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追蹤那個人很容易,哪怕不使用任何魔法。因爲那傢伙似乎在故意引着我們走。
我倒並不在意“落入陷阱”這回事——尤其在得知道秘道士們已經失掉了施法的能力之後。他剛纔露的那一手應該是類似“鍊金法陣”的技巧——也有可能發揮出巨大的威力,但前提是需要好好準備一番。但想要用鍊金法陣來對付傳奇大法師,尤其是兩位傳奇大法師,那大概就只有星空諸神才能辦得到了——還得是在它們的力量沒有變弱以前。
轉過一個牆壁上雕刻有鏤空花鳥圖案的街角,瑟琳娜問我:“你不打算殺死東陸的皇帝了?”
“不打算像從前那麼辦。”我說,“西蒙終究是我的老朋友,我得賣給他一個人情。”
她好奇地看了我一會兒,美麗的眼睛裡流露出別樣的神采:“天,撒爾坦,我覺得你說的是實話。”
我無辜地攤手:“當然是實話。如果我已經打定主意要毀滅世界,幹嘛不對別人好一點呢。我還指望他能幫幫忙——如果雷斯林也想來摻和一下子。”
“但你總不會這樣一直等下去。”暗精靈微微搖頭,若有所思地說,“那麼我猜你在謀劃一個陰謀。你想要讓西蒙自己走出那一步。”
“誰知道呢。”我笑着說。
這時候我們拐進那條小巷。
無論在東陸還是西陸,都有這種小巷——陰暗潮溼。牆壁上生着苔蘚,有一股今年不散的黴味兒。強盜和金手指們最愛這種地方,因爲陰影裡就是這兩種人的地盤兒。倘若你俯下身來仔細觀瞧。我打賭你還能在邊角看到斑斑血跡。
我猜這裡也是秘道士們的地盤——如果他們在這座城市裡也經營了什麼勢力的話。
果然。
我們往巷子裡走了幾步,天空暗淡下來。我向身後看了看,發現入口不見了。這小巷變成一條向前後無限延展的通道,兩端都隱藏在黑色的霧氣裡。
“我們找對人了。”我對瑟琳娜說。
其實我對那個秘道士並不感興趣。倘若是在沒有得知真相之前,我大概會想要了解了解這些東陸操法者們獨特的技巧,試着在神秘學的道路上走得更遠些。但如今我沒什麼心思再去關注這些“人類層面”的事情——我想要弄清楚的是同諸神有關的事情。
秘道士們被剝奪了施法的能力,這必然是東陸諸神做的好事。我比較好奇它們如何做到這一點——西陸的星空諸神可做不到。我至今還記得我用“星界投影”這個法術給了那位黑暗女士一個狠狠的教訓之後她暴跳如雷的氣息。
但她還是拿我沒辦法。
這時候從兩端的黑暗中傳來一個聲音:“爲什麼跟着我。外鄉人。”
這聲音飄渺洪亮,倘若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凡人聽到了,說不好還會覺得是神祗在雲端問話。
“哦。想聽聽你們的故事。”我平靜地說,“據說這裡的秘道士們被剝奪了施法的能力——你們怎麼能讓這種事發生?”
隔了一會兒,那聲音似乎變得惱火起來——
“好狂妄的口氣!你以爲你是誰?!”
