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7、丁齊的桃源記
楊晨功進屋給丁齊拿來了一個果盤,形狀很不規則,像一朵打開的花瓣,壁很厚入手非常沉,約有二尺長一尺寬,竟是用硨磲殼磨製而成,感覺很有些年頭了。 這裡又不是南海,怎麼會產硨磲呢,想必是古人帶進來的,遷居時卻沒有帶走。
丁齊將桃子放了進去,左手托住這個沉重的古盤,右手朝着天空一指,又飛下來五枚桃子很輕巧地落入盤。院牆外恰好有一棵古桃樹,樹冠張開遮住了大半個前院,今年恰好結了果,剛纔那枚果子是從面掉下來的。樹還有七、八枚桃子,但尚未完全成熟,丁齊沒有摘了。
盤只有六個桃子,這裡卻有十個人,丁齊又端着盤子走出院子,在黑暗的村落裡小逛了一圈,尋找其他結果的桃樹。等他把盤子端回來的時候,裡面總共有二十枚桃果。丁齊放下盤子道:“我也沒多摘,一人兩枚,都嚐嚐鮮。”
拿起桃子咬一口,外面的野桃更飽滿多汁,口感也更香甜。吃完桃子剩下橢圓形的桃核,其殼緻密甚至接近於骨質。核也別扔,留下來還有用,楊晨功每年都會蒐集,衆人又將之放回盤。
吃完了第一枚桃子先嚐嘗味道,丁齊拿起第二枚桃子問道:“此物也算暢乘福地特有的靈植了,請問有何靈效?”
楊晨功嘴角微翹道:“丁盟主感覺出來了嗎?靈效當然是有的,此物可以改善體質、排毒潤膚,還能消腫止痛、去瘡除惡。”
假如只聽前面的功效,丁齊還以爲是駐顏果呢,但此靈桃改善體質的效果是最主要的。所謂體質的好壞和體格的強弱是兩個概念,如九放離空島的很多人,其實身體很健康,但是大多筋骨不強,卻不能說他們的體質不好。
而在大多數情況下,體格和體質都是相關的,體質好的人體格一般都不錯。五心谷的靈植五花谷,有補益元氣、強身健體之效,相當於弱化版的白玉蹄,但勝在數量多且沒有什麼毒副作用,普通人甚至可以當主食服用,但它的靈效與這千年古桃還是有區別的。
人的體質是由成長環境以及基因決定的,有長期性、先天性的因素,想改變起來很不容易。由此能看出此地靈桃的不凡了,居然有改善體質的效果,丁齊又問道:“那麼如何服用靈效最佳呢?”
楊晨功又笑道:“丁盟主應該知道的,您一定有自己的方法。”
丁齊笑了笑:“那倒也是!”
各種靈藥的服用都有其講究,而各門秘術都有其修煉形神之法,無外乎兩者相結合。怎麼服用靈藥可使其效果更佳,丁齊是跟譚涵川學的,講究入境運轉法力,感應其靈效如何運化吸收,假如是服用這種靈桃,甚至能感應到體質的改變以及改變的趨勢。
譚涵川所教都是火門的講究,與其所修煉的爐鼎術有關,而丁齊服用靈藥時,還結合了自身所修秘法的特點,他會放開形神如一方天地世界,在這種狀態下去運化靈效。假如是在特定的方外世界,他還會盡量與生長這種靈藥的天地互生感應。
想到這裡,丁齊便沒有追問楊晨功是怎麼服用靈桃的,拿着第二枚桃子起身道:“如此靈桃可不能浪費了,剛剛吃了一枚,找個合適的地方入境行功再吃第二枚,我打算留在這裡過夜了。”
楊晨功:“正房有四間屋,後院還有兩間屋,丁盟主自己挑合適的地方。”
丁齊:“屋子讓給你們吧,我剛纔已經挑好了地方,在村一棵古桃樹下。”
田仲絡:“既然丁老師吃了桃子要在這裡過夜,我們也留下來吧,派兩個人回民宿打聲招呼,說我們出來玩通宵了,省得以爲我們在山裡跑丟了。”
田仲絡心思還挺細膩的,楊晨功派了兩名隨從出去回五號山谷打招呼,其他人便留在這裡過夜。丁齊拿着一枚桃子出了院落走向村莊的央,那裡有一片空地,空地旁也有一棵千年大桃樹,桃樹下有一塊石頭,表面已被磨得很光滑,恰似一人之座。
丁齊在這塊石頭坐下了,楊晨功等人也跟過來看了一眼,田仲絡還笑道:“丁老師坐在這裡過夜啊?真是古有柳下惠,今天有桃下齊!”
