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安魚醒來的時候,她看着頭頂上暗沉沉的帷幔,感覺到身邊之人的呼吸綿長的噴灑在她的頸間,她忽然有一頭撞死的衝動。
昨夜她爲何要腦子一熱說出那樣的話呢?
平日裡安瑾然便已經足夠見縫插針的了,更何況是逮到了昨日那樣的機會,他一定是欣然接受纔對。
這下好了,還未出閣便先同男人廝混在一處,鳳家的臉怕是都要被她給丟盡了。
想到這,安魚便伸出手背覆在了自己的眼睫上。
可是她這般一動作,倒是驚醒了本還在睡夢中的安瑾然。
還未睜開眼睛,他便整個人都先朝着安魚靠了過來,口中甚至還發出了一絲滿足的喟嘆。
他的指尖似是還帶着昨夜灼人的熱度,輕輕的在她的肩頭上摩擦着,一下下的畫着圈,畫的人莫名覺得心癢癢。
“別鬧……”
“是你在鬧,好好的吵醒我做什麼?”說着話,安瑾然還惡趣味的將身子朝着安魚靠近了一些。
“你……你睡……”她不吵他就是了,更何況眼下這樣的情況她哪裡還敢吵他!
“睡不着了。”
“那咱們起身吧!”說完,安魚便作勢要推開安瑾然搭在她身上的手。
一把將她按住,安瑾然翻身就將她壓在了身下,根本連反應的時間都不曾給她便吻了上去。
雙手不安分的探入被中,安瑾然的口中甚至還振振有詞的說道,“吵醒了我便要餵飽我,否則我這一整日可都會沒有精神的。”
話落,便在安魚滿眼驚詫的目光中露出了一抹邪惡的笑容。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裡,安魚徹底痛徹心扉的悔悟,她昨夜的舉動究竟錯的有多離譜。
若是一直沒有允許安瑾然越雷池一步的話,那兩人之間便會一直隔着些距離,他也不會如此肆無忌憚的對她如何。
但是如今便不一樣了,他想要便要,根本就同個惡霸似的。
一直到雲雨事休,安魚香汗淋漓的躺在安瑾然的懷中,感覺到自己的呼吸十分急促,她甚至覺得自己的心臟都要跳出來了。
含笑的看着安魚面色潮紅的模樣,安瑾然伸手撫開黏膩在她頸間的髮絲,聲音帶着醉人得低沉和暗啞,“很累?”
聞言,安魚自以爲頗有氣勢的瞪了他一眼,殊不知此時的她香肩半露,媚眼如絲,這一眼看去只讓安瑾然方纔安歇了片刻的邪火再次燃燒了起來。
“安魚……”
“你給我走開,安瑾然你根本就是個色胚!”察覺到安瑾然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大對勁兒,安魚猛地扯過了被子將自己緊緊的捲了起來,甚至還像個小蟲子一般的蜷縮到了角落裡,滿眼警惕的瞪着眼前的人。
可是她將被子都捲走了,安瑾然頓時便“玉體橫陳”的躺在榻上,所有該露的、不該露的都暴露在了她的眼前,令她的臉頰不可抑制的泛紅,隨後趕忙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羞什麼,你又不是沒見過,昨夜你不是還……”誰知安瑾然的話還未說完,安魚便一臉羞憤欲死的拿下了自己的手,甚至還隱隱感覺到掌心有一股灼人的熱流。
回想起昨夜她迷迷糊糊間被他誘哄着的某些片段,安魚便恨不得自己剁了自己這支手。
“阿嚏!”就在兩人對峙之際,卻不料安瑾然忽然打了一個噴嚏。
聞聲,安魚錯愕的看着他身無一物的躺在那,眼下天氣還正涼着,房中雖燃着炭火,可到底是一夜過去了,他如此待着必然是要着涼的。
“快點去穿衣服,這樣會受了風寒的。”即便心下有些不喜他一直胡鬧,可是安魚到底還是憂心他的身子的。
“手腳涼的很,你且先讓我進被子裡焐一焐。”說着話,安瑾然便蠢蠢欲動的朝着安魚挪近了幾分。
見狀,安魚一臉懷疑的望着他,似是並不完全相信他是打算暖暖身子那麼簡單。
對視上安魚那雙充滿懷疑的眼睛,安瑾然的神色顯得有些受傷。
“真的冷的很,不信你摸一摸。”說完,甚至還將手伸到了她的臉側,指腹輕輕的碰了一下安魚的臉頰,果然讓她感覺到了一陣涼意,“這下可相信了?”
