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筆直的站在區長身前三米外,就像一位訓練有素的行政人員,她善於僞裝的氣質,配上那充滿磁性的聲音,誰也不會聯想到她是一個女子,當然,在這裡的犯人看來,她絕對是一根比畢維斯更水靈的白蘭藤。
老頭子看了遍文件,面上竟然一陣陰晴不定,這令平常習慣了老頭子喜怒不形於色的慕斯和弗朗,都有點疑惑,但當老頭子的目光投向他們時,他們都微微垂頭,就像什麼也沒有看到。
老頭子對慕斯道:“你先下去吧,幫我把新來的刺頭叫進來,就是那個叫畢維斯的白蘭藤渣子,嗯,弗朗去帶路!”
“是,大人!”
區長辦公室外那條長長的走道上,弗朗和慕斯兩人一前一後,默不作聲,但剛一離開衛兵的聽力範圍,弗朗立即迫不及待道:“那件事辦成怎麼樣了?”
慕斯的腳步仍不疾不徐,平靜道:“弗朗公子,不必緊張,消息已經傳遞迴你的家族,但目前並沒有任何回覆。”
濃烈的焦慮之色自弗朗眉宇間閃過,他悶哼了一聲,道:“我已經膩透這個鬼地方了,家族到底有沒有重視我……已經三個月了,爲什麼還是沒有回覆!”
說着說着,他不禁停下腳步,微微回頭道:“烈陽方已經將我的申請壓下了,我很懷疑家族根本不知道我的境況!慕斯,你到底有沒有把消息傳回去?”
慕斯眉頭一揚,低罵道:“繼續往前走,前面的衛兵在盯着我們,他們可是屬於另一個系統的,你不想他們懷疑什麼,最好把你的激動融化進你的肚子裡!”
弗朗只能無奈回頭,繼續以平穩的腳步前進,他迅速瞥了眼前方遠處的衛兵,果見對方在盯着自己,慕斯見弗朗恢復常態,才低聲道:“這點小事對我輕而易舉,我爲何要矇騙你?弗朗公子,你今天有點激動了,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
一份深深的陰霾閃過弗朗的眉宇,剝皮者查恩刺耳的笑聲,還有他那張恐怖的臉,那像孩童一樣的妖孽身材,又在腦海裡浮現,弗朗不是沒接觸過死亡,但像今天那般如此接近死亡,還是第一次,想起今晚又可能會見到此人,他的心臟不爭氣的一陣猛跳,他可沒有畢維斯那般主觀,認定查恩肯定換地方借宿了。
慕斯看着弗朗微微顫了下的肩膀,也不追問,和弗朗一同沉默下來。
長廊的出口,外面已是地下四層的廣場,弗朗才低聲說了句:“慕斯,希望你能記得我當日的保舉之情,要不然你很難混進去的。”
“我一直記得!”慕斯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
“那邊那人就是畢維斯了,長得最白蘭藤那個!我不過去了,他會逼我寫血書欠條……看到了嗎?”
“看到了!”慕斯竟罕有的微微一笑,在心裡道,他化成灰我都能看到!
百無聊賴的畢維斯正坐在一張長木凳上,木凳不短,但只有他一個人坐,那是任何一個監倉老大都能享受的待遇,他正低頭看書,準確來說,是一些老犯人們遺留下來的日記,被後來的犯人私藏,並偷偷流傳至今。
看着日記的主人描述着今天揍了誰,明天又將玩弄哪根白蘭藤,裡面還不乏詳細的細節描寫,畢維斯趕緊將噁心部分跳過,他的呵欠更頻繁了,他不無殺氣的看了眼那個將日記塞給他的同倉犯人,當他說想看看有關死神懺悔的書籍時,就是這位仁兄一臉猥瑣的將這本日記塞給自己,哼,這混蛋敢情是將它當成情色小說來閱讀了。
那同倉犯人只覺腦後一冷,心道,難得右手老大認爲內容太清冷而覺得不滿意嗎?老大再問我,我一定將重口味那本日記拿出來……
畢維斯的目光卻立即轉移了,凝固在另一張正不斷靠近的臉龐上,他不禁張大了嘴巴,竟然是慕斯,還穿着這裡的制服,看那肩膀,似乎還是個有職位的獄卒?
慕斯不動聲色,走到他面前站定,冷冷道:“畢維斯,區長要見你,隨我走一趟吧!”
畢維斯忙收起驚容,免得讓人看出端倪,但眼睛卻死死盯着慕斯,確實是否真是自己認識的那一位,他心中肯定,除了比沙漠時白了一些,絕對是慕斯無疑!
