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背影在陽光下送達到她眸中的時候,她突然間感覺到的就是落寞。
一種飽含憂傷的落寞。
快步的走着,她緊盯着他的背影,那一瞬間,她想要捕捉什麼,可除了那落寞的感覺以外,她什麼也捕捉不到。
從羊腸小路到寬敞的青石地板路,從路上無人到漸漸避之的三三兩兩的太監和宮女,從安靜走到有人跡的地方時,飛香竟是感覺到了一股子說不出的壓抑,更喜歡那溫泉中那樹林間帶給她的感覺。
寧靜致遠。
可如今的她,如果可以坐在草地上曬上那麼一會兒的太陽,那都是奢侈的。
她早已沒有了那個權利,更沒有了那種機會。
他說,她象妓子。
她緊咬着脣,她不是妓子,她只是一個女人,一個普普通通的女人。
可她將來的命運卻全部都掌握在龍子非的手上。
想到那印,她輕輕一笑,印吧,印上了,男人便不會再對她有興趣了。
有了那印,即使真的去了妓院,她大概也就是掃地洗衣的那一種吧。
龍子非在快要走近淨房的時候就停下了,那是緣於他還未到淨房的大門前時,一股子惡臭的味道就撲鼻而來。
原來,飛香在,這淨房就滿溢了香。
飛香不在,一切就都歸於最真。
皺着眉頭,他突然間的想讓她快一點追上他,妖孽呀,她是妖孽她也是紅顏禍水。
所以,他日後更是要小心提防她,說什麼也不能再被她誘惑了。
再要她,那他就真的對不住阿香了。
不會,再也不會了。
一身雪白的衣衫走在花草綠樹間那是一份說不出的淡雅清麗,可是在踏過淨房的那道門檻時,那顏色竟是與這周遭的環境那般的突兀與不協調。
飛香不知道龍子非爲什麼會停下來,她也不予理會,她走她的,他走他的。
那印他大可不必親力親爲的,相信只要他吩咐了,他的手下誰也不敢不遵從的,可偏偏,他就是又來了。
他還是恨她,更想要看到她狼狽的被烙上烙印時的可憐模樣吧。
輕輕的笑,她不怕,他要看到她的悲慘,要看到她求他時的低賤模樣,那她就偏不。
高昂着頭,看着那紅通通的爐火,心口也彷彿被燙到了一樣。
來吧,總也躲不過的。
只是,心是乾淨的就好。
腳步沒有任何遲疑的走到火爐前,望着那紅通通的炭火中的鐵印,那長長的把的尾端是小小的一個圓形,那上面是刻字的吧,該是一個奴字。
而此刻,這刻了字的印就要烙在她的臉上了。
別人都是印在後背上的,就偏偏只有她是要印在臉上的,這是皇后的意思,而她,竟也傻傻的爲了她腹中的孩子答應了。
那孩子明明與她沒有半點關係的,可是,她就是不忍,不想讓那孩子一出生就做了這宮裡的宮奴。
靜望着那枚鐵印的時候,身側,一前一後飄然而至兩道身影。
飛香沒有回頭,眸光依舊鎖定在那火爐裡的鐵印上,而那兩道身影的影子正巧就投射在火爐上。
所有的人都在等待她的臉上被印花的那一刻吧。
他們以爲她會怕,會求饒。
可她不會。
皙白的小手就在所有人的注目下緩緩的伸向那枚鐵印,爐火上那灼熱的感覺頃刻間就襲上了手指,好熱。
幸好,那可以拿起的地方鑲了一小塊方木。
手形一彎,將那方木握在手心的時候,她倏的從那火中拿起了那鐵印。
爐火中火苗‘哧’的一聲響,那聲音讓人聯想到的就是那熱燙的鐵印落在她白嫩肌膚上會響起的聲音,還有那隨之即來的灼傷。
其實,還有痛。
沒有人爲她求情,誰也沒有。
這皇宮裡,就是一個人情淡薄的地方,女人要的是想盡方法的求得皇上的寵愛,而太監宮女們要的就是往上爬,卻疏不知,爬得愈高摔得愈重。
伴君如伴虎呀。
“納蘭飛香,這可是你自己的選擇,朕瞧着,印在哪裡比較妥當呢?”龍子非貼近了她的身體,一股她已經不知不覺間熟悉的味道飄散在她的周遭,她苦笑,就在前一刻他還把她當成別外一個女人而要了她的身體,可這一刻,他卻是對她如此的冷情。
淡冷一笑,她從容道:“皇上,你日理萬機的事情多得是,這點點小事就交給飛香自己吧,飛香自己來。”
說完,她拿着鐵印的手便直直的朝向她的面門……
梧桐樹下,翠碧的綠意間,龍子非一身的明黃衣袍,他怔然的看着飛香將手中的鐵印印向她的面門。
