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等,我先打個電話!”
李一鳴說完走到桌前拿起電話撥了個號:“金利,東西找到了嗎?嗯,一會我下去取。”
好囂張!
李國寶笑着伸手拿壺倒茶,李福兆拿起杯子輕輕品了一品,兩人各自藉着這小動作平緩情緒。
接下來,必然就是一番真正決定李家方向的談話了,喝口水,也不能太多,希望尿點不要太多。
對着李家兩代傑出人物,能這麼態度從容地說出“我對你們沒有偏見......”,可見這小子的底氣不是一般二般的厚實。
李一鳴放下電話回到沙發處坐下,口中說道:“我讓人找一臺紅白遊戲機過來,另外我還要試玩這家公司剛上市的那款遊戲。”
“李生喜歡玩遊戲?”李福兆問道。
李國寶輕聲插嘴:“一鳴還會開發,剛纔那邊機器上就有一個他寫的。”
李一鳴擺擺手:“我不是喜歡玩遊戲,而是看這家公司出的這遊戲有沒有問題。”
“遊戲有沒有問題?”
“嗯,遊戲有問題,股價就有問題。算了,不說這個。”李一鳴往後一靠,“我來香江,一是集資,二是買東西,能幫我做好這些事的人,對我來說就是有用的。”
李一鳴靠在沙發上,怡然自得。
在李福兆眼裡,現在這少年完全沒了他之前所表現出來的張揚和浮躁,而且帶着一種真正上位者的氣勢。
李一鳴看着兩人:“這裡還有十一年十個月不到就回歸了,我不希望回來時變得一團糟......你們身爲華人,應該知道怎麼做!”
“這是當然!”李國寶輕聲應道,重重點頭。
他執掌東亞銀行,關心的當然是資產價值。
李福兆也輕輕擊掌,直起身子,滿面誠懇:“這是自然,我們李家在香江近百年,這裡就是家鄉,誰不希望家鄉更好,......
免計劃惠及香江民衆,這些商品又可以帶動香江經濟發展,都是大好事,......”
李一鳴輕輕擺手:“不要只提香江,那樣子顯得眼皮子太淺。”
這話真是扎人!
剛纔還不是你說迴歸!
李福兆閉上嘴,瞥了眼李國寶,忽然想起自剛纔起,他就沒太說話,心中恍然,或許這纔是李一鳴的真面目。
身爲大資本家,人才兩人見得多了,天才也是每年能見不少,但又聰明又能打,還背景雄厚的,那就少之又少了。
李福兆也是剛纔親眼看到李一鳴最後幾分鐘畫畫的模樣才聯想到李國寶所說的“身手厲害”的潛臺詞。
會畫畫就身手厲害嗎?
當然不是,肯定另有原因,只是這少年用可愛可氣的外表僞裝起來了。
現在的語氣和動作,纔是真正的他!
能被大陸派到香江來做這樣的事,絕非簡單人物,叔侄二人心裡都清楚,像李一鳴這樣的人如果不早死,未來的權勢必然大得可怕。
原本李國寶還調了幾個李家子弟來搭手幫忙,晚上就被李福兆全給趕得遠遠的了,就是生怕這下一代行爲舉止有哪裡不對勁和李一鳴起了衝撞。
說來好笑,當年拿破崙復辟的時候,巴黎報紙的報道:
第一天,“來自科西嘉的怪物在儒安港登陸。”
第二天,“不可明說的吃人魔王向格臘斯逼近。”
第三天,“卑鄙無恥的竊國大盜進入格爾勒諾布爾。”
第四天,“拿破崙·波拿巴佔領里昂。”
第五天,“拿破崙將軍接近楓丹白露。”
第六天,“至高無上的皇帝陛下於今日抵達自己忠實的巴黎…...
李一鳴淡淡看了這叔侄二人:“你們都比我年紀大,經歷的事也多,不知道對於咱們華人在世界上的地位是什麼看法?”
李福兆沉默了一會,輕輕嘆了口氣:“現在......自然是不高的了......”
“你想讓它高嗎?”李一鳴盯着李福兆問道。
李國寶目光微動,只覺得李一鳴那眼睛明亮得可怕。
李福兆稍稍錯過眼神,輕輕轉了下戒指,嘆聲說道:“夢寐以求......”