慕斯沒再說第二句,調頭就走,畢維斯想了想,默默跟上。
走進岔道長廊,幾乎是先前慕斯和弗朗對話的同一位置,畢維斯低聲道:“別裝不認識我,我立馬拆穿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慕斯冷笑道:“你可以在這裡,我爲什麼不可以?”
畢維斯又跳躍性的問:“這是你的主意,還是師叔的主意?”
慕斯見畢維斯叫奈落叫得這麼親切,眉頭又是一皺,接着,她趕緊收斂心神,和畢維斯這渣子在一起,情緒特別容易起伏,這並非好事!
她道:“你只需要知道,拆穿我對你沒有任何好處,我們以後並不是沒有合作的可能。”
眼見就要走入衛兵的聽力範圍,畢維斯趕緊追問一句:“我老師有沒有來?”
“現在還不知道!”慕斯冷冷回答。
“……”這真是一個令畢維斯心驚膽跳的答案。
區長的容貌很讓畢維斯失望,或許是先入爲主,在這樣一個充滿暴戾的地盤上,他本以爲區長沒有兩、三米高,手臂比常人大腿粗,也是不好意思出來和犯人們打招呼的。
老頭子卻像對畢維斯特別有好感,還特別摘下了鼻樑上的單邊鏡片,做了個請坐的手勢,讓畢維斯坐到弗朗剛纔所坐的位置上。
他的雙手交叉在一起,然後各根手指以一種特有的節奏,先後顫動起來,很莫名其妙的一個舉動,畢維斯卻看明白了,那是炙日人員相互聯繫的一種手勢,手法沒有經過特別訓練,是無法顫動出那樣節奏的,而手指顫動的先後順序,則是每年都變化一次,那是預防就算手法被泄露了,但外人還是無法知道最新的辨認方式。
畢維斯不得不也雙手交叉在一起,手指也顫動了一遍。
兩位炙日成員以獨有的方式打過招呼後,畢維斯才苦笑道:“不知道是哪位長官?我只是前來死神懺悔做一個私人任務而已。”
“我知道!你不必這副表情。”老頭子笑道,“我自我介紹一下吧,烈陽人一般都喜歡叫我老諾林,當然,在這裡,你要叫我老頭子,老頭子是我這裡的代號!”
老諾林?!這真是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蜜瑟莉,就是因爲她是諾林家女兒,掛着小魔女之名,在烈陽裡“橫行無忌”,無人不退避三舍。
傳說中諾林家的家長常年外出執行任務,時常有他的傳說,卻鮮有人見過他的容貌,沒想到,今日竟然有幸見到此人了。
畢維斯回過神後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沒對蜜瑟莉做過什麼壞事!”
老諾林樂呵呵的笑了,說:“我也很久沒見我的小孫女了,她還好嗎?”
“挺好的!”在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見家長,還是在這樣一個地方,畢維斯怎麼感覺怎麼奇怪。
“聽人說,你們已經同居了?”老諾林笑眯眯的打量着畢維斯,那眼光就像打量着孫女婿。
“我們是清白的!”畢維斯慌忙解釋,免得讓老諾林聯想到不健康的方向。
老諾林面色一沉,道:“你的意思是,打算不負責任了?你們明明住在一起了!”
“……我們只是住在同一棟宿舍。”
“那還不是同居?”老諾林的臉色沉了下來。
“……”畢維斯有點無言以對了。
老諾林重新樂呵呵的笑了,說:“好了,不逗你了!有時間我們再討論這些話題,我們先說正事。聽弗朗彙報,你們遇上些怪事,對嗎?”
“是的……”畢維斯很慶幸先前有和弗朗統一口徑,立即將先前向奧斯頓敘說的版本又說了一遍,連對奧斯頓彙報,然後今晚約定去探查一番,也沒有遺漏,對於這種人老成精的老傭兵,畢維斯一向特別誠實。
老諾林又問了幾處細節,畢維斯一一答過後,老諾林才道:“我知道這事了,我也不想多幹涉你的私人任務,畢竟我們傭兵要有傭兵的準則,你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
畢維斯連忙應是,心中卻道,這也叫不干涉?
果然,老諾林補充:“不過我希望你明白,你是一個炙日人,未來炙日的希望所在!”
“我明白!”畢維斯趕緊表態。
老諾林祥和一笑,道:“好了,這次見面主要是想打個招呼!你先下去吧,有事可以通過我的助手慕斯來找我。”
畢維斯口中應是,心想,看來慕斯在這裡已經混了一段日子了,莫非沙漠告別後,奈落就將她扔進這裡?
臨別了,老諾林又忽然加了句:“你手裡拿着的本子,那是以前的犯人遺留下來的日記吧,裡面那方面的內容不少,但過於平淡,看來你是比較喜歡這方面的文學了,我這裡還有一些犯人的日記,都是比較激情的,我的私人收藏,你要不要拿些去看?”
