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遠山幾乎徹夜未眠。一會兒想着月梅對他情深義重,許是偷了主人家的銀子是爲了不叫他辛苦爲難,說不準那銀子現在還在她手上。她只是爲了要給自己留下一筆錢來,這才撒了個謊。
一會兒又想着月梅或許已然變了心,只當他還不知道呢。就等着他上門,背了冤屈,然後月梅好同情郎私奔。
他思來想去,一會兒難受的下地走走,一會兒又在牀上翻來覆去。
他現今是在一家莊子上幫着主家秋收,睡得是通鋪。七八個人擠在一起,他這麼上上下下的,自然會吵到別人。
於是,在衆人抱怨連連之時,他趕緊告罪,關上門走到了院子裡。
秋夜涼意入骨,他披着衣裳,抱着胳膊蹲在門口。
好容易熬到天亮,張遠山頭腦昏昏的向主家告了假,又來到了公孫家門外。想着,今天無論如何,好歹想法子見月梅一面。
自己當面問問她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哪怕是就此死了,也好過自己心裡七上八下的難受。
可他進了巷子裡,還沒且敲門,就看見昨日裡傳話的小哥開了後門推了一輛小車出來。
看見他,一臉見鬼一樣的表情,“哎呀,你還真敢來?有本事你別跑,你等着!”
張遠山看出了那小哥行爲反常,可他卻來不及思考了,眼前忽覺天旋地轉,他腳下一軟,向後栽倒。
他醒來時眼睛被蒙上了,身子也被捆得結結實實。
他躺在冰涼的地面上,想要呼救,可又不敢,也不知自己是到了哪裡。這裡是公孫家的後門,沒什麼強人盜匪會來這裡劫了人走。
何況,他一個短工,沒錢沒勢,誰會大費周章來劫他呢?
那要不是強人盜匪?說不準,這裡是公孫家?
想到了這裡,他更加不敢呼救。
不知道公孫家的貴人們劫了他是想要做些什麼?若是他大聲嚷嚷,萬一惹惱了貴人們,只怕就更加見不到月梅了。
屋子裡很暖和,可是地面上有些冷,他不由的蜷縮起了身子。
發覺他動了動,一個驚喜的聲音傳入耳中,“你醒了?”
張遠山愣了愣,聽着是個小姑娘的聲音,他點點頭,沒敢說話。
那小姑娘繼續道,“你冷?”
張遠山趕緊搖搖頭道,“小人不冷。”
“哦。”那小姑娘應了聲。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又有腳步聲響起,稀稀落落的似乎進來了幾個人,具體是幾個,他倒是聽不出來。
只聽見進來的那幾個人中,有一人急道,“小姐,您怎能獨自會見外男。我的老天,傳出去,您日後還怎麼嫁人?”
那小姑娘笑嘻嘻的答道,“這是我的院子,能傳出什麼去?”
那女人接口道,“那小姐也要叫上老奴一起過來,誰知道院子裡都有誰的人?就是老夫人那裡你都瞞不住。”
那小姑娘沒有說話,想是默認了這女人的話。
又過了一會兒,那小姑娘走到他身邊用手指戳戳他道,“你叫張遠山?”
張遠山心中一凜,本能的點點頭道,“小人是張遠山。”
“那太好了,把我的髮釵還回來。祖母送我的髮釵,翡翠小葉子的那支。”
髮釵?張遠山心中發苦,嘴上如實道,“小姐,小人,小人不曾
見過什麼髮釵。”
小姑娘的聲音又停頓了一會兒,半晌後她衝身後人怒道,“你們抓錯人了,他不是張遠山。”
又有一個小丫頭的聲音傳入耳中,“不會弄錯的,小姐,他撒謊騙您呢。他就是張遠山,門房的小武子親口告訴奴婢的。”
那小姑娘這回是真的生氣了,說話也帶着幾分怒意問他,“你自己說,你到底是不是張遠山?”
張遠山誠惶誠恐的答應道,“小人是張遠山!”
“你果然欺騙本小姐!”
張遠山連忙辯解道,“小人沒有撒謊。”
他有些不明白了,他是張遠山和他偷了髮釵有什麼關係呢?他的確是沒見過那支翡翠髮釵!
“你和月梅都狡猾得很,你們的話不可信。快點兒把我的髮釵交出來。”
“哪裡能交出來?”先前說他騙人的小姑娘接口道,“月梅說,他們分明已經典當了。現在也只能交出銀子來了。”
張遠山聽見月梅兩個字,急忙道,“小姐,求您行行好,讓我見見月梅吧。”
“哈。”那小姑娘冷笑一聲,“小姐,您看,他果然是認識月梅的。他們這是商量着您好騙呢!”
小姐的聲音聽起來更加生氣了,“沒有髮釵,我也不要你的銀子。我要把你送到官府去處置,月梅忘恩負義,你們順帶也向官府報備,我不想再看見她了。”
那小姑娘接着道,“家奴偷盜主人家一百兩銀子,按照咱們家的規矩,是要活活打死的。小姐,您看,您想怎麼處置她。”
“賜酒!血呼呼的我不喜歡。”
打死?賜酒?張遠山手腳發冷,她們這是要殺了月梅?
