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舒和夜傾昱兩人正在說着話,卻不料房中忽然響起了一道若有似無的鈴音,兩人相視一眼,便起身朝着窗邊的矮榻走去。
留下燕洄在房中守着之後,他們方纔緩步走入了地下的暗室,果然見到夜傾桓等在了那兒。
瞧着雲舒安然無恙的出現在他的面前,夜傾昱朝着她淡淡一笑,眸中風華無波。
“皇兄有何事?”
“再過幾日便是圍獵之期,我想着,我也該趁着這次機會給大皇兄一黨的人下一劑猛藥了。”
聽聞夜傾桓的話,夜傾昱眸光微閃,隨後下意識的問道,“皇兄是打算……”
“此前因着雲舒的事情,你在朝中對大皇兄一黨的人諸多打壓,既然如此,那我便該急流勇退,如此纔可令他們更加放心。”
“既是如此,想必皇兄也已經相好應對之策了?”
緩緩的喝了一口茶之後,夜傾桓方纔淡笑着將自己的計劃說與了夜傾昱。
雲舒在一旁聽着,卻禁不住滿心的驚訝。
雖然她素日就知道這位三殿下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是這般自毀的招數,她倒是沒有想到他居然也能使得出來。
“旁的倒也罷了,只是皇兄不在城中,那君兒怎麼辦?”畢竟表面上看起來他與皇兄他們乃是對立之人,他也不能出面去照顧君兒啊!
“這你無需費心,倘或我出了何事的話,靖安王妃必然不會對君兒袖手旁觀的。”
聽聞夜傾桓的話,雲舒和夜傾昱的臉上都不禁浮現了一抹詫異和疑惑。
“靖安王妃?!”
“君兒很喜歡她,幸好她也不嫌棄君兒癡愚,是以我猜測,若是我有何閃失的話,她必然不會讓君兒一人回三皇子府的。”
聞言,夜傾昱的眉頭卻還是沒有舒展開,“話雖如此說,但是夜傾辰那邊怎麼辦?”
依照那人的性子,怕是不會輕易允許君兒隨着他們回靖安王府吧!
“辰弟那邊倒是無需擔憂,只要慕青冉點了頭,想必他就算再不願也不會說什麼的。”說着話,夜傾桓的眼中充滿了淡淡的笑意,卻莫名令雲舒感到心頭一寒。
連夜傾辰都敢算計,這兄弟三人也是沒誰了。
不過也的確如夜傾桓所言的一般,只要能夠揣測到慕青冉的內心,那麼其實拿捏住夜傾辰便很容易。
儘管這位傳說中的靖安王十分殘忍可怕,但是自從他的心裡裝進了那名女子,那其實便也等於他親手將自己的軟肋放到了別人的眼前,不會再如從前那般無堅不摧。
只是……
想到那位一直未曾謀面的靖安王妃,雲舒的脣邊不禁笑意彎彎。
到底那女子是靖安王的弱點還是賢內助,這就不是外人能夠輕易得知的了。
“皇兄這算盤打的倒是精,不過想來將來若是被他們知道的話,依照夜傾辰的那個性子,怕是他非要報復一番不可。”
“其他的我倒是不怕,只是唯有煙淼……”
話說到這兒的時候,夜傾桓的聲音一頓,難得從這位素日像是個仙人一樣的皇子殿下臉上看到一絲別的情緒。
“煙淼?!”
瞥了一眼滿臉疑惑的雲舒,夜傾昱放在桌子下的腳不禁輕輕的碰了她一下,面上卻依舊神色自若的同夜傾桓說着話。
一直到夜傾桓離開,雲舒都沒有再說過一句話。
“煙淼是誰,可是什麼不能提起的禁忌嗎?”
聽聞雲舒如此問,再見她一臉小心翼翼的樣子,夜傾昱不禁含笑說道,“那倒不是,只是恐你提起這些事情,皇兄會心緒煩悶而已。”
“嗯?”