暢乘福地並沒有什麼危險,這黑燈瞎火的衆人也不好在這裡待着,都走回了方纔的院落不再打擾丁齊。丁齊將第二枚桃子緩緩吃掉,又將桃核扣在手心,凝神入境運轉神氣。
暢乘福地的千年古桃算有改善體質的靈效,也不是吃了兩枚會那麼明顯的,而且普通人也沒有掌握如何運化吸收靈效之法,只有經常服用才行。以丁齊如今的修爲境界,吃這種靈桃改善體質的效果其實已經微乎其微了,他主要是爲了體會。
丁齊運轉神氣的同時亦放開形神體會另一種境界,他在感應這一方天地,並運轉心盤結合推演神通……天地間桃木發芽生長,化做他身後的那株參天大樹,恍惚看見了村落裡古時的人煙景象。
所謂心盤,凝鍊的不僅是空間景物也包括時光痕跡,結合推演神通可見過去未來,這過去未來可以很真切,但是否真實與見知有關了。丁齊不可能在短短時間內將這片天地世界凝鍊爲心盤,但他方纔已經在村莊裡轉了一圈,展開神識將這個村莊粗略凝鍊入心盤。
黑暗的丁齊端坐於樹下,定境的另一個丁齊卻站起身來。他身後的那株古樹枝葉搖曳,樹桃花朵朵盛開,明顯細了一圈,但仍然很高大。周圍的村莊也變得鮮活起來,放眼望去,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一切景象恰如《桃花源記》的描寫,只是人們的衣着有些不倫不類,說不清是哪個朝代的樣式,披麻系葛非常簡陋。
桃花開在春季,天氣還不是很熱,但這裡的成年人大多衣衫都很單薄,還有不少小孩身掛着用雞毛編的簾子,應該是當地特色的保溫服飾,也有老人穿着狗皮坎肩。
時間是午,村莊裡的人不多,男人們在田地間勞作,婦人們去送飯了,只有老人和孩子還留在村裡吃午飯,空地並無他人,因此誰也沒有發現丁齊出現在這裡。
這是丁齊的元神世界展現出的場景,說是妄境也可以,但並非完全虛幻,如眼前這個村莊的輪廓是齊所見的廢墟所化,是他運轉心盤結合推演所看到的一切。這一幕在歷史可能真的發生過,也可能並沒有。
很難描述突破大成修爲後的修行,普通人甚至都理解不了。丁齊是以另一種方式走進了這個方外世界,他還定坐在樹下,手拿着那枚桃核。以桃核爲引,感應生長出它的這方天地,運轉心盤推演出這個世界曾經的景象,而本人如穿越般回到了過去。
從某種意義講,大成境界可能並無外顯的神通法力,但已能自如穿越時空,只是此穿越非彼穿越。
丁齊站在桃花盛開的樹下,看見有個人從村口方向走了過來,此人應該是此地衣着最正常的一位,腳蹬一雙布鞋,包着頭巾,身穿棉布衣服,看樣式像是宋代的服飾。丁齊原地一轉身,也換成了差不多的服飾迎面走了過去。
這裡似妄境非妄境,一切都是按照推演顯化,不會超出見知之外,但丁齊本人出現在這個場景顯然是一個意外的因素。那人看見丁齊,驚訝的手的耙子都掉了,快步趕過來行禮道:“這位小哥,您從何而來?”
丁齊差點脫口叫出陳谷主,因爲此人的相貌與五號山谷那位陳老闆實在太像了,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年紀大約四旬出頭的樣子,只是衣着打扮不同。丁齊答道:“我當然是從外面來的,機緣巧合來到貴寶地。請問這裡是何處,您又是誰?”
那人很激動地一把扯住丁齊的袖子道:“果然是外鄉來客,您也只能是外面來的!歷代祖先有靈,終於有外人來了!”
丁齊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您先別激動,還沒有告訴我這是哪裡呢。”
“這裡是暢乘福地,我姓陳,是本地的族長,請問小哥貴姓?”這位陳族長已拉着丁齊的袖子向空地外走去,驚喜之色溢於顏表,口不停低說道,“先我家坐坐,我把這裡的情況細細說與您聽……”
丁齊:“我姓丁……不用這麼着急,可以慢點走。”
來到這位陳族長家,見到他的妻子和五個兒女。其家人也很驚訝,族長介紹丁齊是外來的貴客,並以先生呼之,又吩咐妻子和大女兒趕緊去殺雞做飯。這裡做飯用的是陶鍋,刀也是石頭打磨的,金屬器皿非常少,烹飪以最簡單的煮燉爲主。
雞湯很香,裡面還放了從院子的木柵欄採的鮮木耳,很入味,雞肉也非常鮮美,是感覺淡了些。族長問丁齊吃得可好,丁齊如實回答。陳族長嘆道:“滋味確實寡淡了些,以往燉雞不是這樣的,實是村的存鹽已不多。”
丁齊追問道:“此地不產鹽,鹽應該是從外面運進來的,難道如今已經運不進來了嗎?”
