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神秘來客

021、神秘來客

丁齊隨即想到,宿舍樓的門禁壞了,用力一推能打開,看樣子是有人直接來了。 導師一家人都在美國,丁齊實在想不起來還有誰會來找他,打開門一看是又驚又喜,居然是大學宿舍的老二田容平。

田容平看見丁齊也是一愣,張大嘴道:“小七,你打扮得好精神啊,這是要哪裡去拜年嗎?”

丁齊是刮乾淨鬍子,抹了點護膚霜,頭髮也梳整齊了,過年雖沒有置辦新衣服,但穿得也很乾淨整潔。田容平原以爲丁齊會是怎樣一副頹廢潦倒的樣子,結果見面的反差太大了,所以纔會這麼吃驚。其實他是來晚了三個小時,丁齊已經把自己和屋子都收拾好了。

丁齊也驚訝道:“老二,大年初一一大早,你不在家好好待着,怎麼跑我這兒來了?”

田容平有些誇張的叫道:“大年初一,出門拜年啊,我第一個給你來拜年了!……說多少次了,不要叫老二!”

丁齊笑道:“二師兄,快進屋!……拜年怎麼沒年貨呀,好歹也提兩筒麻餅啊。”

田容平進屋坐在牀道:“二師兄也不好聽,我有那麼肥頭大耳嘛……麻餅是什麼玩意?”

麻餅是一種傳統麪點,形狀和大小與月餅差不多,大多是豬油和麪做的,有冰糖餡的也有五仁餡的,外面沾着一層芝麻。這是很老、很土、很傳統的點心了,對於現在的孩子來說並不好吃。

據說齊白石家的客廳桌常年放着一盤待客的麻餅,都不知道放了多長時間了,看着是邦邦硬的感覺,來的客人沒有一個會吃,是做個樣子。

在丁齊很小的時候,親戚之間年節走動,有送麻餅這種點心的,不是用盒裝的,而是用白紙捲成筒狀,一筒十塊餅。長大之後很少見到這種東西了,它是童年的記憶。

丁齊最近在圖書館看了很多書,偶爾看到了有人提及齊白石家的客廳,又喚醒了小時候過年的回憶,不經意間說了出來。他拉過椅子坐下,和田容平扯了一番關於“麻餅”的典故,逗得田容平是哈哈直樂。

田容平從挎包裡掏出一個牛皮紙袋,遞給丁齊道:“我雖然沒有帶麻餅,但也不是空着手來的,這是給你包的壓歲錢,快拿好!”

丁齊接過紙袋打開看了一眼,愣了好幾秒鐘,裡面是扎得整整齊齊的五萬現金。這年頭電子轉賬十分方便,但田容平還是特意取出現金帶來了。他擡頭道:“二哥,你這是來還錢的嗎?我不着急,何苦大年初一特意跑一趟呢!”

田容平大大咧咧道:“我現在手頭有,當然要先還你錢了,你肯定我更需要。”

丁齊此刻已經反應過來了,田容平肯定是聽說了他出的事,以爲他如今已貧困潦倒,所以趕緊籌錢把欠他的這五萬先還了。丁齊搖了搖頭道:“二哥呀,其實我現在不缺錢,放假前剛剛拿了十萬年終獎呢!”

丁齊說的是實話,心理健康心真的給他發了十萬年終獎,這是鍾大方一力爭取的,並在內部討論時列舉了種種理由。當時劉豐人已經在美國了,收到年終獎分配方案時,劉豐沒提任何修改意見批准了。反正鍾大方樂意這麼定,負責最後拍板的劉豐樂意這麼批。

田容平瞪大眼睛道:“年終獎這麼多?胡說的吧,你不是被……”

說到這裡他欲言又止,丁齊笑着接話道:“我的確是被開除了,但開除之前我還工作了十個多月啊,年終獎也得算。”

田容平:“十個月這麼多,真是好單位啊!你去年年終獎多少?”

丁齊:“去年五萬,今年去年多一倍。說到底,還是因爲我有個好領導啊,太有人情味了!”

田容平:“真的假的?”

丁齊:“真的,我沒騙你!”

田容平:“我都有點羨慕你了,我們單位今年的年終獎是多發兩個月工資,加起來也一萬多。”

丁齊:“大年初一趕着來還錢,現在是不是後悔了?”

田容平趕緊擺手道:“那倒不是,我現在手頭有,趕緊還了。”

丁齊:“你結婚我可沒收到請帖,連份子錢都沒給呢。今天你單獨請我喝頓酒,我恰好可以把禮金補!”

田容平次找他借錢,是爲了結婚裝修新房,結果當天丁齊出事了。後來他沒有收到田容平的結婚請帖,估計田容平也知道他的遭遇,所以沒來打擾。丁齊根本忘了這茬,此刻見到田容平纔想起來。

不料田容平卻揮手道:“別提什麼禮金了,婚都沒結成!”