一來是擔憂他的身子,二來也的確是不能讓他一直光着身子待在那兒,百般思慮之後,安魚便微微鬆開了拽着被角的手。
好不容易得到了機會,安瑾然自然不會輕易錯過。
未免太過急切嚇到了安魚,安瑾然緩緩的蹭進了被中,肌膚不經意間觸碰到安魚的時候,後者下意識的瑟縮了一下。
待到他完全進到了被中,看着安魚的雙手交疊在身前隔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安瑾然微微一笑,隨後忽然湊近安魚的耳畔低聲道,“抓到了。”
安魚還未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便被他一把摟進了懷中,清晰的聽到了胸膛隱隱傳來震盪的笑聲。
“安瑾然,你這個騙子!”
沒有去理會安魚憤怒的喝斥,安瑾然只兀自笑的得意,身子也愈發不受控制的往她身上壓去。
也是時候該讓他家的小媳婦明白,男人最可怕的時候永遠不是在夜裡。
……
門外,玄觴摟着樂藻,夜傾昱拉着雲舒,四人靜靜的站在院中,看着緊閉的房門和大亮的天色,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都已經這個時辰了還未起身,這房中的情況,怕是不會太好吧?
不知是想到了什麼,玄觴和夜傾昱不禁相視了一眼,兩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瞭然之色。
好不容易到嘴的肉,安瑾然怎麼可能那麼輕易的吐出來,若是不一口吞進去纔怪呢!
只是依照安魚那個性子,怕是並不會一味由着安瑾然胡來吧,可是這種事情一旦開始了哪裡停的下來呢,屆時兩人必有一爭,就是不知誰勝誰負了。
瞧着眼下還未起身的兩人,夜傾昱約莫着,大抵是詭計多端的安瑾然稍勝一籌。
“昨夜的那筆銀子還是要的少了些,怎知他如此不客氣,真將皇子府當成他自己家了!”
聽聞雲舒如此說,難得玄觴有些好奇的問道,“什麼銀子?”
“見面禮啊,誰讓他是大姐夫呢,總要給我們表示一番的。”說着話,雲舒和夜傾昱還一臉理所當然的樣子。
“這種事情總不好厚此薄彼纔是。”
聞言,雲舒先是一愣,隨後方纔明白了玄觴的意思。
一想到接下來安瑾然將要面對的情況,雲舒的心下便不禁爲他感到可憐。
果然,當安瑾然擁着安魚走出房中的那一刻,玄觴二話不說便朝着他說道,“我的銀子呢?”
忽然聽到玄觴來了這麼一句話,安瑾然像看白癡一般的看着她回道,“你的銀子在哪你自己不知道啊,怎地還跑來問我?”
“你給了他們兩人銀子作爲見面禮,爲何我與樂藻沒有?”
一聽這話,安瑾然頓時瞪向了雲舒和夜傾昱,卻見這兩人一個神色傲然的回望着他,好像並不覺得自己做的有何不對,另一個則是滿臉笑意的望着他,倒是難得一副好脾氣的樣子。
“你誤會了,那個銀子是……”
“既是如此厚此薄彼,想來是覺得我羅剎宮身爲江湖門派,自然是比不過人家這樣的皇親貴族。”話落,玄觴便作勢要帶着樂藻離開。
“誒、誒、誒,又沒說不給,都有、都有。”小心翼翼的覷着安魚的神色,見她依舊微沉着臉,安瑾然便一咬牙、一狠心,直接朝着玄觴說道,“十萬兩銀子,作爲補上樂藻的嫁妝。”
“多謝大姐夫。”
“哎呀,大姐夫昨夜給我的可都是黃金啊,小妹再次謝過了。”也不知雲舒是故意的還是如何,偏要挑着眼下這個時候開口,再次將安瑾然的境地變得十分爲難。
“你給我閉嘴,怎麼哪兒都有你!”狠狠的瞪了雲舒一眼,安瑾然甚至都已經紅了眼睛。
再讓他們折騰下去,他也不用活了,直接餓死算了。
“大姐夫可真是好算計,用銀子替黃金,還真是好計謀。”冷冷的說了一句,玄觴便意味深長的望着一臉憋屈的安瑾然。
“這事兒……”
就在幾人爲此你一句我一句爭論不休的時候,卻忽然聽見安魚的聲音緩緩的響起,“兩位都是妹妹和妹婿,親疏遠近都是一樣的,你怎能如此厚此薄彼呢,依我看,還是要公平一些爲好。”
“安魚……”不帶這麼坑自己夫婿的!
