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鴻業自從那晚見到了魏如霜後, 每天都會來醉香樓坐一會。他肯定那天晚上魏如霜的出現不是夢,也不是幻覺,只恨當時他已大醉,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她跑了出去。
在醉香樓坐的幾天, 他一直選在大堂靠窗的位置, 這樣方便清楚看到進出的是人。至於那天晚上魏如霜爲何要逃跑, 蕭鴻業猜想她也許是真的把自己忘了。
忘得越徹底, 愛的越深沉。蕭鴻業分不清自己心裡是喜是悲。
他一直未在醉香樓再看見魏如霜,但別處卻傳來了消息,是一個叫魏紹的官員。據魏紹說, 他對畫像上的人有些眼熟,說看上去有些像他一個堂兄的女兒, 但他又說自己這個侄女叫魏雲清, 名字和畫像上對不上, 而且魏雲清早在多年前就因爲難產去世了。
魏雲清...魏如霜...兩個人都姓魏,加上樣貌有些相似, 也許二人有關聯。但再向魏紹仔細深究時,他說魏家沒有一個叫魏如霜的人,又說聽說魏雲清有個女兒和她樣貌幾分相似,但他從未見過,而且這個外甥女跟着父親姓費, 名字也又對不上。
於是, 這條看上去有些頭緒的線索, 還是斷了。
傍晚的時候, 蕭鴻業回到了將軍府, 陪陪孩子。他給孩子取了個小名,叫糰子, 寓意希望早日和夫人重逢。至於大名如何,他堅持要等夫人回來了,等她來定奪。
下了馬,就見蕭玉珏也回來了,他身後還跟着阿灰。
“二叔好。”看到蕭鴻業,蕭玉珏乖巧的喊。
“玉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在蕭鴻業印象裡,蕭玉珏還在他姥姥那待着,不在都城。
“二叔,我已經回來有段時間了。這次回來,發現家裡多了阿灰,它好聰明,我特別喜歡它。聽說它是二叔和二嫂養的,是嗎?”
蕭鴻業帶着和善的笑,摸了摸蕭玉珏的頭,“沒錯,阿灰是我和你二嫂的狗。”
阿灰忽然繞過來,在蕭鴻業身邊打着圈,蕭鴻業彎腰把它抱了起來,“阿灰,自從如霜走了,難得看到你像今天怎麼這樣高興?玉珏,你帶着它去哪玩了?”
“我今天約了幾個朋友一塊鬥詩,一個朋友把他的詩神姐姐也帶來了,阿灰不知道爲什麼,特別喜歡那個姐姐。我還沒走到呢,它就忽然往前跑,等我到的時候,它都已經賴在那個姐姐懷裡了。”
蕭鴻業一把把蕭玉珏拉到面前,“你說她是誰?”
蕭玉珏一臉茫然地看着滿眼極度期待的二叔,不禁嚥了口口水,猶豫地問:“二叔,你指誰?玉珏有點不明白。”
蕭鴻業意識到有點嚇到孩子了,自覺往後退了一步,努力讓自己臉上溫和些,提醒道:“你說的那個姐姐,阿灰特別喜歡的那個。”
蕭玉珏這才明白過來,忙答道:“是費承志的姐姐。”
費承志又是誰,蕭鴻業有些暈了頭,默了會,問:“他們家住在哪,你知不知道?”
蕭玉珏點點頭。
蕭鴻業跳上了馬,拍了拍紅紅的背,“紅紅,加把勁,我們去見夫人。”
紅紅揚了揚頭,擡起腿,以最快的速度往前奔去。不遠處一個府宅映入眼中,蕭鴻業在馬背上環顧了下四周,確定位置準確後,在門口附近下了馬。
蕭鴻業走近臺階時,聽到裡面有聲音傳來,於是腳步頓住了。裡面先是傳來一聲還帶着稚嫩的男音:“姐姐,我今天表現的怎麼樣?我自己感覺蕭玉珏比我厲害些,其他人好像不如我。”
然後傳來一道熟悉的女音:“不錯不錯,你們都不錯,都比我厲害。”
男音驚呼:“姐姐,你不可妄自菲薄,我們都知道你是最厲害的。”
女音反駁:“那是你以爲你以爲,我強調了很多遍是你以爲的。你姐姐我今天和阿灰走了很多很多很多路,現在又餓又累。你讓我吃好等會睡好,這樣明天興許我還有力氣和你聊聊。”
一個陌生的女音截住說:“凌霜,快進來吃飯,承志對詩的興致來了,可以不吃不喝的,你不用理他。”
熟悉的女音再次響起:“知道了,雲姨,我們馬上過來。”
蕭鴻業直直靠在門口附近的牆壁上,墨黑的眸子有幾粒光芒在閃。
真的是她,原來她是費家的小姐,不叫魏如霜。難怪他找的這麼苦,還是一無所獲。難怪所有的線索都斷了,可他卻真實地見過她。
蕭鴻業回想起他們初次見面時,他問她名字時,她眼底閃過一瞬狡黠的笑。原來那抹不着痕跡的笑,竟是這個意思。
