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盛夏,宮中的繁花次第盛開,宮人在葉子上繫了金鈴鐺,風一吹,花兒叮鈴叮鈴作響,甚是有趣。
不棄原以爲皇帝親審必然血雨腥風,老虎凳、鐵釘椅、竹籤子輪番上,非要拷問出幕後主使不可。不棄在路上已經想好,不等上刑便把孟曜供出去。沒想到皇帝只是在御花園的一角擺了幾桌酒席。
孟曜和不棄並排而行,原本閒聊的皇帝和太子突然停了下來,在場的所有目光齊齊落到他們身上。
皇帝半眯着眼睛將他們從頭到尾打量了一番,末了,淡淡說一句:"坐吧!"衆人曖昧不明的目光全都集中過來,想必都聽說了她和孟曜在東宮的事。何況不棄生病這幾日,孟曜一直在馮府守着,兩人同時出現,越發坐實了傳言。
“二弟和熙寧姍姍來遲,當罰當罰。”太子戲謔道。
不棄沒有接話,徑直跪在皇帝跟前,“刺客在臣女身邊隱匿多時,熙寧用人不察,自請按律定罪,但此事與父兄無關,請皇上明察。且臣女以爲,應該儘快找到幕後主使,或許,他們安排的刺客不止雲袖一個。”不棄說完,目光直剌剌的望向白鳳音。
她彷彿渾然不覺,端起酒壺替皇帝斟了酒,雖然不棄不願意承認,她生的是極美的,尤其是眉眼間那抹風情,不是不棄日後減肥成功就能擁有的。
皇帝慢悠悠的端起酒杯,一口飲盡杯中酒,“今日乃是家宴,只談家事。”他輕笑一聲,將不棄的話擋了過去,“說起來,你們幾個也大了,是時候離開朕獨自闖蕩了。”
除了太子,衆皇子皆是一驚,莫說孟琛和孟祭,饒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孟曜,眸心亦是一閃。
皇帝偏又轉換了話題,“鳳音,你不是編排了幾齣舞蹈麼?”不棄暗想,有您老人家這麼來一句,誰還有心思欣賞歌舞。
白鳳音微笑着搖頭,“臣媳的舞蹈父皇見得多了,怕是早就看膩了。”聽她熟稔的口吻,不像公公和媳婦,倒像是父親和女兒,“況且在座的人早都看過了。”
“我,我沒見過。”不棄道。她無數次見過雲袖的舞蹈,卻從未見過白鳳音跳舞。難道真的是雲袖比不上白鳳音,所以孟曜捨棄了雲袖,留下了白鳳音。
“如此,”皇帝笑起來,“鳳音便爲熙寧一舞罷。”
白鳳音秀眉一蹙,“臣媳不服,須得讓熙寧也爲臣媳一舞纔算公平。”冰山美人也會有這般小女兒態,端得是好演技。
“好,好,”皇帝連聲叫好,安撫她道,“不過你是宮中的主人,應當先舞。”
不棄覺得皇帝今日看似風輕雲淡,實則句句有深意,先說幾位皇子該出去歷練,又強調太子妃纔是宮中的主人。她不相信皇帝對太子被刺一事無動於衷,越是平靜,越是暗潮洶涌。不棄的目光微微偏向孟琛,小紅應當也是重點懷疑對象,不知皇帝會怎麼對付他,自從東宮一別,再沒機會跟他說話。
他在忙什麼呢?忙着迎娶青霏嗎?不棄自嘲地一笑。
“臣媳遵命。”白鳳音輕搖蓮步,路過不棄跟前時,特特投來挑釁十足的眼神。以不棄的身姿,豈能與她比美?
輕柔的瑤琴聲中,白鳳音一襲白色廣袖長裙,手持一把白羽團扇,點碎步,轉纖腰,裙裾翩躚,好似一隻白色鳳鳥掠過花叢。不棄想起從前青霏點評她的舞姿,說勝在意境,她倒覺得,美則美矣,言過其實。
舞畢,衆人嘖嘖稱讚,白鳳音上前朝着皇帝盈盈一拜。"父皇,該熙寧獻舞了!"她滿眼嘲弄地看着不棄。
聽了她的話,不棄握着筷子的手不禁一抖,怎麼辦,落在她手裡,這番羞辱怕是逃不掉了。
"甚善,熙寧舞上一曲何如?"太子一眯眼睛,文縐縐地爲白鳳音助攻。
傻瓜,被人賣了還幫着別人數錢!不棄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
"回皇上和太子話,臣女的舞姿難看,實在不堪入目。”
"那撫琴呢?"白鳳音昂起頭。
"別說撫琴了,吹笛、奏蕭、調箏所有的樂器一樣都不會。”
白鳳音眼睛一翻,"熙寧不是故意要駁皇上的面子吧?”
話音一落,太子又笑道,“難道說——熙寧的舞只二弟一人看得?"不棄這邊還沒什麼反應,白鳳音的眼神突然變得難看,雖然只有短短一瞬間,卻被不棄抓住了。原來如此,怎麼沒想到這一層,怪不得白鳳音今日一直針對自己!她喜歡孟曜,雖然潛伏在太子身邊,卻依然掩蓋不住自己對孟曜的真情流露,對於坐在孟曜身邊的自己充滿了敵意。
想到此節,不棄不懷好意地彎起嘴角,轉頭對孟曜笑道,用自己認爲最嗲的聲音問,“二殿下,依你看,我表演個什麼節目好?”
孟曜稍稍一愣,旋即一邊咳嗽一邊道,“嗓子不錯,不如唱首歌?”