“大姐姐說的對。”
安瑾然:“……”
他有一種錯覺,他好像是中了美人計,其實就是被他們這一大家子給坑了。
雲舒他們幾個胡鬧也就罷了,可是連安魚都跟着摻和進來,分明就是還在爲晨起時候的事情鬧脾氣,這報應未免來的太快了些。
苦着張臉望着安魚,可是後者卻好像完全沒有見到一般。
看着幾人打打鬧鬧、說說笑笑的樣子,夜傾昱的眼神卻不禁一暗,隨後獨自一人悄然回了自己的書房。
不經意間掃到他稍顯落寞的身影,雲舒疑惑的皺起了眉頭,隨後同安魚招呼了一聲便也隨着夜傾昱的腳步一道離開。
回到書房的時候,雲舒便見到夜傾昱靜靜的坐在書案後面,眼前的卷宗打開着,但是他的目光卻落在了不知哪裡,分明沒有在看的樣子。
“你怎麼了?”怎麼方纔還好好的,忽然就自己悶聲不響的回來了?
深深的看了雲舒一眼,夜傾昱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無言的朝着她伸出了雙手。
見狀,雲舒雖然不解他是何意,不過還是順着他的意思走到了他的身邊。
一把拉過雲舒坐在了他的腿上,夜傾昱的頭輕輕的抵在了她的肩窩處,房中一時陷入了長久的靜寂之中。
察覺到夜傾昱情緒的低落,雲舒的心下不禁覺得有些疑惑。
“夜傾昱……”
“舒兒,你去永安吧!”沉默了半晌之後,夜傾昱忽然說了這麼一句話。
“你說什麼?”聽聞他如此說,雲舒不禁詫異的問道。
緩緩的擡頭凝望着雲舒,夜傾昱的手輕輕的撫摸上她的臉頰,眸中帶着無盡的眷戀之色,“隨安魚他們一起永安,待到豐鄰城中事情安定下來,我會去接你回來。”
瞧着雲舒似是打算說些什麼,夜傾昱忽然伸出一指點在了她的脣上,“舒兒,我沒有你想象的偉大,你只要稍稍說些什麼,我都極有可能改變主意,所以別再說了,就照我說的做。”
“爲什麼?”
“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很在意安魚和樂藻,如今你們好不容易團聚,如何還能繼續分離,至於我們,日後的時日多着呢!”
儘管夜傾昱說的灑脫,可是雲舒卻分明從他的眼中看出了濃濃的不捨和心傷。
既然如此爲難,那他究竟是如何硬撐着對她說出這番話的呢?
靜靜的對視了許久,就在夜傾昱的眸光一點點黯淡下去的時候,雲舒的聲音卻輕輕的響起,“夜傾昱,你是不是以爲我會像以前一樣,對你不告而別,直接隨大姐姐他們去永安?”
是不是她曾經種種的言行,帶給了他太大的影響,讓他再也不敢相信她的承諾。
傾身向前環住了夜傾昱的肩膀,雲舒的脣輕輕抵着他的耳畔說道,“這次我哪兒都不去,就在這兒守着你。”
從初遇開始至如今,她一直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爲了報仇,她太多次的忽略了夜傾昱的想法和感受,不過日後不會了。
聞言,夜傾昱的身子猛地一僵。
他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麼,幾次想要退開身子看向雲舒,不料卻都被她緊緊抱住。
這一日,兩人之間的關係似乎比之以往又多了一些什麼,又似乎什麼都沒有變,就像他們對彼此的心意一般。
……
不多日子之後,安魚他們便動身前往了永安,而云舒則是留在了豐鄰城並沒有隨他們一道前去。
安魚他們離開之後不久,豐鄰城中的風波便開始接二連三的發生,雲舒和夜傾昱便也徹底的陷入了忙碌當中。
儘管皇子府中的風波稍定,但是朝中的情況卻還是不算明朗。
一直到入秋時分,靖安王徹底攻下臨水班師回朝,老王爺也在這時從北境之地而回。
宮中舉辦慶功宴的這一日,雲舒居然在皇子府中見到了一個許久未見的人。
段御風!
