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妃？”秋煙離吸吸鼻子，呵地一聲苦笑：“父王的那幾個妃子，我再清楚不過了，一個個都是隻能同富貴，不能共患難的。西涼戰敗的時候，父王病倒，王兄忙於主持大局，無暇分身，她們卻都縮在自己的宮裡，連去榻前照顧一日都不曾。指望她們？還不如指望那些毫不相干的外人。”
聞及此話，元祁緩緩收回手來，本就寡淡的語聲像極了易碎的薄冰：“皇家情薄，父母姊妹，兄弟夫妻，哪一個又有真心可言。”
秋煙離卻不贊同他的話：“不是的，即便生在皇家，也是有真正的親情的，就像父王、母后、王兄和我，我們四個是真正的一家人，無關身份，無關處境，我們會永遠站在彼此身後，互相支持，這就是親人！”
熟料這話並未能驅散他眼底的愁雲，反叫他露出了更加凝重的表情。
沉默良久，他忽然提起了另外一件事：“你之前曾經問過我，究竟爲何會身中噬魂蠱，對嗎？”
沒錯，那夜在客棧，她本想弄清楚究竟是誰在暗處害他，不想卻引發了他體內的蠱蟲甦醒，自那之後，她便不敢在他面前提起這件事了。
如今見他主動說起，神情也未有異樣，秋煙離端正坐直，鄭重點頭：“是，我想知道。”
元祁面無表情地盯着黑夜的某一處，聲音散在風裡，聽不真切：“是父皇。”
“你說什麼？”秋煙離被這一句話驚得醉意盡散，還懷疑是自己酒喝得太多，以至於出現了幻聽。
“是父皇，是父皇在我體內種得噬魂蠱。”元祁又說一遍，每個字都無起無伏，平淡的辨不清喜怒。
“元……”驚嚇之下，秋煙離差點將元起庸的名諱脫口而出，幸好她反應的很快，立時改口：“陛下？是陛下給你種得噬魂蠱？爲什麼，你是他的親子，是他的骨肉，他爲什麼這麼對你？”
“親子？骨肉”元祁仰望長天，似嘲似嘆的一笑：“這些哪裡比得上俯覽天下的帝位重要
？當年，那個樓蘭法師作出那則六字預言之後，父王便終日惴惴，最後終於還是忍不住向那法師尋求破解之法，法師便說魔星光芒大耀，唯有噬魂蠱可以壓制，之後父皇立即派人遠赴樓蘭，用了一年時間尋來了蠱蟲，悄悄根種在我體內。”
原來如此，怪不得秋煙離就一直奇怪，按照元祁的中蠱時間推算，他是很小的時候便被人種入了蠱蟲，可在良妃娘娘去世之前，他們母子二人，一直都被軟禁在宮中，按理說，那時的元祁根本不懼任何威脅，誰會這麼費時費力，給一個還不懂事，又不受寵的皇子下這種舉世罕見的蠱毒呢？
原來是元起庸的手筆。
可是那個時候，元祁還只是個不滿週歲的孩子啊！
爲了一個江湖術士危言聳聽的荒唐預言，讓自己的幼子受這種非人的折磨，讓自己曾經最愛的女人在萬民唾罵中悲憤而死。
元起庸，你也配稱父親，你也配稱丈夫，你也配稱人！
“怎麼樣，現在相信我說的了嗎？在皇家，從來就沒有什麼血濃於水，只有同室操戈，手足相殘！那些光鮮華麗的宮殿下面，住的吃人不吐骨頭的怪！”
元祁緊握的拳頭上有青筋現出。
秋煙離注視着他眼底捲起的風暴，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
這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吐露真心，卻那麼平靜，平靜得彷彿把一切都看淡。
這樣的他，讓人看着，太心疼。
一把搶過酒壺，猛灌幾口澆滅胸間怒火，清冽的酒液瞬間將她的臉燒得通紅：“這些事，你是怎麼知道的？”
元祁輕輕捧起她的臉，替她擦去脣邊沾上的酒液，眼底有比酒更醉人的柔情“自然是向當年的人親口問出來的。”
可他表現得越無所謂，秋煙離心裡越堵得慌：“你找到了那個法師？”
元祁點頭：“是。”
她迫不及待地追問：“問完之後呢？”
“我把他殺了，用他
自己培養的毒蠍和毒蟲。萬蟲噬體，死無全屍，那就是他最後的下場。”仍然是清清淡淡的口吻，道出的卻是截然不同的殘忍。
秋煙離卻全無畏懼害怕之意，反而只覺得痛快“殺得好！”
元祁卻沒忍住呵地一笑：“我還以爲你會像其他人一樣，覺得我殘忍。”
秋煙離冷冷勾脣：“萬事有因便有果，他自己造了孽，自然要償還，就是不知道，以他高超的法力，有沒有算出自己的結局。”
“或許他算到了也不一定？”
“那他就更死得其所了，自己測到的天意，自己應了，等他到了陰曹地府，還有足夠的資本可以向那些小鬼們吹噓說，自己生前是個法力多麼高強的法師，說不定那些小鬼還能讓他少受些苦。”
“說的是。”兩人相視一笑，各自又灌下一口酒，繼續天南地北地肆意閒聊，聊到興起時，兩人皆開懷大笑，笑聲隨風而逝，悠悠走遠。
秋煙離許久未曾醉過，這個晚上卻醉了。
眼前瑩黑的夜仿似籠了層粉色的幕帳，身體裡也像燃了一把火，燒得血滋滋作響。
她搖搖晃晃站起來，張開雙臂，想讓迎面的夜風幫她涼快涼快，未料一個趔趄踩空，直接從屋頂摔了下去。
幸好的是，在她屁股即將開花之前，便已有股力量穩穩將她拖住。
她迷濛着雙眼費力去辨，只辨出了那雙熟悉的眼。
甩甩頭，抖着手將衣襟扯開，秋煙離感覺整個人像被浸在了火裡，神智散亂抓不了一絲清明，腦中只剩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將這磨人的熱壓下去。
於是本能驅使她伸手去摸索任何可以降溫的物件，一個不經意碰觸到一片裸露的肌膚，她立刻仰起頭，循着那絲涼意拼命向面前的人頸間靠。
元祁半跪在地，一把抓住她胡亂遊走的小手，兩人掌心相貼，一簇躁動的火苗沿滾燙的血液燒進心裡，他嗓音微啞：“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