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女人都有變臉的天賦。
林辰很清楚看見,柳盈的表情瞬間從緊張變成了得意,她似乎很清楚門後到底來的是什麼人。
那麼猜測一下,現在會敲響李景天病房門的,除了醫護人員,就只有傳說中要來接李景天先生“轉院”的使館工作人員了。
就在他剛羞辱完李景天,事態尚未平息的時候,使館工作人員又來了,這時機確實不是很好,林辰有些歉疚地看着刑從連。
刑從連倒不是很在意這些,他拍了拍他的肩,意思是不用擔心。
不過,刑從連既然在寬慰他,那麼他很顯然也是猜到門後是來了什麼人。
刑從連於是懶得再和柳盈糾纏下去,而是低頭看了眼一直坐在地上裝自己不存在的少年人,說:“收拾東西,起來了。”
聽刑從連似乎有離開的意思,柳盈會錯意,她很趾高氣昂吩咐着房間角落的小助理,說:“小可,去開門。”
小姑娘打了個激靈,戰戰兢兢地跑到門邊,把門打開。
門外確實站着四個人。
像是什麼歐美諜丨戰片裡的經典場景,門口四人盡皆黑衣黑褲,甚至連皮鞋都是純黑顏色,他們頭戴墨鏡,一根耳麥線從他們的西裝領口後伸出,而他們腰際鼓脹,那麼掩蓋在他們西裝下襬中的東西,顯然就是配槍了。
王朝小同志看着把門口堵得嚴嚴實實的四個黑衣人,目瞪口呆,整張臉上就差寫上“臥槽”兩個大字了。
但那四位保鏢或者說特工模樣的人像是已經習慣了這種矚目感,他們齊齊走入屋內,並在李景天病牀四角站定,其中一人走到牀頭櫃旁,轉身,對李景天畢恭畢敬道:“李先生,我們奉昭華大使之令,保護您在華國的人身安全。”
總算不是少爺一類的詭異詞彙,林辰想到這裡,忽然聽見房間裡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
他低頭看去,才發現聲音是王朝發出的,少年人正蹲在地上,把電源線啊、筆記本還有他的曼妥思軟糖一起塞入揹包裡,因爲他動作很快,所以動靜就有些大了。
王朝當然是在貫徹執行自家老大的安排,但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他在對方全副武裝的使館工作人員眼皮底下做這種事,真是完全不把對方放在眼裡啊。
有那些聲音雜亂的聲音作爲病房裡的背景音,原本伴隨黑衣人入內,瞬間凝固的氣氛,就不那麼冷凝了。
見狀,柳盈臉色又不好看了,好像是剛扳回一城的勢態,又被輕描淡寫地壓了回去。
“你們總算來了,再不來,景天就要被這些華國警察逼死了。”見狀,她走到那四位使館工作人員面前,伸手指着刑從連控訴道。
林辰有些意外,她以爲柳盈會對他發難,但現在看起來,好像這個黑鍋,似乎又要由刑從連來背了。
刑從連只是很無所謂地站在那裡,反而是病牀上那位虛弱的歌手開口了。
“沒事,只是簡單的問詢而已,雖然那位警官的言辭有些過激,但不礙事的。”
李景天似乎已經從先前的羞辱中恢復過來,他收拾好了心情,言辭中似乎還在替他開脫,但這樣的開脫,很明顯是在挑事了。
能在使館工作的人員當然都是很能聽潛臺詞的人,聞言,病牀邊的黑衣人超李景天敬了個禮,然後他轉過身,一步步走到刑從連面前。
看那咄咄逼人的態度,當然是想要警告刑從連什麼話,可是沒等他開口,一直在地板上收拾東西的少年人說話了。
“你叫什麼名字啊?”
王朝音質清脆,搶先問道。
那位使館工作人員顯然沒有想到,竟有人敢在他面前這麼囂張的問話,然而,腳邊坐着的那個少年又何止是囂張,那簡直是囂張極了,畢竟是敢當着icpo的面罵傻逼的少年人,現在只是問你一個名字,這已經是非常客氣了。
先前準備找刑從連“算賬”的黑衣人像是受到了極大的冒犯,他脫下墨鏡,冷冷看着這個膽敢出聲的少年,他以爲他的目光好歹很鐵血很冷酷,可坐在地上收拾東西的少年卻沒有什麼驚恐慌張的神色。
“你證件編號多少啊?”地上的少年又問,並且他言辭中甚至有滔滔不絕的趨勢,“我現在是以華國警務人員的身份詢問你啊,這可是爲了保護李景天先生的安全,萬一你們是假冒的使館工作人員要綁架李景天先生呢,天吶要是發生這種事情,我們不知道又要被罵成什麼鬼樣啊!”