他不在宮中保護陛下,怎地會來了皇子府?
還未等雲舒的話問出口,便只聽聞段御風神色糾結的對她說道,“奉陛下之命,帶你入宮面聖。”
“陛下要見我?!”
“嗯。”
看着段御風這般模樣,雲舒便心知他定然是也不知道陛下找她何事。
或許是因爲鳳家的事情,雲舒並不是很想見到慶豐帝,但是眼下段御風親自來找她,她怕是也躲不掉的。
“夜傾昱知道陛下要見我嗎?”因着今日慶功宴的緣故,是以他下朝之後便直接留在了宮裡,至今還未回府。
“不知道。”
“我明白了,走吧!”既然夜傾昱不知道,那便證明這位皇帝陛下又有何事要單獨同她說了。
說不定,會是有關鳳家的事情。
這般一想,雲舒便也就不再耽擱,直接同段御風進了宮。
一路隨着他進了御書房的時候,雲舒看着坐在龍椅上滿頭白髮的帝王,她的眸光不禁微閃。
“參見陛下。”
“起身吧!”說着話,慶豐帝不禁細細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與記憶中那個身披戰甲的小姑娘漸漸重疊。
多年之前他便對她有過一面之緣,只是那時她年紀尚小,可是眼神卻兇狠的緊,跟在她父親的身後手持一杆亮銀槍,倒是也像模像樣的。
不過那時的他倒是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會成爲昱兒的人。
“你們先退下。”
一聽這話,段御風的神色不禁一變。
他不知道陛下這次叫雲舒來是爲了何事,是以心下難免有些擔憂,萬一要是針對她是鳳家人的事情問罪可如何是好?
蔡青依言退出御書房的時候,看着一動不動的站在那的段御風,他不禁伸手推了他一下,這才讓他瞬間回神。
待到兩人走出大殿的時候,蔡青看着一臉憂色望着殿內的段御風,他不禁微微笑道,“雜家倒是第一次看見段統領露出這樣的神色,可見是真的憂心雲舒姑娘的安危。”
“方纔多謝您了。”
“哎呀,快別如此說了。”一邊說着話,蔡青一邊朝着段御風揮了揮手,“是陛下知道您與雲舒姑娘之間的交情是以纔多加體量沒有問責,這是陛下的恩惠。”
聽聞蔡青這話,段御風的心下不禁一緊,隨即越發憂心的將目光落到了殿門上。
而此刻的殿內,氣氛卻並不像段御風以爲的那麼嚴肅。
慶豐帝揮毫在宣紙上寫下了一行字,隨後朝着雲舒說道,“丫頭,你過來瞧瞧。”
聞言,雲舒依言緩步上前,看着紙上蒼勁有力的一句詩,口中不覺讚道,“字好,詩好,意境更好。”
八風儛遙翮,九野弄清音……
“朕聽聞,你也寫的一手好字,豪氣揮灑,不失男子半點風度。”說完,慶豐帝便將手中的毛筆遞給了雲舒,似是讓她也寫上幾句。
愣愣的看了慶豐帝一眼,隨扈雲舒才斟酌着在宣紙上寫下了一句“荒裔一戎衣,靈臺凱歌入”。
仔細的看了兩眼,慶豐帝方纔“哈哈”大笑起來,“不錯、不錯,昱兒倒是果然沒有看錯你。”
似是忽然想起了什麼,慶豐帝狀似不經意的朝着雲舒問道,“你瞧瞧,朕與你的字,哪個更好看些?”
隨着慶豐帝的話音落下,雲舒的眸光倏然一凝。
這問題可是不大好回答,看着慶豐帝似是玩笑的樣子,可是誰知他心裡是如何作想的呢,萬一她一個說不好便被他責罰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雲舒自然可以一味的奉承他,可是那樣未免失去了他問她的意義。
認真思索了片刻之後,雲舒才神色恭謹的回道,“陛下的字在歷朝歷代的帝王之中是最好的,而鳳卿的字,在豐延王朝的諸位將軍之中是最好的。”
話落,雲舒甚至還微微揚起了頭,眸中華彩流轉,眸光熠熠生輝。
“你這丫頭……”聽聞雲舒的話之後,慶豐帝先是愣了片刻,隨後才搖頭失笑,心下覺得雲舒刁鑽滑頭的很。
“這回答朕倒是頭一次聽聞,倒是稀奇的很。”
“此言鳳卿肺腑之言。”
緩緩的走下了御座,慶豐帝掃了雲舒一眼,隨後狀似有些不解的問道,“你如此陪在昱兒的身邊,可曾想過要利用他接近朕,屆時爲鳳家上下報仇嗎?”
