激動。現在這個事還只是校方出面調查，如果你堅持阻撓的話，我們是可以申請立案調查的，等到警察來了她也一樣得被傳喚。在有點什麼意外，被入了檔案，那可是一輩子的大事。”中年女人語氣刻薄，絲毫沒有勸慰的意思。
“賬號是我用的，和尹伊一沒關係。”一陣腳步聲從下一層臺階傳來，宋真人還在四樓，話已經傳了過來。
“你們要談找我，不要嚇唬她。”他兩步並做一步，喘着粗氣出現在樓梯拐角，外套的拉鍊沒拉，額角上有明顯的汗水順着面頰往下滴。
即便有宋真橫生出來的一個插曲，尹伊一也沒能被直接免除嫌疑。校方提出不論什麼情況，都需要和尹伊一聊一聊。
宋真見雙方僵持，便提出換個地方再聊的折中法子。然後還安撫樑敬，說有他在，伊一肯定會沒事的。
這麼一折騰，幾個人坐到政法大學的小會議室裡的時候已經臨近中午了。
“各位領導老師，有些話我覺得咱們開始之前應該先說明白。”宋真把椅子往前拉了拉，雙手伏案，表情是伊一從未見過的嚴肅且認真：“我們之間應該只是一次建立在雙方都自願前提下的一次問詢，不涉及任何司法問題，所以還請你們保護好我們的隱私，把錄音筆關掉。”
他不卑不亢，措辭也很得當，說的那個正背過身，自以爲將錄音筆藏匿的很好的中年婦女瞬間僵了一下。
“王主任，關了吧。”其中一個好像是領導模樣的人打量了宋真片刻，嘴角噙着一點看似瞭然的笑意，妥協了。
“還有我剛纔也說了，你們想知道什麼就儘管問我，一人做事一人當，賬號就是我用的，和她沒有關係。”宋真側頭看了看就坐在自己身邊表情淡然的伊一，繼續說道：“伊一年前生病了，不會說話，也說不出來話，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去醫院調取她的病歷記錄。不過現在醫院都休息了，也就只有各位還這麼不辭辛勞的過年也要加班。”他莞爾：“所以你們也不用逼問她，她膽子還小，嚇哭了她我也就只能顧着哄她了，連帶着也回答不了你們想知道的任何問題，別看她看上去脾氣挺好的，實際小姑娘可難哄了，到時候耽誤在座各位的寶貴時間就不太好了。”
王主任本來就對宋真有情緒，這會兒聽他又語氣不善的說了這麼多，立刻搶白道：“你以爲誰陪你們玩呢嗎，現在還只是校內協查，等到立案的時候你們倆誰也跑不了。”
她說完這話，坐在宋真旁邊的伊一明顯身體一震，她反覆扭捏着自己的手指，雖然面色依然如常，但坐在她身邊的人卻明顯感到她的不安。
“您放心，我雖然就是個高中也不是法盲，我一沒造謠二沒欺詐，不過是無聊在網上發了個吐槽帖子，實在計較起來最多就是說服教育，對我這種行爲立案扯太遠了吧。”宋真伸手覆上伊一交握的雙手，然後輕輕一帶，拖到桌子下面。在她側臉看向他的時候，報以會心一笑。那眼神就像在說，有我在，別怕。
“這位小同學你也不要太樂觀了，就算帖子是你一時激憤發的，但如果調查下來並沒有你所說的事情，你這可就可以判定爲造謠了，且造成了尹教授個人以及我校的名譽損失，侵犯了個人隱私，故意擾亂公共秩序是要承擔民事責任或行政責任的。”坐在宋真對面那個領導模樣的人開了口。
“您不用嚇唬我，既然我敢發帖說出來那就一定不是假的。當然也不怕走法律流程，你們儘管調查好了。”宋真原本只爲安撫輕輕覆上的那雙手反手抓住了他的指尖，尹伊一似乎有話要說，馬上就要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宋真側目，凌厲的眼神果決的將她按下：“如果你們今天來找我們就只爲了嚇唬，然後好將責任一起扣到我頭上，轉過臉再發個聲明，說是小孩瞎胡鬧而解決此事，那我勸你們還是別白費力氣了。”