李一鳴淡淡一笑:“求之不得對吧?”
李福兆雙手交疊,沉吟半晌,嘆了口氣:“確實求之...不得。”
“我猜你們肯定很羨慕**.的李家,”李一鳴眯起眼,“政商合一,像小朝廷似的,雖然只有屁大點地方,卻可以憑藉着地勢,抱着美國人的大腿過起舒服日子。”
李福兆擡眼笑了笑,看來不是對我們有什麼偏見。
伸手要給李一鳴續水,嘴裡說道:“李生不要誤會,我們李家也沒有那麼大的野心。”
看着那枯乾的手強忍的微顫,李一鳴心中不由浮想連連(此處被平臺甩去一千字)
李一鳴平靜地看着兩人,人在成年之後無論表現如何,總歸是受到幼年時期經歷的影響,他不相信這兩人沒有受過委屈。
有一種心理創傷,無關窮富,可以說是每個華人都有,只是有的感受深一些,有些淺一點罷了。
“你們有錢有勢不假,但在歐美世界,主流還是白人,給你賺再多錢,仍然有人會罵你們是黃皮猴子,罵你們豬仔......我想這種事你們應該經歷不少,不一定是你們自己,身邊的人,......”
李福兆屏着氣,放下茶壺,心跳明顯加快許多。
房間裡氣氛漸冷,李國寶不自在地捏着拳,這話題有點沉重。
“窮的華人他們看不起,富的他們同樣也看不起,笨的他們會嘲笑打罵,聰明的,他們還是會嘲笑打罵!
他們只因爲他們是華人而被排擠,被凌辱受欺負,......當你們身受其害,當你們知曉這些事時,你們心情怎麼樣?”
叔侄二人臉色陰沉,李一鳴這番話說得他們心裡很不好受,兩人很清楚,就算他們身家數十億,從小受的是西方教育,在西方世界他們還是華人,而華人身上,總是被打上一個弱者的標籤,......
李一鳴微微傾身,看着兩人,問道:“你們......知道爲什麼嗎?”
李福兆微微張了張嘴,欲言又止,化作一聲嘆息。
李國寶一口氣悶在胸口。
“因爲華人的祖國不夠強大!”李一鳴平靜地說道。
看着兩人沉默的臉,李一鳴又再問道:“你們,知道什麼叫祖國嗎?”
“李生......”李福兆剛要開口,李一鳴再次擺手。
“不是你護照上註冊的那個地方,不是臺灣,不是新加坡不是香江不是澳門......”
李一鳴擡起頭望向窗戶,臨北的窗外是暗色的天空,聲音低沉許多:“我們華人可以去任何地方,在任何地方生活,但我們的祖國只有一個,就是中國!”
李國寶長長吐了口氣,沉默地點了點頭。
李福兆也是長長出了一口濁氣,輕輕揉了揉心口,被李一鳴這番話說得自己心都快跳停了。
如果李一鳴跟他說大陸如何之好,如何希望他們顧念同胞之情,這種老生常談他只會笑着敷衍,回頭再適當表示表示即可。
又或者說李一鳴跟他來爭論兩種社會制度哪種更好,他更可以跟着滔滔不絕爭辯幾天幾夜。
可李一鳴根本不說那些,而是直接就揭起了這種傷疤。
“所以說......”
李一鳴拿起杯子,輕輕呷了一口,淡淡說道:“一人有錢,一家有錢,怎麼也比不上國富民強,這點道理爲什麼很多人總是不懂呢......”
“很多人不懂,大概是因爲他們覺得等不到那時候。”李福兆嘆了口氣。
“你說得沒錯。”李一鳴笑了笑,“一萬年太久,只爭朝夕,很多事咱們得抓緊做,老了死了想做都做不到了......”
李福兆頗爲感嘆:“一句國富民強說得容易,其實大不簡單,......”
李國寶擡眼看了看李一鳴,對着李福兆說道:“兆叔,我倒覺得國強民富更合適些。”
“那是你不懂經濟規律,發展要有階段性。大陸現在百廢待興,要集中資源建公共設施。”李一鳴隨口應道。
李國寶被說得臉色微紅,剛要說話,李福兆已經擡手:“集中建公共設施?”