根本沒有想到慶豐帝會如此直接的提到鳳家的事情,雲舒的身子不禁一僵,面上卻依舊是不露分毫。
微微握起了身側的雙手,雲舒聽見自己的聲音異常平穩的響起,“爲鳳家報仇是鳳卿所願,但是陛下並非仇人。”
“哦?”
“真的要算,陛下也只是劊子手而已。”是夜傾瑄和尉遲凜在暗中策劃了那些事情,是以才害的鳳家上下蒙冤,與人無尤。
雲舒這話本已算的上是大不敬了,但是慶豐帝卻好像並沒有介意,甚至一副心平氣和的樣子同她說道,“你可知朕當日爲何要如此行事狠絕的對待鳳家?”
“鳳卿不知。”
幽幽的嘆了一口氣,慶豐帝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隨後方纔說道,“朕猜測着,昱兒當你心結在此,是以今日便與你開誠佈公的談一談,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隨着慶豐帝的聲音緩緩響起,雲舒方纔徹底明白,那些困擾了她已久的困惑和不解。
“鳳家並不是如你想象中的那麼好,你父親帶着你常年駐守在軍營之中,那偌大府邸只有你兩位姐姐,即便她們再行事果決,可到底年紀尚幼,暗府中魚龍混雜你可知道?”
見雲舒眉頭微蹙,神色茫然,慶豐帝便心知這些事情她必然是不知情的。
也許在她的心目中,鳳家是一處絕對安全的所在,可是還事實上卻並非如此。
不可否認,鳳彧在治軍上有着不可忽視的將才,但是對於管家,他卻根本一竅不通。
若是他的夫人尚在世,或許鳳家也不會走到如今地步。
但是後來,那府裡甚至混進了北朐的細作,當真是混亂不堪。
而那時的鳳彧尚且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他滿心想的都是發兵攻打北朐,是以他日日操練新兵,費盡心機的開設各種商鋪,以此賺取豐潤的銀錢作爲軍需。
這些事情按理來講都應當上報朝廷,但是慶豐帝因爲覺得時機不對,是以便將鳳彧請戰的奏章給駁回。
在那之後,鳳彧還是不死心的進言過幾次,結果可想而知,一樣被慶豐帝給回絕了。
那時豐延周邊的小國還未完全收服,若是在那個時候兵發北朐的話,難免不會被諸國羣起而攻之,是以他遲遲沒有下決定。
正是因此,鳳彧方纔生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要違抗聖命,暗中派人僞裝成北朐的人對鳳翔城內造成騷亂,屆時他便有了出兵的理由。
是以他私下了積攢了諸多銀錢,在鳳翔城暗中招兵買馬,已經足夠被問罪了。
可是還未等慶豐帝着人押解他回豐鄰城,大皇子夜傾瑄那邊便先一步有了動作。
那時鳳彧私通北朐的消息一傳出來,不管有沒有證據證明那是假的,可慶豐帝的心裡其實是不相信的。
且先不論鳳彧的爲人如何,單單是他幾次三番試圖對北朐開戰的決心,慶豐帝便有理由相信,他不可能通敵叛國。
只是不會通敵叛國,但是功高震主的嫌疑還是有的。
未免將來生出禍患,是以慶豐帝並沒有徹底徹查此事,而是藉着夜傾瑄的手除掉了鳳彧以及鳳家裡面那些亂七八糟的人。
故事講到這兒,雲舒已經明白了事情的全部經過。
“你父親有意將鳳家的家主之位傳給你,想必也一定告訴了你鳳家的財富究竟有多少,難道你心裡就從未存疑嗎?”
一時被慶豐帝問的語塞,雲舒身子僵直的站在那,好半晌都沒有絲毫的反應。
“誠然,鳳彧他沒有通敵叛國的罪名,但是卻又忤逆聖命,欺上瞞下的罪名。”
看着雲舒眼神微微發直,慶豐帝不禁微微皺起了眉頭。
他也不知道他對這丫頭說這些事情對或不對,只是若她心中一直對此事存疑,那他倒是可以爲她解惑。
“依照陛下的意思,不管這兩種罪名是哪一種,我爹的結局都早已註定?”
