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007阿雪阿雪
“這位姑娘,打尖還是住店?”店小二熱情的問候聲打碎了伊人瞬間的感傷,她咪咪一笑,擡頭請示了老頭一眼,然後回答:“住店。”
“幾間?”店小二看出兩人是一同進來的,目光在老頭與伊人見逡巡着。
“一間。”老頭哼了下,冷冷地回答峻。
“好嘞一間上房——”店小二一甩毛巾,向賬房的方向吆喝了一聲,然後低頭小聲地嘀咕道:“老牛吃嫩草。”
他自言自語的聲音並不算小,只聽得老頭火冒三丈,伊人卻還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樣,沒心沒肺。
忍了忍,老頭終於沒有發火,而是冷冷地瞅了店小二一眼,那小二隻覺身上涼颼颼地一激靈,頓時斂容肅立,再也不敢造次。
“前面帶路。”老頭沒好氣地說。
店小二果然不再亂說,恭恭敬敬地走在前面帶路,伊人也趕緊跟了上去,大概因爲長時間騎馬,腳步踉蹌了一下,走在樓梯口時,差點從上面栽下來。
不過,行在前面的老頭眼疾手快,在她即將倒下之前,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臂鯽。
“謝謝你啊。”伊人站穩後,很不計前嫌地向他道謝,態度極爲真誠。
彷彿她並不是由他擄來的一般。
“你可以叫我武爺。”老頭似乎發了善心,矜持地點了點頭,終於告知自己的大名。
伊人抿嘴一笑,很甜地喚了聲:“武爺。”
哪知,伊人的話音剛落,前方負責帶路的店小二倏地停住了腳步,回頭驚惶地望着老頭,“武爺?”
那表情,活像剛吞吃了一隻蒼蠅。
武爺冷冷地瞧着他,態度倨傲,神色裡又隱藏得色。
“你真的是傳說中的武爺?”店小二這次的嘴巴,足以塞下一隻雞蛋了。
“你以爲呢?”武爺沉聲反問。
店小二身子一顫,腳明明已經踩到了最上面的一個臺階,卻不知怎麼一抖,咕嚕一聲滾了下來,轉眼便滾到了樓梯下,到了下面,他也不急着檢查自己的傷勢,而是迅速地爬起來,一邊張皇地望向武爺,一邊甩着手中的毛巾,大聲呼喝道:“大家快跑啊,大家快跑啊,武爺來了!武爺來了!”
本來在樓梯下用餐的客人,也紛紛擡頭望向他們,然後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爭先恐後地向門口跑去。
一時間,鍋碗瓢盆聲,推搡喧譁聲,男人的咒罵聲,小孩的哭泣聲,不絕於耳。
活像大災難。
伊人莫名其妙地看着樓下人的表演,有點不明狀況地摸了摸頭,等那陣地動山搖過去後,客棧的樓下已空無一人。
至於樓上的人,則縮在樓道的一邊,遲遲不肯過來,像一羣冬日縮在一起取暖的小白鼠一般。
“他們怎麼了?”過了好一會,伊人才訥訥地問。
武爺‘哼’了聲,雪白的鬍子翹了翹,傲慢而自得地回答:“沒想到事隔多年,老夫的影響力還這麼大啊。”
伊人眨眨眼,貌似崇拜地瞧着他,讓武爺的自尊心大大受用:“武爺你都幹什麼了?”
