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公孫婉兒正在屋子裡挑選自己要去學堂時用的筆墨紙硯,高興了,拿起毛筆沾了墨汁寫起了大字。
素華急急忙忙的來了清風院,說是劉媽媽派她來的。現下家裡太老爺,老爺都不在家,家裡沒有主母,五位老太爺們身子不好又時常在修養不好驚動,再加上老夫人最是喜歡聽公孫婉兒的話,叫她趕緊去勸一勸自己的祖母。
公孫婉兒奇道,“勸祖母什麼?”
素華心急之下也顧不上說話得體,直接道,“鸞兒小姐瘋了,撲上去要打老夫人呢。可老夫人也不知是因爲什麼緣故,不僅不避開,還將自己和鸞兒小姐關在了一間屋子裡。”
說罷哭着道,“小姐您快去勸勸,勸勸啊。”
公孫婉兒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公孫鸞兒瘋了,還要打人?
當下她也沒顧上多想,裹了件披風就往外走。等趕到了的時候,隔着門喊了幾聲祖母,見沒有人應。
公孫婉兒當下就命了人撞門,並說,有事自己一力承擔。
劉媽媽早就想這麼做了,又怕老夫人動怒。此時聽公孫婉兒這麼說,立即叫了幾個婆子上前,一合力將門砰的一聲撞開了。
公孫婉兒當先一步跨進門裡,看見公孫鸞兒瘋了一般在搖晃老夫人,又將將撒了手,再顧不上許多。幾步跑上去,推開了老夫人,自己卻因爲閃避不及,撞上了一旁的几案。
那一刻,她以爲自己會死。
實際上確是如此,她渾渾噩噩的走過了一條迷霧漫布的路。
然後在路的盡頭,是一個身在襁褓中的嬰兒。
那麼冷的冬天,那小小的孩子被丟在孤兒院門口。
孤兒院?
公孫婉兒擡頭看了看,這是平山兒童之家,自己前世長大的地方。
身邊的迷霧驟然散開,天上開始飄飄揚揚的下起雪來。她就蹲在那孩子身邊,想替她擋一擋風雪。
可雪花卻透過她的身體依舊落在那孩子身上,將她的小臉凍得通紅通紅。
對啊,自己已經死了。
說起來,下雪了,天氣應該很冷吧,可是她卻感覺不到。
她在那孩子身邊坐下來,看着她忽然醒過來,凍得大哭,然後又漸漸的連哭都哭不出聲音來。
她迷茫的看着街上的行人來來往往,沒人肯往這個角落裡看上一眼。有一瞬間,她甚至以爲,這個孩子是不是也和她一樣不是人類,只是個靈魂呢。
可她還是看見了,一個小孩子經過的時候大聲的和母親說道,“媽媽,你看,那裡有小寶寶在哭呢。”
後面的話他沒有說出來,已經被他媽媽堵着嘴巴帶走了。
哦,原來只是看不見她啊。
她又坐下來,看看那孩子,又看看自己,腦海裡似乎有許多片段幻燈片一樣的閃過,她卻沒辦法看清那些畫面。
過了許久,兒童之家的大門打開了。一個穿着樸素的中年女人打開門,看見門外的孩子,趕忙抱起來,抱了進去。
公孫婉兒看着她,眼眶裡一熱,口中忍不住喊道,“院長,院長,我是小六,我是小六啊,我回來了。”
可是大門重重的關上了。公孫婉兒一急,想要推門,卻穿門而入,直接跨進了院內。
此時周遭的景緻突變,寒來暑往間過得格外快。
期間她不知該去哪兒,就一直守在那孩子身邊,看着她越長越大,越來越……和自己一模一樣。
轉眼間,那孩子長到八歲,孤兒院裡她過得很開心。雖然前前後後有許多人來領養她,最後都反悔離開。但她仍
然沒有半點兒不開心,因爲這裡是她的家啊!
可就在八歲的一天,一對自稱是她父母的夫妻出現了。
公孫婉兒縮在角落裡,看着那個自己被父母帶走,看着另一個自己慢慢的走出自己的視線。
那時候,她有了另一個名字,杜秋秋!
自那以後的日子過得極快,或許是自己都極厭倦那樣的生活,恨不得過得快些,再快些,更快些……
公孫婉兒跟在自己身後看着那段日子,耳邊永遠只有爭吵,爭吵,爭吵……
她下學回到家裡,家裡要麼是被砸的亂七八糟,要麼就是沒有人在。
她習慣了翻開冰箱翻找些能吃的東西,冰箱裡不是總有東西吃的。
沒有的時候她就只有熱上一壺水,慢慢的喝到晚上。
她習慣了默默的將亂七八糟的家裡收拾乾淨,但第二天總會被砸的亂七八糟。
她習慣了半夜被吵鬧聲吵醒,然後就是整夜的爭吵……
她習慣了家長會她的位置總是空出來……
她也習慣了媽媽總是會忘記買衣服給她穿,她總是穿着大的,或者是不合時宜的,或者是小一碼的衣服去上學……
後來,她學會了存錢。
媽媽高興時會把許多錢塞給她,以前她總是不肯要的,後來,她就會存起來。
媽媽不高興時也會哭着給她許多錢,但是這種時候的記憶對她來講總是不愉快的。因爲媽媽心情不好,說不準就會將她當成出氣筒,時常會打她一通出氣。當然打完她之後又會抱着她哭,然後再給她許多錢。
錢啊,似乎媽媽的心裡這個是很重要的東西呢。
所以小杜秋秋就學會了存錢,學會了煮飯,學會了自己買衣服,學會了交學費,知道好好學習,知道衣服髒了是要自己洗的。
可是後來有一天,有許多阿姨找上門來,她們在外面砸門,小杜秋秋不敢去開門。她們就氣急敗壞的在外面謾罵,“婊子……”
“小三……”
“賤貨……”
“小姐……”
“狐狸精……”
那時的杜秋秋雖然八歲多了,可是在孤兒園養大的她接觸這些很少很少。她並不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她有心想問媽媽卻又怕惹她不高興,自己再捱打。
她想問爸爸,可仔細想想,爸爸幾乎在白天的時候不回來的,通常只在很晚的時候回家。
仔細想想爸媽幾乎很少在白天的時候回家,很少坐在一起吃頓飯,即便是吃飯也很少能心平氣和的。通常說不上幾句話就要吵起來,然後就是鍋碗瓢盆亂飛的場景。
她有時候在想,兩個人到底爲什麼要結婚呢。既然結婚之後這麼痛苦,爲什麼不分開呢。她有時真的很想親口問一問爸爸媽媽。
然而,她沒有那個機會了。
她回家不到半年的時間,一天被一羣涌進來自稱是她叔叔伯伯阿姨舅舅們的人圍在了一起。
她懵懂的擡起頭,聽着那些叔叔伯伯,阿姨舅舅們的噓寒問暖,到了後來他們挨個兒來問她願意去哪裡住?