“當然,公共設施可以服務更多民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就是要以公共設施爲主,減少老百姓的個人經濟負擔。”
李一鳴看看兩人:“你們是資本家,你想想看,你們佔有這麼多財富,自己到底用上了多少?香江民不富嗎?我看一個個日子過得也挺苦的!苦到一定程度,你們猜會怎麼樣?”
“香江還是有福利措施的,而且還有慈會做事。”李國寶解釋了一句。
李一鳴搖搖頭:“香江天氣多變,經常會突然下雨,若是你們李家想做善事,買了一百萬把傘放在街頭任人取用,你覺得會怎麼樣?”
“那大概....得被拿光吧......”李國寶皺眉苦笑,一百萬把傘,這估計好幾千萬成本。
“如果想不被拿光,你有沒有辦法呢?”
“這個......”李國寶想了一會,突然想到陳查理口中提到李一鳴那個藍海計劃,“李生是指那免費的廣告傘?”
看着李一鳴,李國寶又說道:“陳查理跟我提到,那個叫作藍海計劃的......聽說在場還有曰本人。”
“不是還有曰本人,六七個國家呢,一個美國人和兩個曰本人打生打死,樣子非常慘,......”李一鳴說着幾乎笑出聲來。
李國寶看了看李福兆。
李福兆也跟着笑了兩聲,心裡頭大約猜到這三個人會不顧外交禮儀打起來,跟這李一鳴必定有關係。
李一鳴笑了笑:“你既然知道這個計劃,有沒有過想給內地來點什麼?十億條廣告褲子怎麼樣?”
咳!!!
李國寶差點連肺都要嗆出來了,捂着胸口猛烈順氣。
李福兆也是嚇了一跳,仔細看了眼李一鳴,確認這是開玩笑,不過玩笑有點太可怕,苦着臉說道:“我們李家散盡家財到內地,十億人一人也分不了幾塊錢,這一條褲子恐怕不止十塊錢......”
“可以短褲啊!我又沒說要長褲。”李一鳴嘴角帶着笑,“短褲頭很便宜的,做點帶口袋的短褲,冬天當內褲,天熱了當外褲,......天天穿着天天洗,實用還時尚⋯怎麼樣?”
李福兆呆若木雞,這小子逼捐手段太老辣了!
“看你這樣子,我算是知道爲什麼那幾個老外不敢來找我了!”李一鳴嘆了口氣。
李國寶好不容易活過來,掙扎着說道:“不是我們不想做這個廣告,實在是有點做不起......”
“你錯了,不是做不起,而是不值得,投資回報低。”李一鳴哼了一聲。
李福兆苦笑連連,半個字都不敢往下接,再財大氣粗也頂不了這小子的話風,動不動十億人,一人別說給條褲子,給塊手絹都遮天蓋地了。
“內地十億人,一人一條褲子你們都承受不起,想想國家的壓力多大吧!”李一鳴一臉愀心的模樣。
李福兆輕輕嘆了口氣:“這個就真的是無能爲力了,若是捐幾座樓倒還可以。”
“所以你們看,資本家一看到內地有十億人,就會想從每個人口袋裡頭都掏幾塊錢出來,但如果讓他們一人給一塊,就跟要他們命似的!”李一鳴滿臉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李國寶苦笑道:“一鳴,我們絕對沒這想法。”
“你現在沒這想法不代表以後不會有,你沒有不代表別人沒有,在我看來,錢多到某個數字,人的消費就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大陸現在人均年收入一百塊都不到,但要是一人一塊,也可以湊出幾個億萬富翁,但你猜他們會把錢用到哪?......”
李福兆輕輕拍了拍扶手:“這恐怕不太好說......或許吃穿用度,或許修橋補路,......”
李一鳴看看他:“你明白就好,其實不管什麼什麼經濟學,說白了就是看怎麼利用資源,資源要掌握在最合適的人手裡才能更好的創造價值。你們兩人都是學經濟的,也算是西方社會精英,我問你們,十億元在你們手裡,會怎麼用?”
“我們的用法,不說也罷。”李福兆勉強笑下,開口說道,“我很是想知道李生你會怎麼用。”
“我的用法,以後你們會知道。”
李一鳴盯着李福兆的戒指:“那是共濟會的吧!”
