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四層的廣場大廳,在老諾林和彼得長老的聯合出手後,如地獄一般場面總算是暫時鎮壓下來,但地獄也只是從混亂變爲秩序,已經完全喪失意識的活死人,全部用粗繩捆在大廳一角,他們粗喘着氣,嗷嗷狂叫,似乎隨時就能掙脫粗繩,撲向衆人,負責看守他們的獄卒,大多數人的手已微微顫抖,在他們的人生裡,從未見過如此詭異的事情。
而被活死人傷害過的尚未病變者,又被捆綁在另外一個角落,他們的神情多少有點沮喪、落寞和不甘,有人臉上還露出躍躍欲試的神色,誰知道上面的人會如何處理他們,如果是坐以待斃,倒不如拼死一搏。
眼看場面暫時被鎮壓下來,彼得低聲對身邊的老諾林道:“老諾林,僅僅不到一千人的病毒爆發,就差點把我們也搭進去了,這還是在我事先預警的情況下……”他一向紅潤的臉色,現在也有點蒼白了,也不知是因爲是這病毒帶來的暴虐症狀,還是先前損耗的元氣太多。
“呵,我現在更多在想下面,還有上面。”老諾林指了指上方,又指了指下面,無論是上面各層,還是下面的礦坑,這種可怕的病毒恐怕也同時肆虐的散發開了,尤其是礦坑下,各層在下面正勞作的犯人數目是以萬作爲單位的,如果病毒在他們當中爆發,真難想像那是何等可怕的一種場面。
剛從岔道里逃出來的畢維斯就站在兩人的身後,衣衫破爛了兩處地方,幸好沒有傷到皮肉,這纔沒有被歸類到被監控人羣之中。
老諾林將目光投向畢維斯,沉聲道:“畢維斯,你是有過病毒處理經驗的,聽說上次病毒風波的平息,也是出自你的主意,你有什麼看法?”
畢維斯打量着不遠處那羣嗷嗷喘息的活死人,剛來時曾對他一再挑撥那個小白臉佛力沙正衝着自己嘶吼,看來就算完全喪失自我,但潛意識深處曾對自己刻骨銘心的仇恨,也是不會輕易改變的,畢維斯毫不懷疑,如果那纏繞在他身上的粗繩並不存在,這廝現在肯定是第一個衝撞向自己。
他回答:“兩位大人,按照上次的經驗,深度感染者必須一律焚燒……”
“至於淺度感染者。”他看向另一個方向,那邊被隔離的感染者也正有不少人在偷偷觀察他們,他們清楚這裡的討論就將得出最後的決議,有人在微微顫抖,不知是害怕,還是因爲病毒也即將發作,畢維斯轉開了臉,嘴脣動了動,卻無法將那個冷血的建議說出口。
還是彼得漠然道:“我建議同樣處理!”
老諾林臉色不變,但眼角微微抽動了一下,他招手將慕斯喚到近處,低聲吩咐道:“取出封藏的火石和燃具,準備焚化死者。”
面前這羣死者,無疑是全場最有活力和最生猛的,在熊熊烈焰中,仍嘶吼狂嗥,包圍他們獄卒將個別從火焰圈裡掙脫出來的活死人,重新推回那團烈焰之中,如果有特別兇猛的,彼得就親自出手處置。
看着那團濃濃的黑煙,鼻子全是那焦肉的糊味,廣場上每個人都爲之變色,老諾林的目光卻更多投向另一個方向,心中仍是遲遲沒有決斷。
這時,地下三層到地下四層的吊車入口方向,傳來了卡拉卡拉的響聲,有人從上面下來了!