丁齊驚訝道:“究竟是怎麼回事,不是連新房都裝修好了嗎?”

田容平:“別在這裡說了,我請你出去喝酒,邊吃邊聊。”

丁齊:“大年初一哪有飯店開門啊?”

田容平:“瞧你這沒見識的樣,沒在咱們境湖這樣的大城市過過年吧?別說大年初一了,三十晚都有飯店開門!”

丁齊小聲嘀咕了一句:“反正學校食堂不開門。你還不知道麻餅呢!”

丁齊自從大學起,在境湖市已經生活了七年半,但他的確沒在這裡過過年。從十八歲那年春節開始,他都是在老家鄉下大伯家過的年,直到寒假開學前才返校。在老家鄉下的鎮,如今初八之前是沒有飯店開門的,而早年的老規矩是初五開門。

境湖市不一樣,雖然也有很多大排檔和小飯店春節期間關門,但也有不少大酒樓是年節不休的,很多人家大年三十晚都是在飯店吃的。雖然價格貴一些但是方便省心,也適合小兩口將各自的父母都叫來一起吃年夜飯。

步行出學校,穿過一家大商場,找到了一家仍正常營業的酒樓,在大廳裡邊吃邊聊,兩人一直聊到了下午兩點多。

田容平的對象是相親認識的,彼此覺得還合適,然後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尤其是田容平的父母特別心。女方提出,男方得有自己的房子,小兩口婚後不和公婆一起住。田容平的父母答應了,也給田容平買了房子。

女方還提出來房子要先裝修好,而且是男方負責出錢,按女方的意思裝修,田家也答應了。這時候家裡的積蓄已經不夠了,田容平還找丁齊借了五萬塊錢。

房子裝修好了,婚宴的飯店也找好了,田容平連婚宴的定金都交了,還有一個星期要舉行婚禮,這時候女方又提了要求。原本女方父母說好不要彩禮了,但突然又改口女兒養這麼大不容易,彩禮也是誠意,接親當天要拿十萬彩禮過來。

談到這裡,丁齊自斟自飲道:“十萬不算多,最關鍵的是,你已經投入了那麼,眼看要達到目的,應該不會因爲這個要求不結婚了吧?算你不樂意,你父母也會答應的。”

田容平晃着酒杯道:“你別跟我談心理學,我什麼都懂!關鍵是那邊出爾反爾,說好的不要,事到臨頭突然又提這個要求,讓人措手不及。你說的對,我父母着急抱孫子也許忍了,但是我卻感覺不能忍。

父母辛苦了一輩子,爲我結個婚花光了所有的積蓄還得去借錢,我這個做兒子怎麼能忍心?要借也得我自己去借,將來夫妻倆一起還!這些不說了,更要命的是另一個要求,我是堅決不能答應的,我父母也不答應。”

丁齊慢悠悠地問道:“房產證寫女方的名字嗎?”

田容平:“你是怎麼知道的?”

丁齊:“老套路了,你還真以爲我沒見識啊?假如你們彼此真的在乎,是因爲愛情而無私,寫對方的名字也未嘗不可。其實有時候我們不願意,內心深處的原因只是沒有看、感情還沒到那一步。”

田容平冷哼一聲道:“聽仔細了,不是在房產證加她的名字,而是改成她的名字。沒有我的名字,只有她一個人的名字!她說不答應不結婚,那我不結了。酒席已經定了,付好的訂金只能退一半,那我也認了。”

丁齊有些愕然地放下杯子,停頓了片刻才說道:“我不喜歡惡意假設他人,只說最溫和的一種判斷:極度缺乏自信,缺失感情的信任與責任,對這個社會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全感,有認知障礙,她纔會……”

田容平直搖頭道:“你說話可真夠溫和的,也夠客氣的!不必用這麼專業的口吻,你已經不是醫生了,我也不是來找誰給她做診斷的,她有病有病去吧。不扯這些了,來來來,喝酒!大丈夫何患無妻,天涯何處無芳草,留得青山慢慢找,哪裡跌倒哪裡搞……”

酒到酣處,說的話不知不覺隨意了起來,田容平突然問道:“你和佳佳也分手了嗎?”假如不是酒喝得差不多了,他是不會提這種事的。

丁齊淡淡點頭道:“已經分手了,我們之間不太合適。”

丁齊和佳佳是怎麼分得手?過程誰也說不清,甚至誰也沒有主動提,好像是這麼自然而然地發生了,在已過去的幾個月內漸行漸遠,直至不再是戀人關係。

丁齊剛剛出事那幾天,他沒有聯繫佳佳,後來佳佳主動聯繫他,表達了擔憂和關切。也許是事情太多,也許是心情不佳,丁齊沒有像以往那樣關注着佳佳,聯繫也越來越少,感情顯得越來越疏遠。

後來佳佳告訴他,要去美國過年,丁齊祝她玩得開心、並提醒她注意安全。再後來佳佳又告訴他,她打算去美國留學,丁齊送出了祝福……

想當初他和佳佳越走越近時,劉豐並沒有干涉,而今天他和佳佳漸行漸遠,劉豐同樣沒有說什麼,也許也沒法說什麼吧,一切發生得都很平淡,甚至不必有誰說分手。

丁齊正在回憶,田容平又把腦袋湊過來低聲問道:“你恨不恨她?”