“你想知道什麼,待到他走後我自然會告訴你,還是莫要由皇兄那張嘴來說了。”畢竟他們兄弟三人的口中素來沒有幾句真話,若是皇兄來說的話,那指不定就變成什麼樣子了。
“也不是非要知道什麼,只是略有些好奇而已。”
“那女子是皇兄從江湖中帶回來的人,武功極高,可是爲人卻單純的很,不諳世事,很天真,最討厭別人撒謊騙她,可是偏偏皇兄從一開始就在對她撒謊,初時便已經犯了她的忌諱了,所以……”
“所以爲了避免煙淼因此不悅,便只能一個謊話接着一個謊話的編下去,我說的可對?”
“倒也沒有那麼誇張,但是接下來的這件事情,皇兄的確是不打算讓煙淼知道。”
聞言,雲舒沉默了半晌之後忽然來了一句,“我竟不知,原來如三殿下這般的出塵之人竟然也會動了凡心!”
“……皇兄他只是性情淡泊了些,又不是真的要出家,爲何不會有自己心儀的女子?”
“若照你所言,如此心思簡單的女子,她當真適合嫁入皇家嗎?”
一聽雲舒這話,夜傾昱的眸光不覺一閃,隨後試探着朝着雲舒問道,“那舒兒覺得,什麼樣的女子才適合嫁入皇家?”
仔細想了想,雲舒忽然眸光晶亮的望着夜傾昱,眼中帶着一絲戲謔之色,“依我看,鄭柔那樣的女子便極爲適合。”
大氣婉約,不會隨意爭風吃醋,又能夠殺伐決斷,最重要的是,她的心裡不會有情。
無情之人最無敵,這纔是她的厲害之處。
冷冷的瞪了雲舒一眼,夜傾昱兀自拉着她的手朝着石階走去,“過幾日便是春獵之期,屆時我將你送進宮中,你便安心待在月華宮便是。”
“嗯,怕是你那皇妹不會讓我安心呢!”
見雲舒提到了夜傾羽,夜傾昱的眉頭也不禁微微皺了一下,隨後方纔對她說道,“她若是惹到了你頭上,你便可着自己的心意收拾她就是,只是不要傷及了她的性命。”
眼下昭仁貴妃正在孕中,若是夜傾羽在此時發生何事的話,難保她不會因此動了胎氣,那可就不好了。
而云舒聽聞夜傾昱的話,卻不禁挑眉笑道,“那若是我惹出了大麻煩可怎麼辦?”
“無礙,我讓燕……”
可是誰知夜傾昱的話還未說完就被雲舒捂住了嘴,示意他無需再多言。
“燕洄你便好生帶着,宮中那些魑魅魍魎還傷不到我,倒是你,倘或此次夜傾瑄藉機向你發難的話,你若是敢受傷的話,莫怪我回來好生收拾你。”
“嗯……聽舒兒如此說,我倒忽然有些期待大皇兄對我不利了……”
雲舒:“……”
遇到一個不正經的殿下該怎麼辦,可以退貨嗎?
……
直到皇家圍獵的前一日,夜傾昱親自帶着雲舒去了月華宮,言說她本是與昭仁貴妃的同鄉之人,是以特意命她進宮給昭仁貴妃講講家鄉的事情。
一路隨着夜傾昱走在宮中的時候,雲舒看着周圍的景緻,但見山疊岷峨怪石,花栽閬苑奇葩;水閣遙通行塢,風軒斜透鬆寮。
回塘曲檻,層層碧浪漾琉璃;疊嶂層巒,點點蒼苔鋪翡翠;縈紆鬆徑,綠陰深處小橋橫;屈曲花岐,紅豔叢中喬木聳。
煙迷翠黛,意淡如無;雨洗青螺,色濃似染;木蘭舟盪漾芙蓉水際,鞦韆架搖拽垂楊影裡;朱檻畫欄相掩映,湘簾繡幕兩交輝。
不經意間回頭的時候看見了雲舒脣邊的彎彎笑意,夜傾昱不禁好奇的低聲問道,“舒兒在笑什麼?”
