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孫啓凡細想之餘，一隊攜帶各種機械工具的人在十幾個士兵的簇擁下，從鄭和號的艦島後方經過。孫啓凡只能看到他們的半截身體，工具的不完整狀態讓他不太確定這幫人是來做什麼。
好奇心的驅使下，孫啓凡還是問及了趙虎：“這些人是幹嘛的？”
話音未落，孫啓凡只見這羣工人隨着帶頭士官轉身拐進一道閘門，閘門兩邊荷槍實彈的士兵目光炯炯的掃視着每一個從眼前經過的工人。
等到快有一半的人走進閘門，趙虎纔是應道孫啓凡：“另一個項目的施工工人，今天才從上海造船廠調派過來的技術工種。”說着之時，趙虎的臉上又是浮現起滿足而且期待的笑容。
孫啓凡沒想到在094倉庫這裡還會有別的秘密項目在進行，不過他沒有多問，畢竟從這些人員攜帶的裝備大多是精密測量類，以及他們的平均歲數來看，這個秘密項目纔剛剛開始。所以，如果趙虎不主動提及，孫啓凡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多問得好。
不再過問秘密項目的事，孫啓凡不由是想起邱琳的父親邱志豪來，也是想起直-20反潛直升機的研發，便是問道趙虎：“對了，直20反潛機研發得怎麼樣了？”
趙虎卻是雙眉一皺，搖起頭來，這讓孫啓凡感覺到不安。
“因爲資料外泄，不得不重新進行參數設計。”說着，趙虎自我寬慰的微微一笑，轉頭看着孫啓凡說：“不過這也不見得是壞事，新的設計也的確發現了之前的不足，完善之後的反潛機會比之前的更好。”
說及直20數據外泄，孫啓凡不由是自責的低下頭來。當初是他發現了陳斌的問題，但他還是沒能阻止資料的外泄，否則就不會有這麼多的麻煩事。
趙虎見着孫啓凡的反應不由是擡手把住他的肩膀，說道：“既然這麼在意，倒不如去看看。”
“好。”孫啓凡一笑，便是隨着趙虎下樓往風洞實驗室過去。
拐過了幾道閘門，等來到實驗室外時，士兵卻攔住了趙虎和孫啓凡：“對不起，現在禁止參觀。”
“怎麼回事？”孫啓凡不明所以的問着趙虎。
“應該是正在進行數據測試。”說着，趙虎轉身靠在了牆上，仰頭望着穹頂，忽然嘆息起來：“你知道邱志豪有多久沒有離開過這裡了嗎？”
孫啓凡沒用應話，從他的內心猜測來說，他覺得直20的反潛機改造計劃是在自己來到這裡之前便開始的，而再有兩個月，自己也是畢業快一年。由此來想，邱志豪至少也有一年的時間沒有離開過這裡了。
看孫啓凡沒有迴應，趙虎苦澀一笑，說道：“過了今天，就整整三年了。”
這個答案讓孫啓凡頓時驚呆在原地，他雖然猜到至少有一年，卻也沒想到會是如此之久。作爲心理學的高材生，孫啓凡比別人更加明白這三年的執守對一個普通人來說多麼的艱難，在這封閉的穹頂之下，終日只能和日光燈爲伴，不見天日的生活不僅是對身體的考驗，更是心理上的煎熬。
想着，孫啓凡不禁是問道趙虎：“邱琳……就沒再來看過他老爸麼？”
“自從上次誤闖之後，就再也沒來過。”趙虎說着之時，也是不太明白的搖頭，而後扭頭看向孫啓凡苦澀一笑，“後來聽負責堅守的士兵說過，是邱志豪不允許邱琳再來。”話音未落，趙虎轉身走到探視窗口前，可窗口裡的世界黑壓壓的一片，什麼都看不到，顯得格外沉重。
可就在眨眼的瞬間，一道光透過窗口打在趙虎身上，趙虎下意識的擡手擋住了刺眼的強光。
孫啓凡身後的士兵擡手將緊閉的鋼門緩緩拉開，邱志豪從門裡探出個頭來，等見到孫啓凡時他抿嘴笑了一下，如同等待了許久終究還是等到了孫啓凡一樣的表情，隱隱約約透露着一絲神秘。
迎着邱志豪的致意，孫啓凡趕緊是拉了拉衣角，以表莊重之後纔是軍姿嚴整的向着邱志豪敬禮致意。
趙虎來到了邱志豪的眼前，並沒有過問直20反潛直升機的研發進度，只是說到：“辛苦了，邱琳狀況一切都好，你不必擔心。”
邱志豪笑了笑，摘下黑框眼鏡放在嘴前哈了一口氣，又放到衣角一邊擦拭一邊應着趙虎：“謝謝你們對她的照顧，我沒有盡心盡責的做一個父親很是愧疚……”邱志豪說着扭頭看向風洞實驗室裡面，嘴角卻是上揚起來，在愧疚之餘又浮現起滿足的笑容，“不過反潛直升機的研發很是順利，很快就能進行上艦試飛。”
