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這種地方,就算過去百年時間,也不會有太大變化。
其實,林辰沒有太深的大學情節,但路過校門,不進去看看,又覺得遺憾。
清晨時,薄霧未散,校園裡很靜,四周只有鳥鳴聲。
林辰帶刑從連走在古老的磚石路上,沿一條小徑,向校園深處走去。
在小路盡頭,依稀可見一片老式民國建築,路邊樹木豐茂,遮蔽了遠處大部分景物,因此,行走其間,頗有些尋幽覽勝的趣味。
“你們校長,一定不是個生意人。”刑從連雙手插兜,步行在林蔭道中,忽然開口。
“嗯?”春風很軟,林辰被吹得有些迷糊,一時沒理解刑從連話裡的意思。
“這種地方,不收20塊錢一張門票,可惜了。”
林辰覺得好笑:“也沒有這麼誇張吧。”
“能教出你的地方,當然好。”
林辰擡頭看他。
刑從連眼眸低垂,睫毛被風吹得輕輕顫動,顯得目光溫柔誠摯。
林辰嘆了口氣,刑從連這人,有個非常厲害的本事,就是可以把很肉麻的話,說得坦坦蕩蕩,讓聽着的人,覺得理應如此,那麼這種時候,除了嘆氣,好像也沒有任何更好的辦法。
他站在原地,想要開口,遠處突然有警笛聲,穿透密林響起。
那聲音很急,似乎還在移動,因此可以判斷,好像是輛高速移動的警車。
兩人對視一眼。
林辰先搶先道:“這不怪我,是你說先要來的。”
刑從連無奈地笑了起來。
循着警笛聲,兩人很快來到湖邊。
隔着很遠的地方,就可以看見,湖邊小樹林外,圍着一條明黃色警戒帶,身着藏青制服的警員,正忙碌地進出其間。
而在樹林盡頭、榕樹下,似乎還蹲着一位身着白袍的法醫。
不遠處,食堂開始做飯,空氣裡瀰漫着噴香的米飯味道。
間或有學生經過警戒線外,他們望着頻繁進出的警察,臉上露出異樣和好奇的神色,保安站在警戒線最外側,驅趕想要圍觀的學生。
林辰看了眼刑從連,兩人加快了步伐。
很巧的是,走到樹林邊,刑從連發現,帶隊出警的人,是永川刑警隊副隊長,正是他要交接楊典峰一案新資料的那位。
兩人四目相接,彼此都覺得意外。
“老刑,你怎麼在這!”副隊長姓江,是位非常大大咧咧的漢子。
刑從連拍了拍林辰的肩膀,向對方介紹:“林辰,我們局新顧問,永川大學畢業的,這不今天時間還早,我們就先來學校轉轉,你既然在這,我等會去車裡,把那個案子的資料拿給你。”刑從連很客氣地說着,反而沒問小樹林裡是出了什麼事。
“就是跟你一起搞‘糖果大盜’的那位?”江副隊長驚訝地瞪着眼,小聲捅了捅刑從連。
見江潮反應這麼神秘,刑從連看了眼林辰,笑道:“是啊,怎麼?”
“牛逼牛逼,恩人恩人啊!”江潮一把拉過林辰的手,重重地握了兩下,“快進來快進來。”
林辰見多過太多行事謹慎的警察,突然遇見江潮這樣熱情似火的人,反而有些不習慣:“案發現場,我們進去,不太方便吧?”
“哪那麼多規矩!”江潮大手一揮,提起警戒線,拉着林辰就往裡面走。
刑從連拍了拍他的肩,湊到他耳邊輕聲說:“方誌明以前戰友。”
林辰點了點頭,似乎明白了什麼。
———
樹林裡側,離湖最近處,是一顆茂盛的榕樹,樹冠蒼翠而豐茂,湖風一吹,它便輕輕搖曳起來。
林辰站在樹下,有些意外。
這顆榕樹,是所有永川學子心目中,最美好的風景之一。
他記得,在他讀大學時,就有很多同學都喜歡在這顆樹下看書或者談戀愛,因爲這裡不是太冷又不是太熱,可以吹着水風,看幾頁書,又或者,拉着戀人的手,說幾句悄悄話。而又因爲這顆榕樹樹幹粗壯、樹蔭濃密,以至於樹下的一切,都會顯得靜謐而安詳,甚至包括樹幹下的土坑中,躺着的那個人。
那是一個年輕男人,他皮膚有些黑,衣服因爲在土裡掩埋時間過長,而髒得看不出本來顏色,他雙腿伸直,雙手在胸□□疊,他長相非常普通,眉毛很粗,嘴脣也有些厚,幾乎是迎面走來,都不會有人注意的那種面容,但在場所有人,在第一眼看到他時,都會忍不住將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很長時間。
林辰靜靜地凝視着泥土中躺着的那個人。
那張臉上的神情,是如此安逸舒適,好像他所躺的地方,不是冷硬的土坑,而是家中最溫暖的牀鋪,而此時此刻,他好像只是枕在羽絨枕上,做一場不用醒來的好夢。
“死者名叫李颯,是你們學校後勤部的工人。”江潮在林辰耳邊,開口說道。
他說着,走到土坑邊,法醫正蹲在地上,做初步屍檢。
“怎樣?”江潮問。
“很奇怪,非常奇怪。”法醫眉頭緊鎖,將手從死者頸後抽出,“暫時沒有發現外傷,看上去也不像是中毒。”
“噢!”江潮的眼睛亮了起來,“不是兇殺就好啊!”