我攤了攤手:“哦。我是西陸的同行。”
“哼,蠻夷。”那個聲音說道。“那我得給你點教訓嚐嚐。”
我可以確信說話的這個人就是之前那位看起來狼狽落魄的秘道士。但此刻他的聲音充滿威嚴、不容置疑。飽含上位者的壓迫感。
這麼說這傢伙還真的是一個有故事的人。
既然那他說要給我們點顏色瞧瞧——我也正想看看東陸的秘道士們有什麼有趣兒的手段。
於是我和瑟琳娜不動聲色地站在原地,沒做別的動作。
然後我們兩個人就在這裡站了大概五分鐘的時間。
什麼都沒發生。
好吧,實際上還是發生了一些事情的——作爲一名傳奇大法師,我們身上所穿的法袍都被附加了各種大師級的防護術,甚至還包括了兩個傳奇法術。這意味着不考慮其他因素、在準備充分、神志清醒的狀態下,我可以站在原地承受一整支劍盾兵的攻擊——直到那些傢伙累得再握不住刀劍。
在剛纔的五分鐘裡,法袍上的“閃耀之鱗”、“穩固自信”、“大地恩典”、“力場結界”、“邪惡防護”被依次觸發。這意味着那個秘道士利用某種手段向和我瑟琳娜發動了幾種打擊,然而相對於法袍上的強力防護來說。那些打擊實在太弱。
我們甚至沒有感受到一丁點兒的不適。
所以我攤了攤手:“哇哦。”
對方似乎對如此結果感到頗爲疑惑,好長一會兒都沒有說話。眼下他站在這條小巷左側的一棟木質三層小樓中。正在緊張地檢查房間裡的一些東西,試圖找到“法術沒有生效”的原因。
我當然看到得到他。
因爲將和我瑟琳娜“困住”的這東西我實在挺熟悉。
這不是東陸的法術,而是經由西陸的一種鍊金法陣改良而來。據我猜測應該是東陸的秘道士們無法再施展他們從前的那些法術,因而不得不另闢蹊徑。
秘道士看起來焦頭爛額。我忍不住提醒他:“夥計,你得把五芒星頂端的銅球換成石頭——隨便在路邊找到的什麼石頭就好。另外你可以試試把人類的小指骨換雞翅骨。我打賭你這麼幹了之後法陣的威力要大上一倍——”
秘道士皺眉:“你懂什麼。銅乃五金精……”
然後他瞪圓了眼睛擡頭往我們這邊看,指着我:“你你你——”
“五芒星頂端的石頭不是因爲什麼屬性或者元素之力的需求。它們只有一個作用——萃取堅固性。確保法陣的完美運行。”我嘆了口氣,揮揮手。陽光重新從天空中照射下來,小巷裡的魔法陷阱消失無蹤。“現在你跟我說說,誰教會了你這些東西?”
秘道士愣了幾秒鐘。隨後轉身就跑。
他在木樓裡看不到我,但我看得到他。
瑟琳娜的無名指動了動,無形的法師之手直接穿透木質牆壁,將秘道士捏在手心裡。
一刻鐘之後我們已經坐在小樓三層的房間裡,面對面。秘道士看起來沮喪又震驚,不住地上下打量我們兩個人——尤其注意我們兩個撤掉僞裝之後。身上穿着的法袍。
他看起來心存僥倖。
不過既然他了解一點兒西陸的鍊金法陣——實際上這傢伙做得相當好。如果還是個貨真價實的操法者,大抵可以算是一位高等法師——那麼教他這玩意兒的人一定是個西陸人。儘管秘道士自作聰明地將法陣的某些部分改得面目全非,然而我能從某些核心手法當中瞧得出來。他的那位老師必然造詣高深,甚至有可能是一位傳奇大法師。
那麼無論是哪一位西陸法師,都不會不曉得那位“死靈君王”是什麼人。
於是我直截了當地說:“現在在你面前的是一位暗精靈傳奇大法師以及撒爾坦?迪格斯——你想試試兩位傳奇法師的刑訊手段?”
秘道士先是一愣,隨後從眼睛裡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這傢伙原本是直挺挺站在房間另一端的。到了此刻忽然跪到地上——那力道之大不能不令我爲他的膝蓋感到擔心——然後激動地眨着眼睛。說:“師傅!”
現在輪到我和瑟琳娜目瞪口呆了。
我知道跪下,尤其是雙膝下跪這種事兒無論在西陸還是東陸都是非常鄭重的一個禮節。眼下這傢伙不但跪下,還對我“磕了三個響頭”。
我自有辦法知道他現在的情緒——於是我發現這傢伙的激動是真心實意的。
活見鬼,他是什麼人?
“我已經等了您五十年了!”這傢伙接着說。
我意識到他絕不會是認錯了人。
“誰教你了你這些東西?我不記得有過你這樣一個學徒。”我對他說。
“是夢啊,不是您給我託的夢麼!”這傢伙激動地說,“我在夢裡見到您,您教我這種陣法。後來我去查了些東西,知道這種陣法是您創造出來的——您不就是撒爾坦?迪格斯。那位曾經的死靈君王?!”