守衛入口那兩個獄卒面色爲之一變,這個時候下來的,肯定是非正常訪客了。
老諾林眉頭更皺,手迅速點了點周圍幾人,全是機靈善於應變之輩,自己帶頭就衝了上去,這裡的局面尚未完全控制,又有麻煩上門拜訪。
畢維斯苦着臉跟了上去,因爲老諾林欽點他跟隨,在這特殊時期,他不想違令引起老諾林的不快。
身後是慘絕人寰的哀嚎聲,身前是那吊車有節奏的卡拉卡拉聲,鼻子裡聞到的是刺鼻的焦糊味,畢維斯只覺自己的眼睛乾澀得有點刺痛,因爲平時這個時間,是屬於他的午睡時間。
大廳內,彼得看着老諾林等人的背影徹底消失在長廊盡頭,先前那批活死人的燃燒也快告一段落,彼得眼中流露出狠辣之色,大手一揮,指向那羣被感染又尚未發作者,早已做好準備的獄卒立即將成人手臂一般粗大的繩子,圍繞上那羣可憐的傢伙。
他們頓時意識到即將會發生些什麼,頓時間,新一輪的叫罵聲和哭叫聲又是響起一片,彼得親自監督,將所有反抗者立斃當場。
粗繩一圈接一圈的圍上,一桶桶精煉植物油鋪頭蓋臉的朝他們淋下,那慘叫和叫罵聲的分貝立即又上升好幾分。
在場所有人的臉色都變得前所未有的蒼白,焚燒活人的事情,竟然就在他們面前發生了,但沒有人敢出言反對這一行爲,先前地獄一般的變故,已經將人心打入冰點,不少人還暗自慶幸,自己並沒有被感染者傷害。
新一輪的火焰熊熊燃起,地獄最深層才能聽到的哀嚎聲撕裂了那片空間,最惡毒的詛咒聲穿插在噼裡啪啦的火焰聲中……
長廊深處,三層至四層的入口,老諾林憤然回頭,他馬上知道里面發生了些什麼,但他暫時不能再追究了,因爲,吊車已至!
沒有活死人兇猛、前赴後繼撲來的淒厲場面,那可以容納四十人的吊車裡,幾乎全是頭顱斷肢,堆滿了半車,一股濃烈腥臭充斥滿了整個空間。
畢維斯第一時間發現吊車裡還有活人,可憐的蘭貝克公子身上帶有血跡,也不知是自己的,還是別人的,正顫慄的畏縮在角落,那個強大神秘的灰色人,死死護在他身前,滿身是血,也不知是經歷了何等困難,才能將蘭貝克護着帶到這裡。
不知爲何,畢維斯覺得那灰衣人的眼神裡帶有一種奇特的空洞,不太像是過度疲憊的倦意,更像是……
老諾林也不管太多了,第一時間將兩人拉了出來,低喝道:“蘭貝克,你沒那些東西傷到吧?”
蘭貝克失神的搖頭,但接着又有點緊張的看了看那灰衣人,畢維斯馬上會意,那相貌平凡的灰衣人被咬過了。
眼看着他眼中的生命之火完全熄滅,那種可怕的空洞完全佔據瞳孔,畢維斯近乎本能的做出反應,用力一扯,就將近處的蘭貝克扯得往後退了幾大步,恰恰避過了灰衣人發瘋後的第一下撕咬攻擊。
老諾林面色更沉,這個灰衣人是烈陽隱藏在暗處的王牌,這次特地派來保護蘭貝克,現在看來,很可能已經犧牲了。
他探手扣住對方手腕,打算用特殊手法將其暫時控制,但灰衣人的力氣出奇的驚人,手狠狠一抖,老諾林已像斷線的風箏,嘭一下撞倒了那房間的橫壁上,木板立即破裂,撞出了一個窟窿。
畢維斯二話不說,調頭就往長廊奔去,開玩笑,一下就能甩飛老諾林的猛人,豈是他可以招惹的。
尚未跑出長廊,身後的慘叫聲已經此起彼伏,與大廳方向的慘叫相互呼應了。
他這一果斷行爲拯救了他,五分鐘後,從同一條長廊裡走出來的,就只有老諾林和他手上提着的蘭貝克了。
驚魂未定中的蘭貝克看向畢維斯的目光有點複雜,毫無疑問,如果不是剛纔畢維斯的果斷出手,第一個犧牲者肯定就是他,根本沒機會等到老諾林的及時挽救。其實畢維斯當時並沒有想那麼多,救他基本是近乎本能的反應。
老諾林的臉色陰沉得就像不足五百米高度矮樹上的冬天,濃霧密佈,尤其是慕斯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後,那份濃霧幾乎就要溢出他的臉龐,滲出四周。
他已經不能再追究彼得長老擅自命令放火燒活人一事了,沉聲對彼得道:“出於風險機制,上面一向是七天配送一次糧食……”
彼得立即會意,皺眉道:“今天是第幾天?”