法醫橫了他一眼:“你想什麼呢?”
“沒有外傷,又不是兇殺,很有可能就是普通的拋屍案啊。”江潮邊說,邊擡頭看天,彷彿在許願。
“呵呵,請問江隊,如果他被埋下的時候,還能呼吸,也算拋屍嗎?”法醫冷冷說道。
聽聞此言,江潮眼睛瞪得老大,像是不敢相信你自己所聽見的:“死因是什麼?”
“初步判斷,是機械性窒息。”
所謂機械性窒息,是指由外力作用,阻礙人體呼吸,致使人體缺氧而死的一種生理功能障礙。
通俗來說,就被悶死。
江潮一臉鬱悶,可法醫還不放過他:“死者的頸部沒有外傷,說明他沒有被縊頸、扼頸,我檢查過他的口鼻,也沒有明顯的表擦擦傷和皮下皮內出血,也就是說,他也不是被人悶死的,所以……”
“是活埋。”林辰淡淡開口。
江潮倒吸一口涼氣。
法醫猛地回頭:“你是誰!”
刑從連走了兩步,站到林辰身側:“我們是宏景大隊的。”
“哦,同行。”法醫蹲在地上,很有興趣地看着林辰,問:“你有什麼看法?”
“能問一下死亡時間?”林辰的目光,落在死者胸前那雙手上。
“12日凌晨3:00左右。”法醫答。
“既然是活埋,那麼就有兩種可能。”林辰頓了頓,接着說,“第一,他是昏迷以後,被人埋入土中,第二種,他是活着的時候,自己躺到了這座墳墓裡。”
“那你認爲,哪種可能性最大?”
“如果是第一種,那麼他體內應該能檢測出大劑量安眠類藥物的成分,如果是第二種……”
“第二種怎樣?”
“一個人,是不可能完美地做到,挖開坑、躺進去,然後把自己埋起來的,所以現場,有鐵鍬類的工具嗎?”林辰的語氣變得森冷起來。
“沒……沒有。”江潮下意識就回答了他這個問題。
林辰微低頭,沉思片刻,問法醫:“我能看看他的手嗎?”
至此,那名法醫眼中的目光,已經從性味盎然,變成了欣賞。
他站起身來,從口袋裡抽出一副橡膠手套,遞給林辰,然後退了兩步,讓出了位置。
林辰蹲下,將手伸入土坑之中,輕輕握起了死者的手腕。
與那張安逸舒適,面容平靜的臉孔相比,死者那雙手,則顯得無比猙獰恐怖。
他指甲碎裂,手上滿是傷口,褐色的血跡和泥土混合,凝固在他手上。
“怎樣?”法醫站在林辰身側,問。
“我有一個想法。”林辰放下死者的雙手,脫下手套,視線依舊凝固在那一方土坑之中。
“不要賣關子。”
“這座墳墓,是他自己挖開的。”
他語速很慢,幾乎是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令在場所有人,都不禁顫慄的話。
全場一片靜默。
法醫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說:“小夥子,你真的很敢想啊。”
“能再挖開一些嗎?”林辰打斷了他的話,回過頭,擡起手,比了個大致的高度。
“坑還不夠大嗎?”法醫問。
“我是說,搬出死者,再向下挖一些。”
———
一鍬又一鍬的泥土被飛快剷出。
刑從連與林辰站在湖邊,遠遠望着樹下。
“我剛纔,是不是太僭越了?”林辰想了想,還是問道。
畢竟先前,刑從連已經提醒過他,在陳家的地盤,還是要萬事小心。
聽他這麼說,刑從連啞然失笑:“沒有,老江不是會在乎這些的人,倒是你,怎麼這麼緊張?”
“情況,可能不太好。”林辰說。
榕樹下,被挖出的泥土,已經堆積到膝蓋高的時候,負責挖掘的警員,驀地停下動作。
他一隻手扶着鐵鍬,僵硬地回過頭,見此情形,江潮趕忙湊過去,深坑中貫穿着一根斷裂的榕樹根,除此之外,好像並無異常。
“下面有東西。”那名警員扔下鐵鍬,趴到深坑邊緣,用手撥開薄薄的土層,一塊鮮紅布料突然暴露出來。
原初的呼喊打破了刑從連與林辰的交流,一位滿手泥土的警察,飛快衝到兩人面前,牙齒都在哆嗦。
“底下……底下,還有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