她是那般的決絕,她居然一點也不害怕。
可那鐵印明明是她剛剛纔從火爐裡取出來的,她不可能不知道那上面有多燙多熱的。
龍子非的手一抖,曉是這鐵印是他親自安排做下去的,可是眼睜睜的看着那鐵印印在一個女子的面容上,那絕對是一件十分悲慘的事情。
可納蘭飛香卻是那般的從容,她手中的鐵印就要落下去了。
那還冒着熱氣的鐵印讓他的心一抖,他突然間向飛香吼道:“納蘭飛香,慢着。”
可喊完了,他才發現他根本就沒有叫停的理由,因爲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由他的恨而起。
“皇上,難道你還有什麼花樣嗎?”飛香淡然一笑,她不明白龍子非爲何會突然叫停。
可這樣的事情越是等下去那越是心的煎熬,等待中,越是想到那灼傷帶來的痛就越是讓她心驚肉跳。
長痛不如短痛,她寧願早些的結束煎熬。
龍子非面上一凜,他才發現他彷彿又被催眠一樣的犯了錯誤,他剛剛對納蘭飛香居然就起了惻隱之心,這女子也不知道有什麼魔力,總是讓他處於恍惚之中。
不行,他再不能被她所左右了。
“納蘭飛香,鐵印拿來,朕要親自來。”他沉聲吼道,想到阿香從前受過的苦,他所有的怨念在此刻全部都落在了飛香的那一張花容月貌之上。
納蘭飛香的確很美,可他就是要親手毀了這一張臉。
“不必,我自己來。”她不願意讓他碰她,現在是,從前是,將來亦是。
“朕是皇上,你又想抗旨了不成?難道這鐵印還不能滿足你嗎,或者,朕要再賞你一些板子你纔會滿足是不是?”他不是恐嚇她,他的心裡是真的有了這個想法,他不喜歡她總是雲淡風清的一張臉,那彷彿把這天下事都看盡的感覺讓他怎麼看都不舒坦。
飛香皺了皺眉頭,然後只得將手中的鐵印遞向了龍子非,“皇上,請快一點,別錯過了那熱度別便宜了飛香。”她似在提醒他要快,否則鐵印不熱了,也就沒了作用。
“好,是你再催着朕的,是你再逼着朕的。”握在他手中的鐵印緩緩的送過去,那一點點的移動卻彷彿是刀子一樣的在凌遲着飛香的心。
越慢,心越是在抽痛。
她受不了那份等待中的痛。
“皇上,你太慢了。”她的小手頃刻間的就在猝不及防間就落在了他的手上,她使盡力氣的一按。
“哧……”一股子皮肉燒焦的聲音響在飛香的臉上,鐵印鬆開的時候,她的身體抖了又抖,那鑽心般的灼痛讓她只能緊咬着牙關,她沒有喊出一聲,可她的身子卻在搖搖欲墜。
晃動中,一個不穩,她就如一枚風中的落葉般輕輕的向地上滑落下去。
淨房的門外,“刷”的飛進來一道身影,他一下子就接住了飛香垂落的身體,口中急喚,“阿香……”
那聲音,還有那氣息,熟悉的讓飛香的心中一暖,“北……北辰……”
意識還在的最後一瞬,她欣喜的呼出,北辰來了,真好。
那聲阿香讓龍子非的臉都綠了,“北辰,誰讓你來的?”
“還有,誰讓你喚她阿香了?”龍子非繼續低吼。
北辰的手柔柔收緊,緊緊的將軟軟的飛香抱在他的懷裡。
他看着飛香額頭上印下的那一個字,那紅紅的印跡讓他的無比的心疼。
“皇上,如果阿香還活着,她不會同意你這般傷害另一個女子的。”
“閉嘴,不准你再阿香阿香的叫,你放開這賤女人,她是這宮裡的宮奴,你不該招惹她,招惹她就是招惹朕。”
龍子非冷冷的望向北辰,恨不得要剝了北辰的皮,可他答應過阿香,他不會讓北辰死。
“皇上,你醒醒吧,害阿香的是納蘭飛香的母親,根本就不是她本人,兩個人又怎麼能夠相提並論呢?”北辰凜然站在龍子非的面前,他的語氣就是一種公然的挑釁,他在挑釁一個皇上的尊嚴。
“母債女償,姓杜的女人死了,那就該她來還。”龍子非理所當然的說道,爲了阿香,他什麼都願意做。
可他,卻永遠也暖不醒懸棺裡的那一具冰冷的屍體。
“這已落下的一印,我想飛香應該還清了本不該她還的冤債了吧。”如果說愛,他北辰當初愛阿香並不比龍子非少多少,他不是不心疼阿香的死去,可是,他懷中的這一個女子又何錯之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