“剛好是第七天……也就是說,本來這個時間,是送未來七天食物的時間!”老諾林說這話時,瞥了眼遠處的一團團焦炭,它們曾經是自己的犯人和下屬。
“有沒有應急機制?”彼得問。
“有,有部分壓縮乾糧存放在下面礦坑某坑道中。”老諾林苦笑道。
彼得陪同苦笑,下面的情況肯定要比這裡糟糕多了,現在還是工作時間,大量的犯人正在下面勞作,如果也有病毒在下面發作……
老諾林沉吟道:“我們必須派出兩隊人,一隊到上面地下三層,那裡是其中一個糧食基地,應該存放有不少糧食,另一隊人到下面,看看礦坑到底是什麼情況!”
彼得點頭道:“好,我們分別帶隊?”
老諾林搖頭道:“不,我們得留在這裡……”
他看了眼那羣蠢蠢欲動的犯人,現在獄卒和犯人們的比例,已經大大下降了,暴動的可能性大幅度提高,他道:“我們得留在這裡,震懾住他們……派些機靈點的去,那就沒有問題!”
說到“機靈”這個褒義詞時,兩人不約而同的看向了畢維斯,畢維斯就站在不遠處,他慌忙擺手道:“兩位大人,我更願意留在這裡,陪同兩位大人震懾住這羣該死的犯人!”
“……”
半小時後,畢維斯走進了前往地下三層的吊車,同行的還有慕斯和弗朗,他們的任務是探路,如果條件允許,就帶足夠多的糧食回來。
聆聽着老諾林語重心長的告別語,大家的臉色都向老諾林看齊,他們心裡很清楚,這是一個敢死隊任務,充滿了灰色,絕不是老諾林所形容那般充滿光輝。
卡拉卡拉的吊車緩緩而上,畢維斯看了眼兩位已經算是熟人的同伴,率先表態道:“一會遇上什麼危險,我們盡力做到共同進退吧!”那份語重心長的深沉和誠懇,比起剛纔老諾林尤勝幾分。
無論慕斯,還是弗朗,都不無鄙視的回望畢維斯,他們都曾有和畢維斯並肩作戰的經歷,這廝哪次不是跑得最快的一個?
畢維斯就像看不到人家眼神裡的不滿,親切笑道:“就這麼說定了。”
隨着咔嚓一聲,吊車停下,畢維斯的笑容也漸漸消失了。
慣性令整個人微微一顫,眼前所見,那是與地下四層入口異曲同工的建築格局,長廊飄蕩而來的,是那濃濃的血腥味,卻出奇的沒聽到什麼聲音。
畢維斯他們可不會天真的認爲這裡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剛纔蘭貝克公子就是從這裡帶着一身猩紅下來的。
踏上長廊,迴盪起的輕微腳步聲彷彿正配合他們急促的心跳,三人呈內環傭兵陣型前進,那是一個隨時可以撤退跑路的陣型。
沒走出多遠,血液的猩紅就成爲了前方的主色調,支離破碎的屍體是前進的路障,倒是不見那瘋狂擇人而噬的活死人,弗朗沉聲道:“這裡曾經被清理過一遍?”
慕斯小心翼翼的靠近其中一具完整的屍體,細細檢查一遍,又走向另一具屍體,再檢查一遍後,道:“不對,他們是自然死亡的,或者說,他們是又死了一遍!”
聽到這初步分析,畢維斯不由得輕輕鬆了口氣,看來這種病毒並沒有前生所看電影裡那些喪屍一般瘋狂,可以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按病毒爆發到現在的時間估計,大半個小時左右,就是復活的活死人的自然死亡期,當然,也可能和個人的生命力和抗體有關。
走出長廊,來到同樣屍橫遍地的三層大廳,已經沒有任何站着的活物了,地下三層的區長顯然沒有及時控制住局勢,這裡沒有了任何的生機。
走在屍體的叢林中,弗朗擠出一絲笑容,道:“很好,這任務最起碼沒有預期那般危險。”
話音未落,一隻枯槁的手從一堆殘肢從猛地探出,狠狠抓住弗朗的腳腕,嚇得弗朗慌忙抽腳,另一隻支點腳卻站立不穩,整個人撲一下坐倒在地,還是跟在他身後的畢維斯眼疾手快,揮刀砍下那隻手,並將那隻手的主人,一具只剩下大半身的活死人的腦袋給切了下來,結束它最後的活力和生機。
整個過程只在電光火石間,驚魂未定的弗朗不禁向走在最前面的慕斯抱怨道:“你走在最前面,爲何它不向你下手?”