“笑這裡樹木蓊鬱,百鳥嚶鳴,甚是可愛。”
聽着雲舒這明顯敷衍的話,夜傾昱邪肆的一笑,便也就不再追問。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雲舒看着周圍盡是梅花,一望如雪,霏霏馥馥,清香沁人肌骨,可卻不知爲何,總覺得與這周圍的園景十分突兀,並不能完美的融入其中。
“這梅林倒是種的有趣,難道無人說過有些與這御花園格格不入嗎?”
聞言,夜傾昱眸光幽暗的望了一眼,半晌之後方纔說道,“這裡曾是一片桃林,後來母妃仙逝,父皇便命人將這片桃林改成了梅林,不過卻終究失去了原本的雅緻和美景。”
看着夜傾昱的眼眸深處似是帶着淡淡的憂傷,雲舒四下看了看,見並無人在此處,便趕忙伸手拍了拍他的頭,隨後依舊低垂着頭狀似恭敬的站在了他的身後。
初時被雲舒像個小孩子似的對待,夜傾昱不禁一愣,隨後他方纔會心一笑,卻得寸進尺的低聲說道,“舒兒可是在哄我嗎?”
“嗯。”
“倘或你方纔若是親我一下的話,指不定效果會更好。”說完,他還目光灼灼的盯着她看。
“你還知道臉面二字要如何寫嗎?”
“不知道,我要那些東西有何用!”話落,他便依舊含笑朝着月華宮走去。
見狀,雲舒不禁在他的背後翻了個白眼。
人至賤則無敵,一個徹底不要臉的人,你能將他如何呢,除了比他更不要臉之外,似乎無法可破。
只不過,一想到自己比夜傾昱更加不要臉之後會變成的那個樣子,雲舒便不禁打了個寒顫。
還是算了,她會鄙視她自己的。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之後,雲舒看着眼前的一座宮殿朱甍碧瓦,畫棟雕樑,正中懸着一個扁額,大書“月華宮”三字,她便知道這就是她接下來要生活一段時日的地方了。
進到殿中之後,雲舒只見殿內設一藤牀湘簟,瓶中供千葉碧蓮,爐內焚百和名香。
一美貌婦人斜據榻上,面前的冰盤之中,列着金桃雪藕,沉李浮瓜,又有幾味香茶,一個宮女捧壺,一個宮女打扇。
但見那美婦人神采慵懶,妝容精緻,一身金紅兩色流蘇垂絛宮裙襯的她豔麗四射,紅脣嬌豔欲滴,彎彎的兩條秀眉下是一雙嫵媚勾人的丹鳳眼。
僅僅粗略的瞟了一眼,雲舒便心道,難怪這位昭仁貴妃能夠在宮中獨得盛寵,單單這容貌就足以讓她甩其他人好幾條街了。
“兒臣參見母妃。”
“昱兒來啦,快坐。”一見是夜傾昱來了此處,昭仁貴妃趕忙一臉喜色的相迎,倒是十分開心的模樣。
“母妃近來覺得身子如何,可有何不適的反應嗎?”
“你無需擔心,沒什麼事情。”
說話的時候,昭仁貴妃狀似不經意的掃過了夜傾昱身邊的雲舒一眼,隨後朝他問道,“這小丫頭是……”
“啓稟母妃,這就是之前羽兒朝兒臣要的那個丫鬟,今日恰好得閒便將她帶進宮來了。”
聽聞夜傾昱的話,昭仁貴妃狀似有些不悅的微嘆道,“唉……羽兒這孩子也真是的,未免太過胡鬧了,你也不可太縱着她了。”
“母妃說哪裡的話,不過是一個丫鬟而已,羽兒既是想要,兒臣作爲皇兄自然要送來給她。”
“便都是你和你父皇如此將她慣壞的,我如今都管她不得了。”
雖然昭仁貴妃的口中說着狀似埋怨的話,但是雲舒卻分明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笑意。
陛下疼愛、兒子孝順,這也難怪昭仁貴妃會如此開心了。
只不過……
若是太過得了意,難免不會物極必反,這也是昭仁貴妃一直以來小心翼翼的原因吧!