畢維斯立即在苦笑中婉拒,落荒而逃,當他離開房間時,老諾林的目光追逐他的背影而去,看的並不是他左手上的日記,而是右手指間那塊精美的懷錶。
出門後不久,沉默已久的暴怒之魔低聲評價了一句:“怪不得諾林家在如今七大區名氣不小,這老傢伙不簡單!”
暴怒之魔罕有夸人,畢維斯不由得眨了眨眼,低聲問:“議長閣下,你反噬完了?”
暴怒之魔卻又無聲無息了。
夜晚,對於這裡的意義僅僅是不需要再勞動,回到監倉的時間到了。
畢維斯今夜暫時不需要回去,他根據奧斯頓的指示,來到礦坑滑道的入口,在那一片陰暗之中,已經有好幾人在等候,全是一些陌生的面孔,並沒有和畢維斯一同前來的碩鼠、迪夫等人。
也不知奧斯頓如何調配,另外一些人也陸續前來,有囚犯,有獄卒,甚至有穿廚子裝束的,他們很有默契的聚集在礦坑入口前,相互僅僅是微微點頭,算是招呼,也不作聲。
畢維斯卻留上心了,奧斯頓可不知道有個緋鑽級強者在下面,召集這麼多人幹什麼?這些陌生的面孔裡面,有幾人是給予他非常危險的氣息。
眼見一身獄卒服飾的蘭貝克也出現在等待的隊伍裡,臉上還隱隱約約流露出一種道不清的期待,畢維斯心裡的問號更大了,乾脆湊近蘭貝克,低聲笑問:“蘭貝克,有什麼好事要發生嗎?”
蘭貝克應道:“不是你有特別的發現嗎?想起任務進度順利,自然期待。”
畢維斯心中更凜,蘭貝克和他說話時,並沒有習慣性的先皺眉頭,這並不是好事。
當遠處傳來一陣陣鐵門關閉的聲音,奧斯頓這纔來到,率先登上礦車,沉聲道:“抓緊時間,出發!”
白天還有點人氣的坑道,現在一片死寂,他們這羣人的到來,只能讓腳步聲在空蕩蕩的坑道里迴盪,而不能揮退絲毫的寂寥。
順着白天所走過的路,畢維斯硬是憑着記憶,將衆人重新領到那扇黑門之前,氣氛更是壓抑了。
畢維斯介紹道:“就是這裡了。”說罷就站到靠坑壁的位置,這樣發出什麼意外,他也不必四面受敵。
奧斯頓身旁一人道:“門上有鐵砂的痕跡,應該是最近才脫離,怪不得以前沒有發現這裡,之前大概是被一層鐵砂給遮掩住了。”
另一人上前摸了下那扇黑門,用敲打了幾下,沉聲道:“是精鐵,竟然整扇門都是用精鐵打造的!”
衆人都爲之動容,精鐵可是很難提煉的精貴金屬,有人不用來打造兵器,而用作造門,實在是暴殄天物啊,但衆人的臉上也同時浮現出喜色,精鐵這樣昂貴的金屬,竟然做成門放在這樣一條普通的礦道上,那門後的世界,想必不會令人失望纔對。
奧斯頓也略微有點興奮,用力的點點頭,側頭衝那廚子裝束的人打個眼色,那廚子立即逃出鐵絲,上前幾步,半跪下,幹起白天畢維斯和弗朗曾經幹過的事情。
用了好一會,咔嗒一聲,門被打開了。
畢維斯很自然的又往一旁挪了兩步,誰料奧斯頓卻衝他道:“畢維斯先生,你的發現爲我們帶來了驚喜,一同進去吧!如果有什麼寶貝,肯定也算你一份!”
畢維斯很想說不,但如果有人留心觀察他的話,便會發現,他指間的懷錶已經很久沒有晃動過了,所以他只能微笑表態:“奧斯頓閣下,我可以選擇在門外爲你們看風嗎?”
奧迪頓笑道:“請吧,畢維斯先生,謙讓並不是一個純粹傭兵所應該擁有的品格。”
他如此說的時候,給予畢維斯危險氣息的幾人,已稍稍向畢維斯移動了半步。
畢維斯眉頭不由得微微一皺,他算明白了,奧斯頓確實想對付自己,但就不知到底是想給自己點教訓,還是徹底將自己抹殺。
這時,坑道另一邊傳來一陣腳步聲,這回輪到奧斯頓皺起了眉頭,只見來人也是十幾個,老諾林爲首。
老頭子遠遠就笑道:“奧斯頓公子,我們白天才剛見過面,沒想到這麼快就再見了。”
奧斯頓回覆了微笑,說:“諾林閣下,我們這邊有點小發現,本想進一步探索後,才向你彙報,沒想到你親自來了。”
諾林笑道:“老骨頭好久沒夜間活動了,心血來潮便來看看咯?”