“屠城啊。”武爺聳聳肩,挺無所謂地說:“沒聽過‘以戰養兵’這種說法嗎?”他的目光往上一瞟,重新變得崇敬起來:“你自然沒聽過,這種偉大的戰法,只有息夫人能想到。”
伊人垂眸不語,只是息夫人在她心目中的形象,瞬間低落了不少。
原來也不過是一個用野心裝點穿越的現代人而已。
“身份暴露,我們不能住在這裡了。”等發完感嘆,武爺掃了一眼正瑟瑟發抖的衆人,道:“不然,惹來官府,又是一件麻煩的事情。老夫現在還不想開殺戒。”
只是,武爺固然不願意惹來官府,這麼大的動靜,也已驚動了不少人。
他頓時放棄了在此鎮休息一晚的打算,決定連夜動身,前往息夫人的墓地,以防夜長夢多。
……
……
……
走出邊城時,自然沒有人攔截他們,衆人都躲得遠遠的,藏在樹後,巷子口,小心地窺探着他們。
武爺自昂首挺胸,走得雄赳赳,氣昂昂,雪白的鬚髮在風裡張揚地吹着,非常囂張。
伊人亦步亦趨,若是看見探頭探腦的人,還會給一個和煦的笑容——不過那笑容,往往會將別人嚇出一身冷汗來。
——身爲朝廷欽犯,還能如此氣定神閒,果然是藝高膽大,有恃無恐啊。
他們以爲伊人與武爺是一夥的,而伊人,也確實不像一個被劫持者的模樣。
“深入沙漠還有三天的行程,靠腳力是不行的,我們得去找匹馬,置點乾糧。”武爺低聲自語了幾句,目光已經在長街上的店鋪幾番逡巡。
只是‘武爺’兩次傳出後,大街上的店鋪早已十有九關,零落的幾家,則是買農具胭脂的,沒多大用處。
武爺看着來氣,正準備發飆,城外
突然走進一個冤大頭:穿着厚厚的斗篷,帽檐壓得很低,只露出了鼻子一下的臉,征塵滿面,脣色也極淡,雖然看着輪廓,大抵是清秀的人吧——不過終究是一個粗人,穿着也笨重而破舊。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手裡拉着一匹馬,一匹兩邊都掛着行李、毛色油量,四肢健壯的馬。
武爺面色大喜,三步化成兩步,走到了那人的面前。
“喏,小子,這匹馬,武爺要了。”他本以爲只要亮出自己的名號,那人就會嚇得屁滾尿流,拱手叩頭,將駿馬雙手奉上了。
哪知那人不慌不忙地擡起頭,露出斗篷下的一雙懶洋洋的眼睛,細長的,平平無奇的,“這位老先生,非是在下不給你這馬,而是此馬只聽在下一人的話,別人的話,一向是不理會的。”
“哪有這樣的事情?”武爺不信,吹鬍子瞪眼。
“畜生一向如此。”那人嘆口氣,感慨道:“從來是我行我素,霸道專橫,哪裡會聽人話。”
武爺認同地哼了下,忽而想起什麼,兩眼瞪得銅鈴般,“小子,你在罵老夫?!”
“哪裡,我只是在罵畜生而已。”那人急於辯白,只是語調從容,絲毫沒有驚慌的模樣。
武爺又重重的哼了下,沒有繼續糾纏,而是將怒火轉移到那人旁邊的馬身上:“老夫倒要看看,這馬,是不是真的如你所說,誰的話都不聽!”然後,他又惡狠狠地瞪了那人一眼:“如果你所言有虛,別怪老夫無情!”
“請便。”那人信手一伸,絲毫沒有被威嚇的感覺,意態閒閒。
武爺往前踏了一步,然後一個飛身,躍到了馬背上。
就在武爺躍上馬背的那一瞬,只聽到一聲長長的嘶鳴,本來挺溫順的馬,忽而發起狂來,前蹄揚起,鬃發飛揚,武爺還未坐穩,便被它甩了下來。
可別看武爺鬍子頭髮都白了,動作端是矯捷,只見他在空中幾番急轉,復又穩穩地落回馬背上。
這一次,馬也不甩他了,而是撒足狂奔,憋着勁往戈壁的方向跑去。
武爺也不是蓋的,自然不會被一隻四足畜生擺佈,他揚手一甩,幾條繩索應手而去,牢牢地絆住了馬蹄,又聽到駿馬的一聲慘嘶,馬兒前足跪地,跌倒在地。
武爺從上面走了下來,雖然姿態仍然不失傲慢,卻有點灰頭土面的感覺。
那年輕人也不說話,只是走上前,解開套着駿馬前蹄的繩索,然後撫着馬頭,小聲地寬慰着。
“這馬不聽話!”武爺想說點什麼爲自己解開尷尬,氣鼓鼓了半日,方丟了這一句上來。
年輕人聞言,回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神色安靜,那張平平無奇的臉,也因爲從容,而倍顯華貴。
“我說過,它一向只聽我一個人的話。”他淡淡地說:“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駕馭它的能力。”
“這也好辦!”老頭眼珠兒一轉,陰冷地說:“它聽你的,你再聽我的,雖然麻煩點,但是還是可行的。”
頓了頓,他重新感嘆起來:“當年息夫人說過,會做事不如會用人,如今看來,真是至理名言,連馴馬都用得上。”
伊人微微一囧:這個武爺,估計是息夫人的超級fans,真是無時無刻不提息夫人的名字啊。
雖然對她的‘以戰養兵’的戰略覺得心寒,伊人還是渴望能見到她的風采的。
只是故人已矣,風流已被雨打風吹去。
“可是我爲什麼要聽你的?”年輕人優哉遊哉地問。
“很簡單,要麼死,要麼聽我的,你選哪一個?”武爺霸道地喝問道。
那人低頭,很認真很謹慎地思索了片刻,好像真的在權衡這個選擇題一般——而這個題目,連伊人都能毫不猶豫地選出答案,他卻考慮了許久。
然後,他擡起頭,細長的眼睛裡波光瀲灩:“好吧,我聽你的。”
武爺滿意地點了點頭,隨意問:“你叫什麼名字?”