她在這裡住的好好兒的,爲什麼要搬出去住?
於是她搖搖頭,拒絕了。
最後一個老太太站了出來,摸着她的頭問她,“秋秋,我是你奶奶。”
杜秋秋看着,點點頭道,“奶奶好。”
“好好好,乖孩子。”老太太笑了起來,摸了摸口袋,摸出一把糖放到杜秋秋手裡。
“奶奶問你,你願不願意和奶奶一起住?”
或許是因爲糖的誘惑,或許是因爲這
老太太慈眉善目的和印象中的院長很像,杜秋秋鬼使神差的點了點頭。
見她答應了,老太太高興的抱住她。
可身後那羣親戚們卻瞬間炸開了鍋。三叔立即道,“不行不行,媽您一大把年紀了,怎麼能帶這麼小孩子呢?太辛苦了!”
舅舅也連忙說道,“親家太太,不勞您操勞,這孩子交給我們罷。”
姑姑反駁道,“交給你們?哼,你們家這個月的水電費都交不起了,能養的起這麼大的孩子?”
“誰說我們交不起?”舅媽不甘示弱的回道。
姑姑冷笑一聲道,“是啊,拿了這孩子爹媽的保險不就有錢了麼?”
大伯父直接撲通一聲跪在老太太和杜秋秋面前,也不顧在小輩面前失禮,淚流滿面道,“娘啊,娘,您不能不管兒子啊。您大孫子今年上大學的學費打死我,我也湊不出來啊。娘啊,這是您大孫子一輩子的大事兒啊。”
公孫婉兒躲在角落裡,看着一屋子人圍着瑟瑟發抖的杜秋秋,爭執着,她的父母死了之後,那筆鉅額的保險到底該歸誰所有。
忽然老太太打斷道,“保險的一半兒都歸你們,我不要。”
頓了頓,又接着道,“剩下的一半兒,留給秋秋。”
大伯母立即上前小聲道,“媽,你可得想清楚了。這個孩子到底是不是咱家建軍的也不知道啊,一個外人……”
老太太不理她,拉着杜秋秋往外走,“我也不是你親媽,不如開車撞死我,我也交了保險。”
大伯母臉色一僵,辯解道,“媽,我不是這個意思。”
大伯父也趕緊爬起來道,“媽,您這話說的,美林不是這個意思。”
老太太已經走到門口,就要邁出去的腳頓了頓,“人心不足蛇吞象蛇吞象,秋秋爸媽死了不到兩天。你們搶着來這裡發死人財,我老人家都替你們臉紅!”說完,帶着杜秋秋邁出門去。
公孫婉兒留在屋內見大伯父拉了大伯母的袖子小聲道,“你急什麼急,那是咱親媽。那一半兒落到了她的手裡,將來還不是留給咱們?你現在嚷嚷出來,萬一那邊兒的要和咱們平分,吃虧的還不是咱們?”
小舅舅的耳力極好,雖然大伯的聲音很小,可他還是聽到了,所以他即刻嚷嚷起來,“就知道你們藏着私心呢。不行不行,秋秋要給我們帶!”
“沒門兒!”大伯母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們家的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都是人面獸心的畜生。哦,現在想起我們家秋秋了。那當年,秋秋可是被她親媽扔去孤兒院的。”
小舅媽衝出來啪啪就是兩個大耳刮子給大伯母,“你們家的纔不要臉,你們全家都不要臉,要不是杜建軍在外面養小三,能氣得姐姐把孩子送出去麼?”
“你敢打我?”大伯母指着小舅媽不敢置信道。
“我就打你怎麼了?”小舅媽一叉腰正要張口接着罵,肚子一疼,自己被踹的連連後退好幾步。
“你敢打我媳婦?”小舅舅上前抓着剛剛動腳的大伯父就是一拳。
一旁的三叔叔見了,立即怪叫一聲衝上前去,“日,你敢打我大哥!”
另一邊的姑姑也急忙衝上去,“你們要以多欺少啊?”
姑父緊跟其後,“媳婦,上,揍他,我護着。我看誰敢動我媳婦!”
不一會兒,屋子裡的人亂成了一鍋粥,打得不可開交。
公孫婉兒看着他們,又看了一眼原本就沒走,躲在門外偷看的杜秋秋。只覺着,今天好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