鑑於無憂婆婆的這些過往的名聲與她的經歷,南夜千潯知道她實際上是一個很難打交道之人。
對付她這種自視甚高又喜怒無常的人,最好的辦法便是儘量讓她覺得他是坦誠的、真摯的,不是虛頭巴腦之人,同時又不能讓她一眼就看透自己,要給她自己深不可測之感。
唯有如此,對方纔會對自己感興趣而不是提防戒備。
所以,儘管他此刻心裡早已澎湃而激動,但臉上卻偏偏依舊雲淡風輕,不疾不徐,並未直接追問對方是如何認識自己的母后的。
有些話,他不能問,他若問了,或許對方會故意吊着他的胃口而不說。
他要無憂婆婆自己主動地說出來,她是在什麼情況下結識了自己的父皇和母后的。
果然,無憂婆婆的老眼裡射出一抹精明的光芒,隨媽臉上又閃過一絲得意,然後忍不住感慨道:
“真是江山代有人才出,後生可畏啊!柳千陌有你這麼一個出色的兒子,怪不得她會活得那麼滋潤而灑脫了,老身當時還奇怪她那身上流露出來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看了你,終於明白了,有些東西就是天生的,是與生俱來的啊!”
一番感慨後,無憂婆婆臉色一正,忽然道:
“難道你就不想知道你母后與婆婆我是如何認識的嗎?”
“想。”南夜千潯坦誠道。
“那你爲何不問。”無憂婆婆緊緊盯着他的臉,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一絲表情,追問道。
南夜千潯毫無懼色地迎上她質疑的目光,反問道:
“如果千潯問了,前輩會告知麼?”
無憂婆婆沒想到他會有這麼大膽的一問,實在是出乎她的預料,不由有些微微一愣,但很快她便大笑起來:
“哈哈,聰明、有趣!不錯不錯!老身總算是在將死之年遇到了一個不錯的對手了!可惜可惜,可惜最,要是在三、四十年前,讓老身遇到一個像你這樣的男人,老身也不至於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活到現在!只怕早就兒女成羣了,也不會背上兩條人命而自責。”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神情裡有些落寞,似乎想起了年輕時那段三角戀了。
對這樣的無憂婆婆,南夜千潯頓時無言。
哪有一個老人家,都花甲殘年了,還當着他這樣一個年輕人的面,說出她喜歡的是像他這樣的男人的。
如果不是知曉她怪異的脾氣,如果對方只是一個普通的百姓,他一定會懷疑她有些拎不清,亂開玩笑,講話沒有分寸的。
可惜對方偏偏是無憂婆婆,不能以常理去揣測她,所以他唯有淡然以對了。
無憂婆婆似乎也意識到自己開的玩笑有些沒邊了,臉色很快便恢復正常,想了想,忍不住說道:
“你這孩子蠻討人喜歡的,頗合婆婆之意,罷了罷了,你我既然有緣,今天老身便爲你破例一回,你有什麼願望想要實現的,老身可以答應你的任意一個請求,助你實現。”
她這話的意思是,哪怕南夜千潯開口要她去殺人,她都會毫不猶豫地答應他。
對於她這樣的名聲和江湖地位而言,可以算得上極其難得了,要知道,她可是極難相處之人,與世人很少打交道,也從不
輕易許諾,如今卻願意滿足南夜千潯提的一個要求,可以說是對他相當的另眼相看了。
這事放在任何上任何其他一個人身上,早就欣喜若狂、喜不自勝,在心裡反覆斟酌提什麼條件最合適最有利了。
不料,南夜千潯卻似乎並不欣喜,他略一沉吟,態度恭敬,不卑不亢地道:
“前輩,千潯不才,不是個貪心之輩,也不想打亂婆婆您現在的隱居生活,如果婆婆可以的話,能否告知晚輩母后的消息,如此,晚輩便是感激不盡了。”
這算是提的哪門子要求?哪有他這樣的傻瓜,不趁機提各種高難度的條件,反而問一個尋常問題的,要知道這個問題即便他不問,無憂婆婆也是沒打算瞞着他的。
不過,他的這份不貪心倒是很快贏得了無憂婆婆的欣賞,只見她滿意地嘆道:
“柳千陌那丫頭還真是福氣好,不但嫁了個好男人,還生了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她不愧是人生大贏家吶!好吧,婆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與你母后的相識,其實也非常平常……”
原來,一個多月前,無憂婆婆在外面幹了票活後,不想在江湖上繼續浪,想起燕歸鎮這裡她還有處不引人注目的獨居小院,便徑自回了燕歸鎮,又在這裡隱居了起來。
她每天的“工作”便是去各處撿拾破爛,從中挑選有用的留下來,沒用的就賣掉,換些錢,然後再悄悄地將錢留給街上的那些真正貧窮而孤苦無依的乞丐。