李福兆悚然擡頭,眼中滿是震驚,他不知道是李一鳴下午就看出來,還是晚上轉了一圈後得到的新信息。
如果是下午就看出這戒指的名堂,還能大咧咧地扯什麼成語接龍,那這少年心思深沉遠超想像。
之前那番話,也是讓李國寶心中驚了又驚,此時他張嘴又合上,因爲他實在不知該如何圓場。
李一鳴往窗外看了看,嘴裡淡淡說道:“我聽說共濟會一向收的都是精英,不知道里頭是不是也分了三六九等。”
李福兆聽了這話,一時間不知如何作答,只能輕咳一聲,拿起杯子喝了口茶,嘆了口氣:“李生見諒,會裡有保密的規定。”
李一鳴生似沒聽到他的話,自顧自地也嘆了口氣:“這種西式俱樂部裡頭多半是白人,難免有種族歧視什麼的,你想必少不了受氣,我不聽也罷,省得陪着你一起受氣,對了,如果你實在討厭誰,可以告訴我,我幫你處理掉他......”
李福兆猛地抖了一下,後背頓時又溼了一片,看着李一鳴的表情,又不像是說假話。
輕輕咳了一聲,含糊應道:“那倒還不至於,香江畢竟是華人的地盤。”
李一鳴淡淡一笑:“解釋就是掩飾,掩飾就是確有其事。我看你時不時轉那戒指,這種小動作說明你在意這身份,但又感覺不自在,......你看他就沒動過戒指,說明婚姻關係比較穩固......”
李國寶低頭看了眼自己手指上的婚戒,嘴裡乾笑道:“這個......也看得出來啊......”
“當然看得出來,”李一鳴沒理他,看着李福兆,掩着嘴小聲叮囑道:“沒事,以後偷偷告訴我,我最喜歡替人出頭,特別是這種破事!”
李福兆一臉僵硬。
李國寶狐疑地看了眼他,輕聲開口:“兆叔,難道真有?”
李福兆這滿身彆扭,瞪了李國寶一眼:“別亂問。”
“早點休息吧,明天還有得忙。”李一鳴拍拍手,突然站起身,“大家都做好自己的事吧!”
“那晚上真的就不用安排地方?”李國寶又問道。
“不用,我這麼年輕,在哪都可以睡。”
李國寶遞上一個信封:“這是前面文華酒店的房間鑰匙,若是想休息,可以去那邊。”
李一鳴隨手接了過來:“房間好嗎?”
“呃......”
“我去看一下。”李一鳴把信封塞進口袋裡。
“對了,那箱子要不要拿?”李國寶趕緊又問道。
“不用,明天再拿。你們也早點休息,別太辛苦了!”
李一鳴看了看李福兆:“對了,港督應該是你們會員吧?”
“......”李福兆滿臉驚訝看着李一鳴,半晌微微點頭。
“有沒有想過彼可取而代之?”
“......”
李一鳴笑着看了看李國寶,又看着李福兆:“你會當上聯交所主席,不過你得小心,那位子也沒那麼好坐!”
說完這句話,李一鳴擺了擺手,出門去了。
李國寶目光閃動,滿滿喜色,李一鳴這話實在是用心太過明顯,這就是說李家可以爭取一下這個機會,他是不可能了,家族裡頭各有分工。
叔侄兩人相視苦笑,聽了這些話,怎麼可能睡得好,感覺整個李家都被這少年拉進一個大攪拌機裡頭了。
…...
夜色深沉,八樓的辦公室裡,李建國在燈下翻看着資料,隔壁辦公室仍然有人值班,保安時不時地巡邏。
門被無聲推開。
李建國似有所覺擡起頭,看到兒子站在門口。
建國同志鬆了口氣:“完事了?”
“對,六個人認輸了,然後明天繼續。”李一鳴往沙發上一坐,輕輕揉着自己的頭。
看着兒子似乎有些困頓的模樣,李建國一陣心疼:“去休息吧!”
李一鳴站了起來,拿着把鑰匙:“走,我們今天不睡這。”
李建國把資料收起,從桌下提起那個揹包:“睡哪?”
“前面那家文華酒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