“看來就算他們失去智商,也懂得向弱者下手……如果不死的話,那就繼續前進吧!”慕斯漠然迴應,她和畢維斯的目光都落到弗朗的腳腕,幸運的是,弗朗並沒有被抓破的皮膚。
畢維斯盯了眼地下那頭顱,他依稀認得,不久前的人頭會議裡,還見過這個傢伙,沒想到現在已經被肢解成幾段了,不過也由此證明了他的推測,活死人存活的時間,是與個人生命力有一定關係的。
又經歷了幾次地上活死人忽然襲擊的小插曲後,他們終於順利到達了儲物倉庫,三人在開鎖方面都有各自的能耐,但根本無用武之地,鎖已經被打開了,而且很明顯,是被人砸爛的。
畢維斯微微用力推門,門紋風不動,看來有東西頂在了門後。
看到那鎖被破壞後,三人便很有默契的一聲不吭,以傭兵手語交流接下來的行動。
畢維斯後退了兩步,一腳將門踹開,分列兩邊的慕斯和弗朗立即閃身而入,但環顧四周,只有堆放整齊的物資,卻無人影。
正當慕斯心中警惕稍微鬆懈時,只覺頭皮一涼,就像一股清風柔和在頭頂掠過,你不以爲意時,那柔風已變得無比冰寒,化作層層冰錐,刺激進你的全身。
僅僅剎那,慕斯彷彿如陷冰窟,她本能擡手往上一格,腳尖一蹬,打算往後方滑去,但上方那偷襲者早已算準了慕斯的應變,探手在慕斯的手臂上一按,慕斯整根手臂頓時如遭電擊,她心中大驚,知道碰上強者了,這個念頭升起時,那人已飄然落地,一根銳物頂在了慕斯的喉嚨上,哪怕慕斯正迅速往後移動,那人也緊隨慕斯滑動的腳步,銳物絲毫不差的緊緊指在慕斯的要害部位。
在慕斯眼前的,只是一張平凡無奇的臉,她用餘光察覺到,對方的武器竟是菱角琴,喉嚨上的硬物僅僅是菱角琴一端的銳角,但慕斯馬上就停下腳步,她毫不懷疑,面前這傢伙可以用這把優雅的樂器殺死自己。
畢維斯馬上認出了此人,正是幫助過碩鼠,擁有一把菱角琴的男子,他趕緊喝道:“停,我們不是那些怪物!”
那人看向畢維斯,笑了笑,道:“看得出來,那些怪物不會以這種方式進門,進門前也不會相互打傭兵手語。”說話間,已收回指向慕斯喉嚨的樂器。
畢維斯回以一笑,此人是以自己的方式向他們證明,他也不是那些怪物。不過笑得有點尷尬,原來他們在外面的一番動作,人家看得一清二楚。
雙方互相說明情況,地下三層的情況和下面差不多,疫情忽然就爆發了,區別僅僅是,下面以雷霆之勢鎮壓下來,而地下三層就徹底崩潰,像那叫曼切爾的菱角琴男子存活下來的,也不知還剩幾人。
沒有人願意留在原地等死,曼切爾願意跟隨畢維斯他們一同前往地下四層,暫時避難。
搬運糧食時,畢維斯指間懷錶忽然加大了晃動的頻率,畢維斯立即會意,走到稍遠一點的地方,只聽暴怒之魔低聲道:“那個叫曼切爾的傢伙,很可能擁有緋鑽的實力,隱藏得真深,他不出手根本無法判斷,他的實力……猶在我之上!”
畢維斯裝作搬運附近那箱乾糧,不動聲色,心中卻是一陣震撼,緋鑽級的人物,在森林世界裡大多數都是數得上號的人物,烈陽地盤裡,能叫得出名字的,就這麼兩三個老傢伙,曼切爾看起來,相對太年輕了,而且他故意降階來接這個任務,到底有何目的呢?
是無意被捲入這場風波之中?還是這場風波的出現,曼切爾就是罪該禍首之一?
這時,慕斯道:“每個人注意自己的負重,所扛物資的重量,不能影響自己的速度,如果已經差不多了,我們就回去吧!”
畢維斯注意到,慕斯的目光,也是有意無意的停留在曼切爾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