“是。”
“陛下,鳳卿不服。”
聞言,慶豐帝臉色微變,隨即聲音低沉的問道,“既然事前有言要開誠佈公,你心中是何想法但說無妨。”
“通敵叛國與忤逆陛下這是兩回事,縱然結果都是一死,可這其中卻有很大的區別,恕鳳卿直言,人活一世早都有走到終結的那一日,可爲何容嘉貴妃身死會對陛下造成如此大的影響?”
“大膽!”
聽聞雲舒提到了容嘉貴妃,慶豐帝頓時臉色大變,眸光陰沉的可怕。
可是雲舒卻絲毫不退讓,眼神異常堅定的望着他說道,“即便父親有罪在身,可鳳卿還是希望陛下能夠下旨徹查鳳家一案,以慰父親在天之靈。”
帝王威壓非是常人能夠抗衡,可是看着眼前這個瘦弱的小丫頭眸光執拗的跪在他的面前,慶豐帝的心裡竟不禁升起了一股後生可畏的感覺。
“你這性子倒是與昱兒相差甚遠。”若是那孩子的話,必然不會與人硬碰硬,他會選擇暫時的委曲求全,在暗中蟄伏,等到時機成熟之後纔會一舉將敵人吞沒。
眼見慶豐帝已經收起了怒容,雲舒便心知自己這一局賭對了。
“要朕重查此案也不是不行,只不過,你還需爲朕做一件事。”
“但憑陛下吩咐。”
回身從書案上取下了一個盒子,普普通通的一個黑盒,並沒有什麼多餘的裝飾,雲舒疑惑的看了兩眼,有些不解他這是何意。
“這裡面的東西你將來會用得到,且先收着吧!”
眸中帶着一絲的疑惑的接過了那個黑盒子,雲舒微垂着頭沉默了片刻,心下不禁暗道,連東西都準備好了,陛下分明一開始就是打算指使她幹活吧!
不過……
“鳳卿還有一事不解,還望陛下能夠解惑。”說着話,雲舒便忽然朝着慶豐帝拜倒。
“何事?”
“既然陛下一早便知道了鳳家將要面臨的狀況是怎樣,那想必我們姐妹三人的性命也是您暗中救下的了?”
話落,卻見慶豐帝翻着奏章的手忽然一頓,隨即若無其事的望着她回道,“違逆聖命,並不需要株連家人,是你們姐妹三人的命數未盡。”
更何況,鳳卿的性命是鳳彧救下來的,她兩位姐姐纔是他着人偷偷送出鳳翔城的。
“陛下處死了我爹,卻又救了我兩位姐姐的性命,鳳卿本該感激不盡,只是這一拜,待到他日父親沉冤得雪,鳳卿再補上。”
“你這丫頭倒是不作賠本的買賣,隨你吧!”
“那鳳卿告退。”
說完,雲舒便準備轉身離開,卻不料慶豐帝忽然開口問了一句,“你與昱兒之間,將來勢必困難重重,可有想過要如何面對?”
一聽這話,雲舒的眼中不禁閃過了一抹疑惑之色。
“陛下何出此言?”她與夜傾昱之間會有什麼困難?
“罷了,你便當朕是一時糊塗了吧,年紀大了,喜歡呼吸亂想,你且去吧!”若是你的話,或許便不會重蹈我的覆轍。
疑惑的看了慶豐帝一眼,雲舒方纔滿心疑問的離開,一直到回了六皇子府,她的心裡還在不停的琢磨着那個問題。
看陛下方纔的樣子,他根本就不是一時糊塗說出來的話,反而是在心裡存在了許久,那他到底爲何會如此肯定她與夜傾昱之間會發生什麼呢?