這樣的日子,倒也過得蠻充實自在,一點都不無聊,雖然她並不缺錢,想要過上奢華的日子並非難事,可她就是覺得以她如今的資歷,什麼沒見過?什麼沒吃過?什麼沒享受過?繁華煙雲過後,反倒是現如今的日子雖然清貧了些,倒是能讓她心靈和精神得到滿足。
無憂婆婆就這麼在這個邊境小鎮過着隱姓埋名的生活,某一天,她心血來潮,也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便去了邊關三鎮交界處的那一片綿延的大山深處。
具體原因她沒對南夜千潯講,反正,她就是突然去了三鎮交界的那一片神秘地帶,然後,在那裡,不期然地與他的父皇和母后相遇了。
當時,她因爲看中了一條溪水中露出的某個亮閃閃的物件,因爲不知道那物件是什麼東西而好奇,便毫不猶豫地踏進溪流裡,要去撈那東西。
可她沒想到,那條山中小溪看起來水似乎不深,等她下了水之後,才發現有些不對勁。
兩步之後,她便感覺腳底下的溪底似乎軟塌塌的、還會動,有點像是那種陸地上的流沙,人一不小心走上去,便會陷進流沙裡,越掙扎陷進去的速度就越快,最終便只能任由流沙將人吞沒。
無憂婆婆也是一時大意,同時她也是太自負於自己的功夫了,所以一開始並沒引起重視,以爲不過是個水底嘛,哪會真跟吃人的流沙一樣呢?只要自己再走幾步將那東西撈起來,便儘快飛身從水裡躍出去好了。
正是因爲她這個想法,而害了她。眼見着她艱難地走到溪流中央,貓着腰雙手一探,便將水中的寶貝給撈到了手裡,還沒等她高興地去看是什麼東西時,她只覺腳下忽然一陣地動山搖,原本平靜的溪水如同開了鍋一般,頓時間沸騰起來。
水面上爭相向上涌起一串
串的水泡泡,腳下踩着的溪流底便真如流沙一般將她的雙腳牢牢地吸了進去。
無憂婆婆暗道一聲“糟糕”,想要抽身奮力從水中躍起,卻發現她已經提不起勁了。
確切地說,不是提不起勁,而是雙腳被河底的淤泥牢牢地“鎖”住了,讓她動彈不得,而且,似乎那河底的淤泥非常深厚,還自帶超強的吸附力與下拉的力量,將她的整個人快速而兇狠地往下拽着,不給她絲毫喘息與反應的機會。
無憂婆婆是個經驗豐富的高手,心理素質自然是極其過硬的,她倒也不見慌亂,逼迫她自己冷靜下來,快速地想着對策。
可不管她用什麼方法,不管她使出什麼樣的武功和招數,河底的那股神秘的淤泥力量始終在堅定不移地向下拉拽着她,彷彿那兒住着一個死神,非要拉着她同歸於盡不可。
很快,無憂婆婆的大半個身子便被拽入了水中,只剩一個腦袋露在外面,漸漸地,水面淹過了她的下巴,她不得已,這才拼了命地仰起臉,讓嘴巴盡力暴露在空氣中,然後大聲喊道:
“救命!救命!救……”
只來得及喊了兩聲半的“救命”,溪水便灌入了她的嘴裡,將她後面的話給吞了,隨即,無憂婆婆整個人便沉入了水下,她只得趕緊閉了嘴,暫停了呼吸,睜眼向溪底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原來,溪底將她往下拉拽的,哪裡是什麼淤泥?
那緊緊地纏繞着她的雙腳的,根本就是兩條粗壯的觸手好不好?!
兩條觸手蠕動得異常迅速,緊緊地箍着她的雙足,與此同時,旁邊似乎還有另外的觸在向她游過來,很快,便纏上了她的腰!
無憂婆婆不由大駭,雖然沒看清這是什麼水中動物的觸手,居然如此粗壯有力,但此刻容不得她多想,保命要緊!
她這次出來是撿破爛的,可沒帶着大刀長劍在身上,不過,在她的腰間倒是纏了一條像腰帶的軟鞭,這也是她的不引人注目的秘密武器。
她伸手就向腰間摸去,她要用這根軟鞭擊殺這頭還沒看到何面目的怪物。
可惜,此時她的腰已被怪物的觸手給攔腰纏住了,她要想解下軟鞭,便得先將那條觸手給解決掉。
問題是,沒有武器在手,觸手又將她勒得緊緊的,讓她動彈不得,她的武功再高,又有何用!此刻的她,無法施展武功,便如一個普通的老婦人無異了,就連真氣也無法運起來。
無憂婆婆只得運起雙拳,劈里叭啦向着腰間的那條解手砍去,可隨着時間的流逝,在水裡呆久了的她早已快憋不住氣了,再不浮上水面呼吸一口新鮮空氣,即便不被觸手勒死,也會因爲溺水而死。
直到這個時候,無憂婆婆纔開始真正的恐慌起來,她不由絕望地想,難道那麼多大風大浪都走過來了,那麼多的血雨腥風她也經歷了,如今的她,反倒要死在這麼一個偏僻地方的水怪手中了麼?
那可真是死得不值得吶!
沒有轟轟烈烈,沒有可歌可泣,卻落得這樣一個莫名其妙的死法,她不甘心!
不甘心又能怎樣?除了絕望,此刻還是隻有絕望!在這連鳥蹤都難覓的深山裡,又有誰會知道大名鼎鼎的無憂婆婆竟會埋骨在一條小溪流裡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