丁齊看着手的酒杯道:“恨她?爲什麼要恨她?不,我根本不恨她,也完全不應該恨她,我對她只有感謝。她陪伴了我生命難忘的三年,給了我太多美妙的時光。

她不是我的仇人,對我也沒有承諾和責任,更沒圖過我什麼,只是給了我很多,給了我不曾擁有的,正是我渴望的,我所缺少的、我很想要的……”

田容平打斷他的話道:“真受不了你這些排句!但你說的對,那麼漂亮的女生、劉豐大教授家的千金,跟你好了三年,讓你白睡了三年,怎麼樣你也是隻佔便宜也不吃虧……”

丁齊趕緊舉杯道:“打住,給我打住!快喝酒吧,堵你這張臭嘴。”

田容平幹了一杯道:“你的心可真夠大的。”

丁齊:“不然呢?”

田容平怔了怔:“對哦,不然又怎樣?幹嘛要有那麼多負面情緒,只會讓自己不痛快!”

這頓酒喝得暈暈乎乎,但是丁齊並沒有吐,當然更沒有斷片,只是回去的時候腳步有些發飄,樓要抓着扶手才能走穩。

第二天早,丁齊九點才起牀,剛剛洗漱完畢,突然又聽見了敲門聲。大年初二,又是什麼人跑到他這兒來了?開門一看,不禁怔住了,竟是劉國男。

劉國男今天穿着一件修身款的無帽貂領呢絨風衣,還化了淡妝,純黑色毛茸茸的衣領襯托得臉蛋很是白皙粉嫩。一見到丁齊,她怯怯地低下頭道:“丁,丁醫生好!我是來給你拜年的。樓下的門禁用手一推開了,我來了。”

丁齊沒多說什麼,只是點頭道:“進來坐吧!”他將那張唯一的椅子拉了出來,自己則坐在了牀。

劉國男坐下之後,低着頭,左手摸着右手。丁齊問道:“你怎麼知道我住這兒?”

劉國男:“找人打聽的唄。其實我是來給丁醫生道歉的,次我的說那些話……”

丁齊打斷道:“不必說了,我理解你當時的心情。後來的事情,我還得謝謝你。”當初田相龍第一次報料後,次日有人在反爆料,引導了輿情反轉。爆料者聲稱是江北殺人案受害者的表姐,那當然是劉國男了。

劉國男:“你不用謝我,那都是我應該做的。但我也沒有想到,他們後來繞開安康醫院,卻專門將矛頭指向你個人,把事情搞大了。有很多事要回頭才能明白,我的確是錯了,我不該那樣認爲、不該那樣看你、更不該那樣說你。真要說謝謝,其實我要謝謝你,你是個好人!”

丁齊笑了:“這是給我發好人卡嗎?”

劉國男趕緊擺手道:“不不不,我不是那個意思,是覺得你這人好。”

丁齊:“不必這麼客氣,我也沒做什麼。”

劉國男擡頭道:“我知道你做了什麼……不不不,我也不是那個意思,你不是殺人醫生,警察都不能那麼說!我的意思是說,田琦死了,你卻要承受處分。這個世界太不公平了,總是無辜者倒黴,好人沒有好報,你們學校太過分了。”她有點語無倫次。

丁齊淡淡道:“事情鬧得太大,都是從我違反紀律開始,你如果是這麼一個大機構的負責人,也會這麼處理的。但好人也有好報啊,你不是來給我拜年了嗎?”最後一句話是開玩笑的語氣,緩和一下氣氛,他不想讓劉國男那麼緊張。

劉國男的臉居然紅了,又從隨身的坤包裡抽出一個鼓鼓囊囊的紅包遞過來,支支吾吾地說道:“我是來拜年的,這個是過年的壓歲錢,給你!”

壓歲錢?劉國男給他壓歲錢!這姑娘不太擅於人情往來,她想對丁齊表達感謝,勉強找了一個藉口,可是這非親非故的……丁齊頗有些哭笑不得,搖頭道:“我也是大人呀,你過年幹嘛給我壓歲錢?”