“不需要你們假惺惺,說得你們好像真關心過我們的人身安全一樣。”柳盈插嘴道,“我認識他們,他們確實是新尼使館的人。”
王朝嘿嘿一笑,揚起嘴角說:“這我可不放心,萬一你也是壞人呢,阿~姨~”
這聲阿姨戳中了柳盈的痛處,女經紀人終於不再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她憤怒地指着地上的少年人,罵道:“你算什麼東西!”
柳盈正要發飆,王朝卻深得刑從連真傳,他理都不理她,反是轉而仰頭看着面前的“一身黑”,繼續擡了擡下巴,說:“問你呢。”
黑衣人的臉色很黑。
雖然他很想一腳踩死這個聒噪煩人的東西,但很顯然,這個聒噪煩人的東西每一句話都很在理,那麼既然在理,他就不能有過激行爲。
“沈成功,編號:30697012。”名叫沈成功的使館武官一字一句說道,但現在,與其說是憤怒,他反而覺得這一切都很不可思議,華國一貫是禮儀之邦,對他們的態度從來都禮讓有加,可從什麼時候開始,一個地方警局的小技術員都敢這麼挑釁他們了?
“我有問你名字嘛,讓你說編號而已,哎,我還以爲你會叫什麼007呢,沈成功真是一點都不酷炫啊,老昭給手下特工取名字的水平真是一如既往的爛啊。”
沈成功再次怔愣,如果他沒理解錯的話,這個小警察口中的老昭,指的正是他的頂頭頂頭上司,新尼駐華國大使昭華先生本人。
大使先生是什麼級別的人物,可這個小警察卻直呼着大使名諱,還前面還加了個老子,不知道的人或者還會以爲,這個小警察真的和大使很熟。
沈成功眯起眼,卻見他腳邊的小警察笑了起來,小警察眼睛也跟着眯成了一條縫,然後當着所有人的面,這個小警察把剛塞進揹包的電腦又取了出來,順手開啓電腦,在搜索框裡輸入了一連串數字,那串數字沈成功很眼熟,因爲那正是然是他的編號。
沈成功並不清楚少年使用了什麼搜索系統,因爲那顯然不是華國警方的系統也更不可能是新尼使館的系統,但很快,他的一切個人信息都被調取出來。
他第一眼就看到頁面頂端的那張照片,那張照片是他入職新尼使館時拍攝的,雖然是在半年前,但那確實是他最近的一張公務照片,只是從照片新舊程度上就可以看出,小警察手裡這套系統信息更新速度非常快。
沈成功警惕了起來。
然而,那小警察彷彿是在威脅他,他用極緩慢的速度拖動滾動條,從他讀了什麼幼兒園到他高中得了什麼獎,從他服役過什麼部隊到他參加過哪些行動,他一則又一則他最私密的個人信息被暴露在衆人眼前。
甚至,在滾動條快要到底的時候,他看到他最隱秘的家庭信息,也被附註在資料最後。
雖然受人威脅的情形他遇到太多次,可這個華國的小警察,確實很膽大包天,他竟然真地敢在光天化日下光明正大威脅他。認識到這點後,沈成功很憤怒,真是應了剛纔那個女人說的話,你算什麼東西,竟然威脅我。
所以他也把心中的憤怒問了出口:“這位警官,我想,你並沒有權限調閱這些記錄,我可以認爲,你是在威脅我嗎?”