陳族長面露憂色,唉聲嘆氣地向丁齊解釋了原因。暢乘福地的族人是古時爲躲避戰亂而遷居於此,最早是怎麼進來的、什麼時候進來的,如今已沒有人知道。任老族長十年前將新族長的位置交給了這位名叫陳安谷的後生,但直至三個月前他才離去。
陳安谷起初並不是新族長的滿意人選,老族長用了差不多三十年的時間,也始終沒有選定一位滿意的繼任者,年事已高後無奈地將族長之位交給了陳安谷,又花了近十年的時間培養他,因爲實在挑不出別人了,陳安谷已是所有族人相對最優秀的。
老族長給了陳安谷一枚特殊的桃核,這枚桃核砸不碎也燒不壞,並以銀鈕包裹掛在絲繩,絲繩既可多纏幾圈繫於手腕,也可以將桃核當墜飾戴在胸前。這是暢乘福地的傳承之寶,只有憑它才能打開通往外界的門戶。
陳安谷用了十年時間還沒有完全學會怎麼使用這枚桃核,老族長已仙去了。此地族人等於被完全困在了這個不大的山谷,谷所需又不能自產的很多東西,以往都是老族長帶人從外面揹回來的,包括陳安谷現在穿的這身衣服都是,其最重要的物資是鹽。
老族長去世後,沒人再有這個本事,表面大家還能安居樂業,但實際處境卻越來越艱難,只有那些沒心沒肺的傢伙纔沒有意識到危機。
聽到這裡,丁齊插話問道:“老族長在去世之前,沒有想過帶着你們遷居到別處嗎?”
陳安谷:“老族長說過好幾次,可是大家自古生活在這裡,誰也不願意出去啊,聽說外面的世界很險惡。”
丁齊:“怎麼險惡了?”
陳安谷有些尷尬道:“不是我說的,大家都是這麼議論的。往年老族長也曾帶人出去背東西,但人們回來之後都不記得在外面的事情,有人還變傻了。後來老族長只帶那些憨子們出去背東西,反正他們本來是傻的。”
丁齊:“所以族人們都不願意走?”
陳安谷點頭道:“對,大家誰都不願意走,而且老族長還說了,出去了之後不能再回來了。有些事情從來沒有發生過,所以誰都想不到,等老族長真的離開了之後,大家才漸漸覺得不妙。”
丁齊:“那位老族長安葬在何地,我想去祭拜一番。”
陳安谷搖頭道:“老族長沒有安葬在這裡,他自己走出去了。”
丁齊:“你不是說他去世了嗎?”
陳安谷:“是的,他老人家應該已經去世了。他告訴我自知天年將盡,並不想死在這裡,所以自己走了,將桃核落在門戶前。他這些年經常出去,在外面也有家有業、有子孫後代……這些事他只告訴了我。”
丁齊:“哦,那麼他老人家還有何遺言,你爲何見到我會這麼激動?”
陳安谷:“他老人家臨走前還給了我一幅地圖,說假如有一天我能夠掌握傳承寶物開啓門戶,可以把族人帶出去,有一個地方可以重建村寨,我也可以去找他的後人求助。他還說假如我沒有這個本事,那隻能祈求歷代祖先顯靈,有外人進來幫我們。”
丁齊:“他老人家早知道我會來?”
陳安谷搖頭道:“不不不,老族長並不知道。只是自古傳說,這裡曾經有外人來過,不知道是怎麼進來的,也不清楚是怎麼出去的。但既然有人能出入此地,假如足夠幸運的話,遇見外人可能是我們最後的機會,沒想到今日真的見到了丁先生!”
丁齊:“一次有外人來此,是什麼時候的事情?”
陳安谷:“好幾百年前了吧,只是傳說而已。今日見到丁先生,方知傳說是真的,您一定要幫我們……”
丁齊笑了:“我出手幫你們沒有問題,但老族長勸你們遷居,很多族人尚且不願,我這個外人勸也沒有用,需要你挨家挨戶講清楚道理,到時候誰走誰留全憑自願。對了,你們的存鹽還夠吃多長時間?”
陳安谷:“差不多三個月。”
丁齊:“那我在這裡待三個月,也給你們三個月的時間。遷居是大事,需要好好準備,把能帶的東西都帶,你也需要耐心勸說族人。先把老族長留下的地圖給我,還有那枚寶貝桃核。”
陳安谷是樸實人,根本沒有多想別的,立刻把東西都拿給了丁齊。果如丁齊所料,那桃核是暢乘福地的控界之寶,拿在手需要好好研究一番。再打開地圖一看,老族長標註了外面的山勢地形,並且畫出了一塊可以遷居的地方。
圖雖然沒有標距離,但丁齊是從外面進來的,古今地勢變化還不算太大,基本還能辨認出來。從暢乘福地的門戶出去,穿過一片桃林可以見到水流,沿着水流行走大約兩公里,高坡有一個村莊。
從這個村莊旁邊穿過去,大約再走一公里出頭,便是老族長畫出來的區域,正是如今的五號山谷所在。老族長還在圖標註了一段字,告訴陳安谷假如帶着族人假如遷居出去,往後有什麼事情,他還可以到索口寨外的小武莊找武秋聲求助,武秋聲是老族長在外面的孫子。
圖並沒有索口寨與小武莊的位置,可能是距離較遠,假如陳安谷能出去便要自己去打聽了。這裡識字的人沒幾個,陳安谷算一個,也是當年老族長教的,因此他還能看懂這張圖。
飯已經吃完了,碗筷收拾好,陳安谷的妻子又端了新鮮瓜果,竟裝在一個硨磲殼打磨成的盤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