目測那個紅包,其實是個紅色的信封,看厚度應該是兩萬現金。爲什麼要送錢呢,她的想法應該和田容平差不多,認爲丁齊已經失業了四個多月,想必是窮困潦倒、很是缺錢。給得太直接吧,又怕傷了丁齊的自尊心,居然想了“壓歲錢”這麼一個名目。

無論如何,丁齊還是很感激的。這幾個月他在圖書館當臨時工,每月一千五,但還免費住在學校的宿舍裡,在學校的食堂裡吃飯,倒是沒什麼別的開銷。他原本有八萬存款,借給了田容平五萬可昨天已經還回來了,“年終獎”又拿了十萬。

也是說,他現在有十八萬存款了,有生以來兜裡還從未揣過這麼多年錢呢,雖然正逢他最落魄的時候,今天劉國男又送來兩萬,這是要給他湊個整嗎?

劉國男答道:“拜年嘛,總不能空手來,只是一點心意,你收下吧。其實往年我每年都會給表弟壓歲錢,今年他不在了,而我看見你,感覺像看見他……不不不,你別誤會,大過年說這種話不吉利,但我沒別的意思,是想說……”

丁齊趕緊接過紅包道:“你不用說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不能拿這麼多,這樣吧,意思意思可以了,大過年也圖個吉利,謝謝你!”他打開信封,裡面果然是兩捆簇新的百元鈔票,他一捆抽出了一張,揣進了自己的兜裡,然後將剩下的錢放回信封,又還給了劉國男。

劉國男下意識地接過信封,有些好地問道:“這是什麼風俗,百裡挑一嗎?”

丁齊差點樂出聲來,鈔票是一百張一捆,他每捆抽出來一張,可不是百裡挑一嘛,這姑娘有時候不太會說話,有時候又真會捅詞!他笑着說道:“你給我兩萬壓歲錢,我年紀你小兩歲,也給你一萬九千八壓歲錢,我們過年都有收穫。”

劉國男沒有再堅持,收起信封又問道:“聽說你對象和你分手了?”說這句話時,她的聲音很細,也低着頭沒敢看丁齊的眼睛。

丁齊擺手道:“大過年的,不說這些了,也談不誰和誰分手,只是沒有繼續走下去。”

劉國男:“我還聽說,這間宿舍,學校給你留到下學期開學前,過完年得讓你搬走了……我家有一套房子還空着,是我爹媽早買好的、準備給我結婚用的,眼下也沒人住,你可以暫時搬到那裡去,都是朋友,不用跟我客氣。”

不僅她有空的房子,昨天田容平也說了,婚沒結成,但爲了班方便,他搬到新裝修好的房子住了,新房裡還空了一間屋,丁齊也可以搬過去同住,但丁齊謝絕了好意。

丁齊答道:“我現在不缺錢,真的,工作這些年也有些積蓄。年前我已經聯繫了介,介那邊給我找到了房子,等放完春節長假我搬過去,多謝你費心了。”

劉國男似是鼓起勇氣般擡起眼睛道:“那不還得自己花錢嘛!其實你沒必要跟我客氣,我總想找機會爲你做些什麼。”

丁齊溫和的微笑道:“你剛纔提起了你表弟,說看見我想起了你的表弟,這是一種心理學的移情現象。要知道,我曾經是你的心理諮詢師,後來又發生了那些事,在這個過程,你可能下意識地有情感投射……”

劉國男看他的眼神,可不僅僅是像看錶弟,看得丁齊很有些不自在,感覺怪怪的。他選擇了一種很“職業化”的方式,從專業角度談起了什麼是移情現象。

這讓劉國男很無語啊,最後只弱弱的說了一句:“你已經不是心理醫生了。”

好不容易送走了含情脈脈的劉國男,並拒絕了對方請他吃飯的要求,關門之後丁齊連連苦笑,卻感覺心境已開朗多了。

隔天大年初三的早,丁齊起牀後去校園的操場跑了兩圈,回到宿舍後又洗了把臉,擦了擦汗,正在琢磨午吃點什麼,忽然又聽見有人敲門。過去的傳統風俗,所謂的“大年”是三天,沒想到初一到初三都有人登門拜訪,每天都不閒着呀!

樓下的門禁雖然不好用,但也沒有誰貼紙條通知來客說它壞了,怎麼人人都知道推一把,然後直接樓呢?這回又是誰,又是來幹什麼的?

打開門一看,卻是個陌生人,年紀看去不到三十歲,個子一米七出頭,戴着無框樹脂眼鏡,看去度數不深甚至是平光的,穿着很得體的裝,除了眼睛稍微有點小,也算得是相貌堂堂。

來者拎着一盒海鮮乾貨大禮包,淺淺地躹了一躬道:“丁老師好,我是來給您拜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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