兩人客套間,畢維斯看看老諾林左邊的慕斯,慕斯與他對望一眼,面無表情,再看看另一邊的弗朗,弗朗笑笑,笑容裡多少有點幸災樂禍的成分,他遠遠就有觀察到這羣人的站位變化,很顯然畢維斯是被鉗制在中間。
兩個派系的人有不少是相識的,也紛紛相互點頭致意,只有先前開鎖那廚子對弗朗笑道:“左手這白蘭藤原來也是潛伏者,藏得真深。”
弗朗嘿嘿笑道:“一直承蒙兀鷲大叔關照,我一直有記住心上呢。”
奧斯頓的目光在弗朗面龐上稍作停留,看來這廝就是今天和畢維斯一同前來這裡那人了,畢維斯說此人只是以前相識,而奧斯頓先前看資料,這傢伙也只是個普通犯人,並沒有什麼特出之處,沒想到竟是烈陽派系的人。
想到這,他不禁看了眼蘭貝克,蘭貝克臉色不由得有點難看了,他所獲得的名單裡,確實沒有弗朗的名字。
老諾林走到近處,向蘭貝克打招呼道:“這位就是蘭貝克公子吧,多年不見,你長大了!”
老頭子面相慈和,蘭貝克的臉卻不禁紅了紅,這次他不經老院長的同意,就私自與夜魔領域合作,多少有點放肆,現在老諾林這話聽在耳裡,他總覺得有些諷刺的意味在其中,不禁暗暗也將老諾林也恨上了。
當然,他表面趕緊微微躬身道:“諾林爺爺,蘭貝克向你致敬!我因爲初到死神懺悔,過於忙碌,一直沒能抽出時間來問候你,在此致上深切歉意。”
老諾林擺手道:“不怪不怪,我們都是代表烈陽而來,當是以正事爲重。你們可有什麼發現?”
說這話時,老諾林的目光重新回到奧斯頓的面上,很顯然,他看出,奧斯頓和蘭貝克這對合作夥伴裡,奧斯頓起的纔是主導作用。
“一扇精鐵打造的門,門已經打開了,諾林閣下,我們一同進去看看吧。”
“好!”
“……”
因爲老諾林這羣人的到來,畢維斯的受關注度明顯降低了,他也樂得如此,看着奧斯頓和諾林他們率先走入黑門後的狹隘甬道,正考慮是否將先前打算看風的建議執行。
幾位擁有危險氣息的份子卻已經重新將目光放到他身上,畢維斯只好聳聳肩,也走進了這條甬道中。
走到甬道中段時候,老諾林忽然停下腳步,將弗朗白天尚未拆除完的陷阱拆除,那熟練的動作足以讓弗朗汗顏,老諾林將腰彎得更低了,沒有了先前風輕雲淡的態勢,沉聲道:“奧斯頓閣下,不太對勁啊,這裡有強者對戰過的氣息,而且還發生在不久之前,絕不超過一天!”
說話間,大有深意的回頭看了畢維斯一眼,畢維斯滿臉震驚:“啊,竟有這樣的事!”
奧斯頓的神色也凝重起來,老諾林可是迷霧區著名的強者,多年前已經站在黃金級的巔峰,這些年一直有傳說他已進入緋鑽,他口中的強者,那該是怎樣的存在?
“什麼級別?”奧斯頓很自然的退後一小步,以提防前方光明果找不到的漆黑深處,忽然躍出什麼怪物。
“起碼緋鑽初階!就不知是人還是魔獸了……”老諾林眯起雙眼,感受着這片狹隘空間中殘留的能量流動。
甬道上的衆人臉色爲之一變,一個從業經驗超過六十年的老傭兵,沒有人敢不重視他的意見。
奧斯頓異常果斷的後退兩步,低喝道:“大魔小魔,開路!”
“是!”那最令畢維斯提防幾人當中的兩人,迅速越過衆人,來到最前面,他們是夜魔領域潛伏在死神懺悔的其中兩張重要王牌,擅長合擊之術,分別有黃金高階的實力,但聯合起來卻堪比緋鑽。
相比起之前兩邊陣營的相互提防,現在因爲潛在的危機,反倒開始有點同心協力了。
看着最前方的大魔小魔,就像是同一個人一般,同時踏出步子,又同時落下步子,想必連呼吸節奏也是一模一樣,畢維斯腳步放得更慢,漸漸落到隊伍的中後段,他發現有個人的步伐也和他十分一致,那就是代號左手的弗朗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