不棄暗暗贊他反應敏捷,那麼多才藝中,唱歌是最便宜的了,再不濟的人也會唱兩首小調,何況唱歌吟詩什麼的,簡直是開掛的大好時機啊。唱什麼好呢?高音飈不上去,低音低不到位,搖滾可能被送進瘋人院,沒有伴奏,還是選一首曲調簡單的童謠吧。
白鳳音的嘴脣似乎動了動,很快便沉下眸子,低頭飲酒,唯有皇帝笑道,“好,就聽熙寧唱一曲。”
不棄坐在酒案前,爲自己斟了半碗清酒,左手端着酒碗,右手握着一支竹筷,輕輕一敲,清脆的聲音即刻鎮住了全場。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天上的星星流淚,地上的玫瑰枯萎,冷風吹,冷風吹,只要有你陪……”
御花園裡一片安靜,不棄甚至可以聽到風吹過樹枝的聲音。皇帝的目光依舊深邃,似乎被歌曲感動哭了。太子的眼中滿是驚訝和難以置信,白鳳音盡是恨意,孟琛和孟祭倒是平靜。
皇帝和太子的反應這麼大,莫非……千算萬算,漏掉了文淑皇后這個bug,不棄捶胸頓足,肯定是撞曲兒了,不棄暗暗後悔,應該選一首小衆些的歌。
她轉向身旁的孟曜,他靜靜地看着不棄,一雙眼睛猶如夏日裡最澄淨的天空,清澈,溫柔。
“好聽。”孟曜第一個鼓掌。
這一句讚歎將大家拉回到宴席上。皇帝若有所思地看着不棄和孟曜,爾後撫掌大笑,對身旁的太子道,“胥兒,你看熙寧與曜多有默契,你說,父皇要不要做一回月老呢?”
不棄心下一驚,該來的總歸還是來了。當初皇家退了不棄一次婚,如今不棄退皇家一次,應該不算過分吧?
正在她盤算如何斷然拒絕之時,孟曜站起身對皇帝躬身一禮,回到,“臣謝過陛下。”
按道理不棄也應該領旨謝恩,可她不知爲什麼,兩隻眼睛一直盯着對面的孟琛。在糾結什麼呢?希望孟琛站起來反對嗎?從頭到尾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的好感,孟祭可以爲了傾國傾城的白鳳音抗旨拒婚,莫論孟琛是一個短袖,單單憑自己的相貌,他怎麼可能站出來。
誰知孟琛眉梢一挑,紅衣一掀,當真站起身來,不棄一顆心快蹦到嗓子眼了,卻聽到孟琛道,“臣弟恭賀二哥和熙寧大喜。”
不棄兩隻拳頭緊緊攥着衣袖,身體輕輕顫抖着,憋足了勇氣喊道,“不行。”
“哦?”皇帝收斂了笑容,“這是爲何?”
因爲婚姻自由啊,因爲你兒子根本就不愛我啊,因爲我想嫁的不是你的這個兒子啊,因爲我是被人陷害到你兒子牀上的啊,還有你扔給我的這個兒子是個無情無義的混蛋啊……不棄對上天子特有的威嚴目光,許多脫口而出的理由變得難以啓齒,她艱澀的說,“父兄不在,女兒家怎麼可以私論婚姻?”
“哈哈,”皇帝笑道,“好,等馮愛卿回京,朕再擬旨賜婚。朕乏了,你們年輕人繼續宴飲吧。”太子與白鳳音一左一右,侍奉皇帝回宮,陽光的照射下,看起來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人。
孟祭一甩衣袖,朝反方向離開,一頭銀髮看起來特別蕭索。孟琛走了幾步,略略回首朝這邊望了幾眼,終是什麼也沒說便走了,熱鬧的御花園中,陡然只剩下不棄和孟曜兩個人。
“爲什麼是我?”
孟曜自斟自飲了一杯,“陰差陽錯。”
“開什麼玩笑呀,”不棄揮手打翻了他的酒杯,冷笑道,“以你的心機,哪裡會有什麼陰差陽錯,你根本沒中迷藥,即使闖進你房中的人是我,你也可以重新佈局。”
孟曜彎腰,撿起地上的杯子,認真道,“不棄,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可事情已至此,不如嫁給我,至少,我能向不離一樣好好待你。”
這話裡的意思是,你反正嫁不出去,不如掛一個王妃的名頭,至少還能跟着他混吃混喝一輩子麼?不棄終於忍不住毒舌了,“你是不是覺得雲袖和白鳳音這兩大美女都喜歡你,就感覺特別好,感覺特別自信,以爲我這樣的醜女嫁給你實在是祖墳上冒了青煙了?”
孟曜重新斟了一杯酒,目光沉沉,臉色一變,像是換了一個人。
不棄見他不悅,心中稍稍快意,又問,“二殿下,我剛纔唱的那首歌好聽嗎?”
“挺好。”孟曜心不在焉地頷首,不知道在想什麼。
看他惱怒的樣子,不棄莞爾一笑,"我也喜歡這首歌,可我還聽過另一首歌,我不會唱,可有幾句詞我記住了,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身似浮雲,心如飛絮,氣若游絲。你覺得歌詞怎麼樣?”
"挺好。”
"我第一次聽時,便感動得哭了,如今曲是人非,生離死別,我竟然要嫁給唱曲人心悅的良人了……"回到古代這麼久,不棄的古言水平顯著提高,然她的聲音裡沒有半分喜悅,"二殿下可曾嘗過這般的相思之情?”
孟曜垂下眼睛,"不棄,對我來說,小兒女的情懷是絕不會沾染的□□。”
不棄聞言,沉默半晌,隱去臉上那抹難以抑制的悲色,替孟曜斟了一杯酒,道:"那不棄恭祝二殿下,此生都別遇上能讓你動心動情的女子,免得壞了你鴻鵠之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