“誒,你怎麼會這麼想呢,哎呀我真的只是隨便查查而已,完全爲了李景天先生的人身安全嘛,誰知道你們是什麼人啊,多留個心眼有什麼錯嘛。”
“我想,你的上司和你上司的上司,應該不會認同您現在對我說得這些話。”
這句話的意思是,你們地位太低,恐怕不知道自己引起的爭端會有多麼可怕,所以管好你們的嘴巴。
不過這個小警察也不知是真傻還是裝傻,根本就沒有理會他的話:“呦,沈成功先生,你居然是新尼使館副武官?”少年吹了記口哨,輕佻地看着牀上那位歌手,“你家不錯嘛,真挺有勢力的啊,副武官出面把你撈走啊。”
沈成功冷笑:“或許你很看不上副武官這個身份,但我既然有這個身份,我就可以對你做很多事情,而不用承擔任何代價,這其中就包括,打死你。”
沈成功說出那句話時,只是想讓這個小警察明白利害關係,因爲像他這樣的人,不可能在目睹自己家人信息被暴光後還無動於衷。
在說完那句話後,沈成功順便望向了那個小警察的boss,也就是一直站在最後、目睹自己手下挑釁他卻無動於衷的那個人。
他從到到腳掃視着對方,倒是很意外,對方的長相說明他並不是純粹的華國血統,在華國體丨制下,這人居然還能做到不錯的職位上,看上去或許有些後臺,但這和他又有什麼關係呢,這種看起來孔武有力實際上是軟腳蝦的類型的華國警察他也見過很多,他衝對方挑了挑眉,然後,他自西裝前襟口袋掏出墨鏡,準備戴上。
但正當他動了的時候,對方也動了。
下一秒,他感到手腕一痛,那個警察已欺身上前,未等他反應過來,他膝、肘兩處劇痛襲來,他已被對方詭異地擊倒在地。
他甚至說不出對方用了什麼技藝,因爲等他有意識想要反擊的時候,他的臉已經死死貼在地磚上,腰窩和手臂兩處被對方狠狠制住。
隨後,他耳邊傳來咔擦一聲脆響,他艱難地循聲望去,發現地上有一片狼藉的黑色,那很顯然是他的墨鏡,剛剛被對方踩碎了。
黑色鏡片碎裂一地,一隻皮靴踩在上面。
遇到這種情況下,沈成功反而就不生氣了,因爲他甚至不用擡頭去看就知道,此刻一定有三把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那個膽敢把他按在地上的男人。
你身手再好又有什麼用呢,現在畢竟不是冷兵器時代了。
沈成功在等待對方被槍支威脅而僵硬的瞬間,可他的腰際卻隨之傳來劇痛,對方明顯加重了力道,隨後,沈成功感到那人湊近他的耳廓,用很輕鬆閒適的語調說:“這位副武官先生,您也應該清楚,當我意識到您言語中有打死我國行政執法人員意圖、並讓我察覺您有所行動的時候,我同樣也是有權正當防衛的。”
沈成功啞然失笑:“這位警官先生,我很佩服你的勇氣以及你的實力或許您身手很好,但如果我在這裡下令開槍,您覺得您有機會嗎?”
這是威脅也是回敬,可刑從連卻沒有任何要鬆腳的意思,他的皮靴依舊踩在他那副可笑的太陽眼鏡上,他的膝蓋依舊抵在那位不可一世的副武官腰間,他面容依舊平和,語調也依舊輕鬆,他把頭低下了一些,湊近那位武官的耳廓,像是要回敬什麼更厲害的話,可接下來,房間裡所有人都有些意外。
好像是在公交車上被踩了腳,對方說一句對不起你說一句沒關係,刑從連拖長調子,懶洋洋地對地上那人說:“行了,少說話吧,好好滾蛋。”
他說完,就把地上那人鬆開了。
地上的副武官先生,顯然也沒有意料到事情竟然如此輕易地結束。
他從地上爬起,拍了拍身上其實並不存在的塵土,他的手下依舊舉着槍,但沈成功想,他和那個警察彼此都很清楚,槍聲是不可能想起的。
他再次端詳着那位能瞬間制服他的宏景警察,那位警察臉上依舊帶着很淺淡的笑意,然而真正令他心生警惕的,並不是這個警察的好身手,而是他這種從頭到尾都把隨時可能發生的外交爭端當玩笑的態度,普通警察,當然不可能有這種底氣。
“你是誰。”他問。
“刑從連,宏景刑警隊隊長。”
對方很大方向他伸出手,看着那雙剛纔把他制服在地的手,沈成功終於咬咬牙,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