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檀鄉,鄉正處。
少女換上了一襲白色淡青邊衣裳,再配上了一條樸素典雅的裙子,手中握着教習書卷。
上午的陽光並不怎麼刺眼,太陽周圈的光暈也比較柔和。金色的光芒靜靜地泄在少女身上,或許是衣裳顏色的緣故,少女全身都散發着純淨的白芒,聖潔無比。
書卷被翻閱到《詩經》的一首,那是少女疑惑最多的一首,也是少女最不喜歡的一首:
出其東門,有女如雲。
雖則如雲,匪我思存。
縞衣綦巾,聊樂我員。
出其闉闍,有女如荼。
雖則如荼,匪我思且。
縞衣茹藘,聊可與娛。
少女最不理解的一句就是“匪我思存”,根據書卷上寫的註解,意思是“不是我心心思念的女子”。
這個註釋是慕凡親筆寫上去的,字跡有如少女般娟秀。少女很喜歡這幾個字,卻也討厭這幾個字,喜歡的是娟秀的字形,就好像寫字的人一樣,都是那麼好看,討厭的是這些字的意思,她很不喜歡。
如雲不是我心心思念的女子!
……
婆羅鎮,坊正處。
子衿和子佩兩童都已經換下了身上寬大的道袍,穿上了兩件嶄新的素白衣裳。
小孩子的衣服大多是花花綠綠的,很少有單一的顏色。這兩件衣服是花了曾越很大的功夫纔在鎮子上的鋪子中找到,然後也沒有付錢,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方法,就莫名其妙的拿到了這兩件衣服。
小孩子們一般只有在新年的時候有新衣服穿,其他時候就穿一些打着布丁的衣裳。子衿和子佩還好,有一身道袍可以穿,按照尺寸來算,怎麼也能穿到十二、三歲。
有新衣服穿了,小孩子要做的第一件事情自然是出門去炫耀,然後玩到一身都是泥巴的時候再回來接受父母的教訓。
曾越無所謂他們去哪兒玩,也不在意衣服會玩到多髒,畢竟是自己的弟子,如果自己不疼着點兒,那還打算留給別人疼愛啊!
他走到了坊正處的後院。
後院有一棵樹,昨天早上的時候,慕凡就躲在樹上。
曾越看着這棵樹,眸內平淡如水。
“少將軍,這麼着急把我給從寒山叫過來,不會是爲了讓我幫你找長公主吧!”
迴廊的盡頭,換上一身武者裝束的白馬非馬走出,他臉上帶着淡笑,朝着曾越行了一禮,再說道:“軍師,您見笑了,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少將軍罷了,哪有資格命令軍師做事啊!若是軍師不願意過來,我也不能強求!”
曾越轉過身,看着一身灰白裝束的白馬,眸內微凜。
“少將軍,你是我的上官,按理來說,我應該對你行禮的,現在怎麼反過來了?”
對上對方的目光,白馬突然全身冒冷汗。
“軍師,小子錯了!請責罰!”他再行一禮,說道。
曾越看着白馬的行動,搖了搖頭。
“白馬非馬,白馬少將軍,你爺爺希望我能好好教你一些戰場應變之術,可沒讓我教你一些虛假的禮數,不知道,少將軍這是從哪裡學來的。”
兩隻手掌不自然地動了動,白馬臉上露出尷尬的笑容,僵硬的表情彷彿塑造的一般。
“好了,我也不指望你能放下心裡的那些小心思來一心一意的跟我學習了,如果哪天你想修道了,告訴我一聲,我還是會幫白馬家一個忙。現在,先說說吧,你找我有什麼事情。”
白馬聽得出,對方的語氣中的失望之色很明顯,隱隱間有些放棄的意味。
他扯了扯自己的嘴角,又打算行禮,不過卻及時反應過來了。
“軍師,我們還是到裡面談吧!”
曾越臉色微變,盯着他的兩眼,說道:“白馬家族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笨蛋?簡直浪費了白馬西風那個傢伙的優良血統,膽小如鼠,孺子不可教也!”
又被訓斥了一頓,白馬臉色微黑。
“軍師,這是爲了防範……”他辯解道。
“防範?防範什麼?隔牆有耳?簡直愚不可及!在這麼荒僻的地方,難道你還指望有什麼人把耳朵貼在牆上聽人講一些閒碎話嗎?”
白馬張了張嘴,把原本想說的話全部嚥進肚子,讓它慢慢消化。
“……軍師,長公主現在還沒有找到,不過其他方面卻出現了一點兒小小的意外。”
曾越點了點頭,走到後院庭中,坐下,意示白馬繼續講下去。
“昨天上午,大寶門派下來的護鎮使被殺了!”
曾越眉頭輕挑,有些意外。不過一想到不久之前,大寶門滿門被自己滅掉的場景他就有些索然無味了。
“繼續說下去,到底是哪個門派的修士這麼野!”
白馬斟酌語句,再說道:“軍師,不是修士動的手……”
“嗯?”