他們之間,本不該再出現什麼困難了纔對。
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雲舒便也就不再多想,可是心裡卻還是一直惦記着,直到許久之後她方纔明白,慶豐帝真正擔憂的到底是什麼。
……
轉眼之間,寒來暑往,皇子府中好像並未發生什麼特別大的變化,可是在不經意間,卻好像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北朐的縉雲公主安靈犀因爲私下勾結北朐餘孽,往來信件一一記載詳實,被六皇子大公無私的交由刑部議罪。
慶豐帝一怒之下直接下旨將其問斬,甚至將其從宗譜中除名。
這一年便在看似平靜的生活下悄然而過,安魚等人已經在永安之地安家落了戶,時而會派人傳書信回來,告訴雲舒不必擔憂。
夜傾昱與夜傾瑄之間的爭鬥似乎一直沒有完結的日子,好像除非將一方徹底致死,否則這場皇權爭奪戰永遠不會終結。
而與此同時,宮中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中宮皇后依舊不受寵,這是人人皆知的事情,但是令人震驚的是,昭仁貴妃卻不知爲何漸漸失寵,甚至連手中的協理六宮之權也移交到了惠妃娘娘的手中。
一時間,後宮的格局發生了改變,除卻育有十公主夜傾寧的惠妃娘娘風頭正盛之外,便只有育有身孕的新晉嫺妃娘娘是最爲風光無量的人了。
所有人都在心下猜測着,會不會在大皇子和六皇子廝殺正狠的時候,讓嫺妃腹中的孩子得到了漁翁之利。
但是不管旁人如何猜想,這兩位正主兒似乎都沒有將嫺妃的這一胎放在心上。
在大皇子一黨的羽翼逐漸被靖安王夫婦和六皇子剪除的差不多的時候,朝中的衆臣都以爲最終的勝者必然會是六皇子無疑,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宮中忽然傳出了夜傾昱醉酒挑釁嫺妃的消息,甚至還害她失去了腹中的孩子,惹得慶豐帝勃然大怒。
這個消息一出,豐鄰城中頓時便炸了鍋。
初時還有人以爲這個消息是誤傳,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隨即便有禁軍的人包圍了整座六皇子府,徹底坐實了這件事情。
雲舒在府中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夜傾昱已經被禁軍的人押了回來。
他們甚至連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便見那些人押着他回了主院,從此日夜監視,直至幾日之後,慶豐帝的旨意昭告天下,將六皇子夜傾昱幽禁在永安紫菱洲,沒有他的命令,終身不得解禁。
聽聞這個消息的時候,雲舒便心知,這是一個局,一個大皇子打擊夜傾昱的局。
且先不說夜傾昱根本不可能在宮中那種地方醉酒,再則便是打死她都不相信他會去調戲那個什麼嫺妃娘娘。
一旦夜傾昱離開豐鄰城,那麼六皇子府中必生大亂。
即便雲舒的心裡想的再明白,可是她卻無力去阻止這一切,畢竟沒有了夜傾昱的庇護,她身爲丫鬟的這個身份實在是難以在府中撐得起來。
夜傾昱被押送紫菱洲的那一日,是雲舒難得有機會見到他的時候,可是萬萬沒有想到,她好不容易趕到城門處的時候,卻見夜傾瑄正駕馬等在那。
她看着他們喝了一杯酒,夜傾昱似是又與夜傾瑄說了些什麼,隨後他才上了馬車離開。
從始至終,他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
雲舒靜靜的站在城門那裡看着馬車漸行漸遠,空中洋洋灑灑的下着下雨,像是她的心裡一樣變得陰霾無比。
這場禍事來的如此的突然,甚至讓人覺得猝不及防。
忽然感覺到頭頂上的雨水驟然停止,雲舒詫異的擡頭望去,見到的是尉遲凜平靜的一張臉。
“六殿下敗了,你也是。”她不是一心想要藉助六皇子的力量來找自己和大殿下報仇嗎,可是如今這樣的情況,六殿下連基本的自保都做不到了,更何談幫她報仇!
見雲舒神色冷然的站在那一言不發,尉遲凜靜靜的望着她半晌之後說道,“你我相識一場,我很欣賞你,只是無奈陣營不同,但是我不會讓你走的太難看。”
說完,他便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緩緩的遞到了雲舒的面前,“自盡吧,算是你身爲鳳家人給自己留下的一點體面,大皇子那邊我會去交代清楚的。”
既然六殿下已經敗了,那麼鳳家的那筆財富究竟在哪便也不重要了,繼續留着她自然也就沒有意義。
只有她死了,尉遲凜覺得他才能夠徹底的安心。
雖然大殿下覺得她無足輕重,但是尉遲凜卻不這樣認爲。
鳳卿這樣的人就像是一條毒蛇,若是不能夠一擊即中,那麼一旦給了她逃走的機會,屆時死的人便是他們了。
是以,她必須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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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一更,還有一更,還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