如霜...不...夫人,你當年的一個玩笑,害我找的好苦好苦。
蕭鴻業勾起一抹無奈的笑,一步一頓,轉身,上馬,扭頭而去。
費承志雖然對詩執着了些,但還是算聽話的。費凌霜吃過飯後,果然落了個清淨,這一夜,許是身體疲憊難耐,她早早躺上了牀。
剛剛在回頭扯費承志去吃飯的時候,她好像看到大門外側着站了個人,可當她仔細一看,那個身影卻不見了。
可能是眼花了吧,她這樣想着沉沉睡了過去。
早上在費承志朗朗的讀書聲中,費凌霜悠悠醒來,起初還有些睡意,很快也清醒了過來。費承志一般早上吃過飯便去教書先生那學習,有時要到傍晚纔回來。前段時間,教他的那個先生摔斷了腿,在家養了兩三個月,如今恢復的差不多,便讓人傳了消息過來,通知費承志過去。
父親和費承志都出了門,家裡剩下費凌霜和雲姨。雲姨閒來無事的時候喜歡做女工、刺繡打發時間,費凌霜不喜這些。費承志不過來鬧騰的時候,她每天澆花養草,看書瞌睡,一天渾然不覺就過去了。
上午,費凌霜繞到後院的花池來給牡丹花澆水。自從那次費凌霜毀了些花後,父親就在原地又補種了一些。現在雖然早過了花開的季節,費凌霜每天還是會繞過來看看,偶爾也會修修枝丫,額外澆點水。
費凌霜剛用水瓢在水池處勺了點水,就見陳嬤嬤急匆匆對自己走來。“小姐,嚴家少爺來了,說是來向小姐賠禮道歉,還帶了好些東西。雲夫人現在在堂屋先應付着,讓我過來通知小姐一聲。”
費凌霜點點頭,一面多勺了一些水,一面說:“道歉可以接受,其他一概免談。”
陳嬤嬤猶豫了下,說:“嚴家少爺還說已經把兩個妾室休了,要重新向小姐提親...”
水瓢扔回了水池,費凌霜起身,向裡屋走去。
堂屋雲姨的聲音傳來,“嚴家少爺,我做不了主,答應不了你,我想我家老爺也不會同意。況且,之前退婚是你和凌霜共同的意願,現在你說反悔,你當我們費家小姐是呼之即來招之既去的丫頭啊?”
“我爲了娶凌霜,連自己的骨肉都不打算要了,這樣還不夠有誠意?一開始也是她提出的退婚,我本來就不想退,是一時衝動才...”
費凌霜適時出來打斷他:“不是衝動,那天在醉香樓我們一切已經說清楚,退婚一事已定,你不要妄想犧牲別人來彌補自己所謂的遺憾。”
被拒絕的如此徹底,嚴琛感到顏面盡失。他一生順心順意,他一個人人稱讚的高傲才子,現在卻面對一個女人低三下四,她配得上他如此?
嚴琛強壓胸膛裡的怒火,眼睛直勾勾地望着費凌霜,“你當真不願嫁我?鐵了心不嫁?”
費凌霜不懼回看他,平靜說:“不願。既無感,自然鐵了心不嫁。”
嚴琛閉上眼,仰起頭,像在質問天不公,“爲什麼?”
費凌霜剛想說沒什麼好解釋的,門外響起一道深沉磁性的聲音。
“因爲她是我夫人。”
屋內衆人一齊看向門外,一個高大單手抱着孩子的男子,逆着光走進來。身邊有人率先認出了他,驚呼道:“少將軍!?”
少將軍是誰?費凌霜不解地看看四周,這才發現除了她,其餘人聽到這個名號,個個呆若木雞。
被稱爲少將軍的這個人直直向她走來,費凌霜不由想往後退幾步,但轉念一想,她不認識這人,也沒什麼好心虛的。
心裡這樣想,在聽到來人說的話時,她還是愣住了。
他說:“夫人,我帶團子來看你了。”
費凌霜看看他懷裡不到一歲大的嬰兒,又看看他。她是出來想趕走嚴琛,但也沒做好心裡準備演這樣一出大戲。雖然這個男人非常英俊又極有氣質,但她還沒晃眼到一來就答應給人當孃的地步。
於是,費凌霜清了清嗓子,儘量平和地解釋道:“這個公子...少將軍,我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你一定是認錯人了。”
“未出閣?”蕭鴻業挑了挑好看的眉毛,看來她真的把和自己的過往忘得一乾二淨。
他把孩子往她懷裡送,費凌霜腦子一白,竟這樣抱住了。
蕭鴻業看到她僵硬的動作,笑笑:“孩子是不會騙人的,他的樣貌比起我,更像你。”
這下,屋裡其他人也當真有些懷疑起來。他們心裡都清楚,費凌霜從盧城出發,中途莫名失蹤了近兩年。失蹤的那些時間,她是怎麼過的,他們中沒有人知道。而她回來以後,似乎也忘卻了這段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