“是一個普通的武人,精通匕首殺招,靠一把匕首把那個護鎮使的天靈蓋給刺穿了,還把這個護鎮使的眼睛給弄瞎了一隻。”
“……有點兒意思!”曾越擡頭,目光凝視着前方的破皮老樹。
“你親眼看見了?”他詢問道。
“那把匕首就是我借給他的!”白馬畢恭畢敬道。
聽見這句話,曾越的臉色微變,視線轉移到白馬身上,再盯着他的眼睛,很威嚴地說道:“你們做了什麼交易?”
見軍師臉色變了,白馬就知道自己絕對做錯了什麼事,不然對方是不會變臉色的,他趕緊迴應道:“我向他要了一個人情,不過……”話講到一半,他又猶豫起來了,畢竟今天早上在天下第醫的時候自己可是失去了這個“人情”。
見到對方扭扭捏捏的姿態,曾越的臉登時就冷了下來,語氣凜然:“不過什麼?你一個大男人還這麼扭扭捏捏的,看着都火大!”
白馬立馬點頭稱是,說道:“只不過在今天早上,這個人情,被他以強詞給奪回去了!”
這話就更令曾越不滿了,他稍微緩和了語氣,問道:“那個人現在在哪裡,你知道嗎?”
“根據我下屬的監視,他已經離開了婆羅鎮,至於去了哪裡,這我也不知道!”
能夠逆凡殺道的人在修道方面的天賦都不會差到哪裡去,這是世人一致的想法。不過逆凡殺道的人結局通常要麼是殘了,要麼是廢了,總之下場都不怎麼樣,能夠全身而退的人——不存在的,最好的下場也不過是斷只胳膊斷條腿,這醫治起來也不難,只是時間久了些。
對於天賦異稟的人,曾越一直都是刮目相待的,這個逆凡殺道的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根據白馬的說法,他昨天殺人,今天還是生龍活虎的,裡面也許有隱情,白馬沒有說,他也不追究。
現在他好奇的是,那個人是怎麼把一個人情從白馬手上騙走的?
“你把你們今天早上發生的事情全部說一遍,記住,要一字不漏地重複一遍!”他強調道。
白馬出神,他回憶着今天早上與慕凡的各個細節和對話。
“今天早上,我去找慕蓮公子,他在城南的一個小醫館療傷。”
“我們見面的時候,他正在熬藥,不過我也不知道是什麼藥,只是味道很濃。”
“我先問了他的傷勢,不過他說不礙事。”
“……”
白馬把今天早上的事情一一複述給曾越聽,他說的很慢,講一段話就要回憶一會兒,同時也給時間讓軍師思考問題。
花了兩刻鐘時間,他才把事情給全部講完,而曾越也把事情給全部理順了。
他看着白馬,臉上的失望之色再明顯不過了。
這下子,白馬知道自己絕對做錯事了!
也不等白馬詢問,曾越就爲他詳細解釋。
“你這次是被那個叫慕蓮的人給算計了,雖然不是什麼大算計,不過一環扣一環,從頭到尾就把你給吃的死死的,可能途中你也察覺到了哪裡不對勁,只是沒有頭緒吧。”
“首先,他開始算計就是在質問你的時候,問你城北有沒有醫館。你不管怎麼回答,都是直接掉進他的陷阱裡。”
“不過前面的算計只是小計謀,不管有沒有都可以實施。重點部分是在你說一一相抵的那裡。”
“從頭到尾,他的目的一直很明確,就是把自己的承諾拿回來,不想欠下任何一個人情。”
“那時候看似是你在掌握着主動權,實則不然。你的一切都在他的算計當中,如果你不提起借匕首的承諾的話,那麼那個人情就自然而然地作廢了。”
“你欠他一條命,這個是假,不過他卻可以以此做把柄,你承認也好,否認也罷,都需要反駁他,不反駁也行,那麼就欠他一個人情。”
“到時候,他就可以用這個人情做一些事情,至於他承諾的人情,那時候他完全可以掌握你所提的要求,這個人情和沒有也差不了多少。”
“反駁他的人情,那麼他就可以說他的承諾不做數,畢竟他差點兒被你害死,你想否認這點兒也沒用。”
“所以,你不管怎麼做,他的那個人情都會沒有。”
曾越把事情說完,直白地看着白馬。
白馬聽完,好好消化了一下這麼複雜又龐大的信息量,最終得出了一個疑問:
“他爲什麼不想欠下人情,他又不是修士,即使違背了誓約也不會有天譴!”
曾越大吸了一口氣,又呼了出來。
“雖然他現在不是修士,但是保不準,很快就會是了呢……”
所有修士只要違背了自己許下的承諾、誓約等都會受到天譴,這是人盡皆知的,普通人可以說話不算話,因爲他們是順天意而生活,修士們則不然,他們一輩子都在朝着更高的境界行事,沒有強有力的約束是不成的,所以天譴就誕生了。
而一個普通人如果突然成了修士,那麼他之前的各種誓約也會生效,他也會生活在天譴的陰影之下。
所以修士都很注重發誓,每個修道者都是朝天者,他們朝着上蒼出發,最終都是想與天齊高,不再接受凡俗道界中的各種各樣的制約。
曾越明白那個“慕蓮”這樣做的原因,所以他知道,那個“慕蓮”自從承下承諾開始,就已經想好了怎麼討回這個人情。
“這個慕蓮,有點兒意思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