看着邱志豪的開心，孫啓凡內心百味陳雜。整整三年的守候，孫啓凡還從來沒有想過一個人爲何要去執守，連對他自己也從未想過。可現在孫啓凡在想了，他在想邱志豪爲什麼要去執守，畢竟他想退出反潛直升機的研發誰也無權苛責，人是沒有義務去完成一件和自己無關緊要的事的。
想着之時，孫啓凡突然發現邱志豪的眼鏡片有點不同尋常。一番猶豫之後，孫啓凡才是問道邱志豪：“能看看你的眼鏡嗎？”
邱志豪沒有想到孫啓凡會對自己的眼鏡起興趣，不由是愣住了看着孫啓凡。趙虎也是頓時雙眉緊蹙的看向孫啓凡，他是在想莫非孫啓凡是覺得邱志豪的眼鏡有問題。
不過邱志豪緩過神來後，還是將眼鏡給了孫啓凡。
孫啓凡並沒有檢查鏡框，他反而是認真的對着光看着兩塊鏡片。看了好一會，他纔是發現左邊的鏡片要比右邊的薄，而兩塊鏡片都比正常的要薄上許多。
“你這副眼鏡用了很久了吧？”孫啓凡將眼鏡還到邱志豪眼前，問着。
邱志豪接過眼鏡，一笑，反問道：“你怎麼知道？”
“三年？”孫啓凡又問着邱志豪。
邱志豪覺得不可思議的看着孫啓凡，接連點頭應到：“對！是我進廠前換的。”說着，邱志豪看向趙虎，告訴孫啓凡：“還是趙政委替我去買的，”
孫啓凡沒有再應話，他只是沉默得看着那一副已經變形的眼鏡。他知道，邱志豪因爲長年累月的處於不見光的世界裡，他的瞳孔已經爲適應環境而發生病變，可爲了直20反潛直升機的研發進度不被耽擱，以及資料不會有外泄的機會，或者說他不想給邱琳的未來帶來任何的麻煩，他只能自己改變鏡片的曲度來保證視野時刻保持清晰。
“你……沒想過離開這裡嗎？”孫啓凡很是平靜的問着邱志豪，可他的內心因爲對邱志豪的敬佩而變得激動不已。
邱志豪搖了搖頭，卻又點了點頭。擡頭看了一眼實驗室裡的直20，邱志豪雙眉一皺，話語變得有些哽咽的說：“說完全沒想過是假的，尤其是邱琳也離開家之後，家裡的一切負擔都留給了她……”
一滴眼淚突然從邱志豪的眼角滑落下來，在強光之下閃爍着耀眼而晶瑩的光芒。
“琳琳沒離開之前，至少她還能陪着媽媽說說話，可現在……”邱志豪戴上眼鏡，眨巴了幾下溼潤的眼鏡，“真的是委屈她了。”
孫啓凡很想再問爲何沒有經常電話聯繫，從這一番交談中他已經明白到，邱志豪爲了鄭和號順利的進入作戰訓練犧牲了自己的生命。他的青春給了中國武裝直升機的研發，而他現在又將自己的大好年華犧牲在這個無人提及則無人知曉的黑暗世界，或許他和趙虎的目標是一樣的，那就是用自己的生命去守護光明。
可邱志豪比趙虎偉大，至少趙虎還可以活在陽光之下，但他卻忍受着黑暗。
孫啓凡突然笑了一下，可他的笑對趙虎和邱志豪來說顯得太過突兀詭異。但孫啓凡只是覺得自己應該用“享受”去替代“忍受”，這才配得上邱志豪的偉大無私。
漸漸落下笑容，孫啓凡問道邱志豪：“我能在門口看看直20嗎？”
“進去看吧？”邱志豪說着往後退開來道。
孫啓凡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的邁步到了門前，轉身凝望着風洞裡支撐着的直20。
在刺眼的燈光下，直20的外皮反射着絢爛的七彩，就連灰色在這個時候都顯得溫暖人心。完美的線條勾勒着她婀娜的身姿，交叉的三旋翼是她即將奏響的華章。孫啓凡甚至已經看到她從157艦停機坪盤旋起飛的樣子，是那麼的美麗動人，那麼的激動人心。
孫啓凡在這一刻潸然淚下，他發現自己到這一刻才明白，自己身上肩負的不只是一個飛行編隊隊長之位，也不只是在聽過張琦的牢騷而產生的社會責任，更還有這些默默奉獻的科學家的期望。他們的期望不是自己身體健康，而是國家在自己的努力下繁榮昌盛，國泰民安。
“而我，就是這個使命的踐行者……”
“什麼？”趙虎沒有聽清孫啓凡在說什麼，不由是問着他。
孫啓凡回頭對着趙虎一笑，絲毫沒有掩飾自己的喜極而泣，應到：“沒什麼。”再是轉身向着邱志豪敬了一個軍禮，闊步朝着離開的階梯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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