“你喚什麼名字?”
忽然聽到昭仁貴妃朝她問話,雲舒趕忙收斂了思緒說道,“回貴妃娘娘的話,奴婢名喚雲舒。”
“雲舒……這名字倒是清雅的很,不錯……倒也不必改了。”她擡手喝了一口茶,隨後方纔朝着雲舒接着說道,“擡起頭來,給本宮瞧瞧。”
隨着昭仁貴妃的話音落下,雲舒緩緩的擡起頭,眼睛卻一直恭敬的朝下望着,不敢直接與其對視。
看着眼前一身淺色紫衣的女子,昭仁貴妃打量着她英氣白皙的臉頰,不知爲何,竟覺得這般顏色的衣裙竟有些襯不起她。
或許……
唯有那一身大紅色的衣服才襯得上她,特別是那一雙眼眉微挑的鳳眸,實在是美得很。
一時被自己的想法給驚到,昭仁貴妃回神的時候,便不覺笑了一下,心道自己又在胡思亂想了。
不過就是一個小丫鬟而已,哪裡來的那樣大的氣勢!
“倒是生了個好模樣,本宮瞧着也喜歡的緊。”
“多謝娘娘擡愛。”
話雖如此說,可是雲舒心裡卻明白的很,昭仁貴妃說的這番話卻並不是因爲她真的有多喜歡自己,而是因爲照着夜傾昱的面子。
既是他親自送過來的人,那昭仁貴妃想來必不會給她沒臉,儘管她只是一個婢女而已。
“那日後你便在公主的房中伺候,只要你忠心耿耿的服侍她,本宮自然不會虧待你。”
“奴婢遵命。”
正在說着話,卻不料忽然聽聞了殿外有一道稍顯尖銳的聲音響起,一時令殿內的幾人都不禁神色一變。
“陛下駕到。”
一聽這話,夜傾昱的眸光頓時一閃。
父皇怎麼會在這個時候來了月華宮?!
事實上,夜傾昱本是算計好了時間,他特意在圍獵的前一日纔將雲舒送進宮中,爲的便是防止她與父皇碰面。
可是誰料千防萬防,她竟還是與父皇撞了個正着!
“臣妾參見殿下。”
“兒臣參見殿下。”
緩步走至殿下之後,慶豐帝溫恩儒雅的朝着昭仁貴妃揮了揮手,“愛妃快快請起,不是同你說過不必行此大禮的嗎?”
“陛下心疼臣妾這些臣妾都懂,只是萬萬不可因此而廢了禮數。”
聞言,慶豐帝卻只是狀似無奈的搖頭笑了笑,並沒有再多說什麼。
待到幾人落座之後,慶豐帝仔細打聽了一下昭仁貴妃的情況,隨後方纔將目光落到了一旁夜傾昱的身上。
“昱兒幾時來了這裡?”
“回父皇的話,兒臣來了有一會兒了,此刻正打算回府呢!”
瞥見他身後站着的雲舒時,慶豐帝的眼睛不覺微微眯起,隨後狀似不經意的問道,“這宮女倒是瞧着眼生,可是你宮裡的人嗎?”
聞言,卻令夜傾昱搭在膝上的手不覺握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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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疊岷峨怪石,花栽閬苑奇葩;水閣遙通行塢,風軒斜透鬆寮。
回塘曲檻,層層碧浪漾琉璃;疊嶂層巒,點點蒼苔鋪翡翠;縈紆鬆徑,綠陰深處小橋橫;屈曲花岐,紅豔叢中喬木聳。
煙迷翠黛,意淡如無;雨洗青螺,色濃似染;木蘭舟盪漾芙蓉水際,鞦韆架搖拽垂楊影裡;朱檻畫欄相掩映,湘簾繡幕兩交輝。——《醒世恆言·盧太學詩酒傲王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