此時,他的腦子總算轉了轉。
這位小姐知道他的名字,還說他拿着小姐的髮釵。
可他明明沒有拿。這隻能是月梅告訴小姐的。
月梅爲什麼要這麼說呢?
難道月梅心裡真的有了別人,要拿他來頂罪麼?
可他就是真的定罪了又能怎麼樣呢?月梅現如今要被毒死了。
這個無情無義的月梅,她有沒有想到自己會有這樣一個下場呢?難爲自己一片真心,竟然喜歡上了一個這樣的女人麼?
可是……
感情的事情畢竟不能勉強,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了,他左右不是重刑就是一死,還有什麼放不開的呢。
聽門外又進來幾人要將他拖出去,張遠山急道,“小姐,偷盜是小人的主意。月梅只是被小人騙了。銀子小人已經花光了,小人願意領死。求小姐放過月梅吧。”
“你承認了?”那位小姐是驚奇的聲音。想必是不明白爲什麼先前一直狡辯的人,現在會這麼痛快的認了罪。
張遠山艱難的爬起來,辨別着方向磕頭,“求小姐大發慈悲,小人臨死之前只想再見見月梅。”
“你見月梅做什麼?”
“小人,小人只想問問她的心裡話,哪怕一死,小人也不願意做個糊塗鬼!還請小姐成全小人吧。”
室內沉默了一會兒,那小姐冷冷開口道,“春桃,你去帶月梅來。”
門吱呀一聲,張遠山感覺一陣風過,想必是那位叫春桃的姑娘出去了。
他心下安定了一些,反而無所事事的發起呆來。
其實他也不明白自己爲何非要見到月梅,明明知道她已經
變心了的。見了她,不是自找苦處麼?
可不見她,到底還是有些不甘心。
又過了沒有多久,屋門再次打開。
張遠山感覺到一個人走到他身邊,離得很近很近,他都可以聞到她身上傳來的淡淡馨香。
是梅兒妹妹。
心中想念了許久的人就站在眼前,她來了。
他想問她到底是怎麼回事?怎麼兩個月前還好好的,他們還商量着要一起回鄉,一起好好的過日子,怎麼兩個月一過,他就聽人說她有了別的相好。
他不信她是那樣的女子,他更加不信,她會偷盜主人的財物,還……還想嫁禍到他身上來……
一個人是這麼說,他不信。可那位小姐那麼尊貴的人也這麼說,難道還能是假的麼?難道還是旁人冤枉了她麼?
張遠山想親口問一問,他之前聽月梅說起過她伺候的主子的爲人,聽說她伺候的那位姨娘不是個好相與的。那麼這位小姐是誰,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她?
他也想扯下眼前的布子看一看,看看月梅是否憔悴了,是否受了很多委屈,她……
可想了頗多,張遠山的嘴巴張合了幾次,最後只是問出一句,“梅兒,聽說,你……你找到心上人了。”
話一出口,張遠山就後悔的險些要一頭撞死,他這是在懷疑她麼?他怎麼能問出這樣的話來,倒叫梅兒如何自處呢?
於是,他急忙想着改口,“我……我不是……”
“是。”
張遠山愣了楞。
月梅接着道,“遠山哥,我找到可以託付終身的人了。我喜歡他,我要嫁給他。”
她有喜歡的人了?
張遠山心痛如絞,可這個結果,自己早有猜想,現在這般難過可不是自找的麼?
然而他還是笑着問,“真好梅兒,我替你高興。可不知是哪裡的人?品性好麼?家裡清白麼?他待你好麼?”
月梅頓了頓,聲音極高,“他是府中的一個管事,品性絕佳,家中富貴清白,待我極好。”
張遠山難受的縮了縮身子,用力的點點頭道,“挺好。我沒什麼要問的了,你走吧。”
門又被拉開了。
張遠山嘴上帶着笑,找到了一個方向磕頭,“小姐,該問的,小人都問完了。小姐,小人願意領死。”
屋內又是一陣沉默。
張遠山還以爲那位小姐改變了心意,急忙道,“小姐,小人願意領死。”
一個帶着哭腔的聲音問,“哎哎哎,你這不是傻麼?她都喜歡上別人了,你做什麼還替她去死?”
張遠山聽出這是先前那個說他騙人的丫頭。
他連忙懇求道,“姑娘,姑娘你快和小姐說說,小人願意領死,就叫小姐成全小人。放了月梅去成親吧。”
一個沙啞的聲音開口道,“賜酒。”
張遠山被蒙着眼睛,感覺一杯酒遞到嘴邊,他想也沒想,張大口一口嚥了下去。
強烈的辛辣刺激着張遠山的胸口,他用力的呼吸着,可還是感覺,自己快要溺死了。
在頭腦嗡的一聲炸開的時候,他聽見有人說,“小姐,真的逼死人啦!”
是麼?他要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