他所使用的這種鍊金法陣的確是我幾百年前的即興之作,也的確在我死後被另一些法師記憶、學習。但……“託夢”?我纔不會去做那些深淵地獄裡的魔鬼們才喜歡的勾當!
瑟琳娜湊近了我:“雷斯林。”
她說得有道理。有可能是那個傢伙。但他安的是什麼心?
秘道士似乎也發現事情有點不對勁兒。他疑惑地眨了眨眼:“可明明是——”
瑟琳娜從袖子裡摸出一把沙曼陀的粉末灑在他的臉上。由一位傳奇大法師所施展的“真言術”立即生效。秘道士不再疑惑。而是從臉上露出快活的微笑:“是您啊,師傅。您在夢裡穿着黑袍——看起來和現在穿的一個樣兒。您對我說我們修行的法門有致命缺陷,所以現在纔不能作法,於是傳授我這個陣法,又說‘變化無窮’,威力極大。您還說您早晚來會來西陸,等我見到了您,您就能解決我不能作法的問題——我會成爲您的弟子啊!”
這事兒……
聽起來的確是像是雷斯林的風格。一般來說如果一個西陸人夢到這種事,又得到了好處和許諾,那麼他大概就會明白——他被魔鬼誘惑了。深淵地獄的那些傢伙喜歡這麼幹,這樣可以“合理合法”地得到凡人的靈魂。如果說在深淵地獄裡有一個傢伙同樣熟悉魔法師的手段同時又對我有着特別的興趣,那麼就是雷斯林?馬哲裡了。
不過無論那傢伙安的什麼心,至少眼下對我沒什麼壞處。我恰好想要知道一些事。對於一個友善的人來說“真言術”的效果更棒——比如眼下這一位。
因此我說:“好吧——姑且認爲是這樣子。那麼在我爲你解決問題之前我先得清楚,秘道士們如何施法?你們的‘致命缺陷’在哪裡?”
“啊,我們依靠神明來施法。”秘道士充滿希望地看着我,試着用在他看來更易被西陸人的思維模式理解的口吻說話,“我們先要學習如何同神明溝通,然後用符咒——在上面寫出來我們想要做的事情、想要擺脫的神明——再將它獻祭掉。這樣我們就可以藉助神力施法。”
“但是一百多年以前,這個法子忽然不管用了。”秘道士說,“天庭的神明們不再回應我們的祈禱,獻祭再多的符咒也沒用。”
哈,原來是這樣子。
之前我最疑惑的就是東陸數量衆多的秘道士羣體——他們甚至可以去驅動火車那種東西。即便東陸的人口比西陸要多,操法者和凡人的數量對比也太過駭人聽聞。在西陸的操法者羣體最爲龐大的時代,同凡人的數量比也沒有超過一比十萬人。
但如果是這個秘道士所說的這樣子……他們並不在意“神秘學血統”這回事的話,那麼東陸操法者相對於西陸而言的龐大數量便可理解了。
於是在這種時候,失掉施法的能力就是理所應當的事。
在西陸想要成爲一個魔法師需要神秘學天賦。你得能夠感受魔力、同北辰之星共鳴,然後獲得施展魔法的能力。無論是人,還是神,力量的源泉都是北辰之星。因而魔法師們自稱爲“類神”——和神祗擁有同源之力的存在。
但在東陸,操法者們必須費力去與北辰之星共鳴——他們只要借用神祗的力量就好了。雖然神祗高高在上,但總比“冷酷無情”的北辰之星好說話,可賜予的人更多。
然而問題是,現在的神祗們都開始變得虛弱。在從前那些傢伙可以付出自己的力量,得到信仰或者其他一些東西,到了如今這種付出也許就變得不可承受了——正如那位黑暗女士都衰弱到了沒有勇氣同我這樣一個傳奇大法師正面一戰的地步。
這羣可憐蟲。
被諸神拋棄的傢伙,哈哈。
雷斯林說我有辦法……唔,我倒的確有點法子。但前提是,這傢伙的運氣足夠好、能給我一個令他成爲我第一位魔法學徒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