“好，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和尹教授的女兒聊一聊，看看她是不是想的和你不一樣。”對方見他無從下手，自然而然要掉轉方向，對着伊一這個看上去的軟柿子捏上一捏。
避無可避，完全不讓伊一和他們交流是不現實的。宋真喉結上下翻滾了下，轉頭看着女孩：“你都聽見了，你說你的，不用害怕，他們不會把我怎麼樣。”暗語似的叮囑，桌子下面，宋真毫無猶豫的抓住了女孩的左手，食指交纏，堅定不移。
“你不會說話？”男人面目比剛纔那個王主任和善不少。
伊一不置可否。
“沒關係，我問什麼你只要點頭或者搖頭就行。或者你也可以寫下來，這裡有筆和紙。”他剛要將筆和紙張推給她，宋真卻警覺的打斷了。
“不必了，她有專門的本子。”
被打斷的人也不惱，收回遞出去的紙筆，道：“你爸爸被人在網上指責的事你知道嗎？”
伊一點頭。
“她和你媽媽感情怎麼樣？好就點頭，不好就搖頭。”
伊一沉默了片刻，纔要拿起筆就又被按了下來。
“你這話問的，怎麼算好？怎麼算不好呢？我爸媽沒事就吵架，這麼多年也沒離婚，你說是好還是不好？”宋真半開玩笑似的質詢。
男人繼續，道：“那我就換個問法，你覺得網上說的那些是真的嗎？關於你爸爸出軌女學生的一些傳聞？”
宋真這回連玩笑都懶得開了，直接道：“如果網上那麼說你爸，我能不能問你對這事怎麼看？”
“這位同學，你總是這麼打斷，那咱們這次的見面就沒有任何意義了。”男人顯然感覺被冒犯了。
“正好，我本來就覺得沒什麼意義。”他往身後的椅背上一靠，歪了歪頭，道：“你們不就是想要知道帖子到底是誰出於什麼目的發的嗎？這事我剛剛就說過了，是我借了我堂哥宋軼的政法大論壇賬號因爲無聊發的帖子。賬號名稱：無邊的天藍，密碼：7788945 學號：2014113067 密保：母親的名字姚惠嵐，我說的都對吧。”
見所有人都啞然，宋真莞爾：“既然你們想要知道的我都回答了，爲什麼非要揪着一個不會說話的小啞巴沒完沒了，讓女兒評價自己爸爸立身不正這件事你們覺得特正義凜然嗎？”
“事關學校聲譽，我們也不可能只聽你片面之詞。”一直被噎着沒說話的王主任接了話頭兒。
宋真失笑：“看看吧，說來說去你們關心的還不只是學校的聲譽嗎？搞的好像要爲旁人伸張正義一樣，有這在一個小姑娘身上下功夫的時間，我看不如回本校找幾個平時和那男人走的近的學生問問，說不定還能有點頭緒。”
宋真幾次三番的按下了欲把真相坦白的伊一，她知道宋真這是怕自己如果被曝出來，也必將承受網上的各種揣測甚至人肉和謾罵。可如果這事真的如政法大的人說的那樣被立案，自己憑什麼要讓宋真替自己扛下一切，況且選擇揭露本就是她的意願，現在不過是超出了她的預想範圍而已，但結果也是她想要的：揭露他，讓更多的人知道真相，讓樑敬認清現實，脫離這個道貌岸然的男人……
離開了政法大的會議室，兩個並排的走在校園的小路上。
宋真已經鬆開了剛剛交握的手，好整以暇的開口：“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不就是不想欠我人情，想要向剛剛那些人坦白嗎？”
伊一的腳步放慢了一些，微微側了側頭，看着男孩堅毅的側臉依舊沉默。
“是我自願的，你不用有任何負擔。只是……”他用身體擋住女孩的去路，靠近了一些，剛纔出口即懟人的凌厲完全不見了，宋真緊張的吸了一口氣，道：“只是，你能不能告訴我，爲什麼要發那個帖子，那人可是你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