風乍起,拂動那人斗篷的衣袂、寬大的袖口、額前的散發,他在風沙中微微一笑。
伊人方纔並沒有仔細瞧他,直到他笑的時候,她忽而發現,原來他笑的時候,眼角是極有風情的,那種桃李繽紛落的風情,像極了一個人。
那個人,便是賀蘭雪。
正想着,那人已經報出了自己的名字,脣瓣輕啓:“阿雪。”
伊人忽然覺得這個荒漠的風,如斯溫暖,如斯風情。
拂在她臉上,柔柔的,膩膩的。
武爺將他的名字重複了一句,“阿雪。”
那人淺笑,風重新靜了下來,他的髮絲攔住了他的眼睛,明眸微垂,是一種懶洋洋的神色,繾綣纏綿:“不知這位武爺要去哪裡?”
“捕魚兒海。”武爺道。
阿雪復又擡起眸,略有點驚奇的反問:“捕魚兒海?”
“怎麼?”武爺挑了挑眉,傲慢
重新出現在臉上:“你剛纔不挺鎮靜的嗎?現在知道怕了?”
阿雪平靜地望了他一眼,然後不卑不亢地說:“據說,千百年來,從來沒有人能真的踏足捕魚兒海,那是戈壁真正的死亡地帶。我並不想死,自然不想去。”
“你不想去也行,看你這小子挺合老夫心意,老夫也不強迫你——只要你能再去找幾匹馬來代替你這匹,老夫便放過你,你換也不換?”
武爺說這句話,倒不是他突然善心大發,而是他估摸着官府的人便要來了,現在再去找一個人搶一匹馬實在麻煩,如果阿雪能換來一匹聽話的馬,倒也省了許多事。
哪知阿雪並沒有如蒙大赦的驚喜,只是懶懶地轉過身,直截了斷地說:“走吧。”
武爺怔了怔,他有點不明白,爲什麼明知要去死亡地帶,阿雪卻還是要跟去。
很快,阿雪接下來的話打破了他的疑慮:“我只有這一匹馬,而且是新來的人,這裡並無朋友親戚,看來,只有陪你走這一程了。”
這勉強算是一個理由吧。
爲了以免節外生枝,武爺沒有過多追究,而是帶着最新加盟的‘阿雪’,與伊人一道,踏上了尋找息夫人之墓的茫茫旅程。
待走了幾里路,老人家自然發揮自己的‘特權’,優哉遊哉地騎在了馬背上,阿雪則負責在前面牽馬,伊人則屁顛屁顛地跟在阿雪後面,還不住地用眼角的餘光瞟着阿雪。
待又走了一會,便進入了塞北的夜晚,塞北的夜,如此空曠而遼遠,蒼穹四幕,他們在幕中央。
武爺雖是強者,但年紀到底大了些,到了午夜,只聽到一聲些微的鼾聲,他已經在馬背上搖搖晃晃地睡着了。
放在往日,伊人也能掛在他身上睡一會,不過今天,武爺似乎沒有將她帶到馬上的打算。
伊人也沒有邊走邊睡覺的本事——當時睏倦交加,腦子有點迷迷糊糊,卻是實情。
而且,塞北的夜,真的極冷。
冷透骨髓。
在她打了第三個寒戰後,默聲走在身前的阿雪突然轉過身,將自己身上的斗篷,披到了伊人身上。
溫暖的斗篷,彷彿還帶着他的體溫,透入腹腓。
他的動作很自然,亦很隨意,彷彿在做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毫無做作。
伊人仰頭,看着那張全然陌生,又似乎熟悉的臉,輕聲問:“你是不是?”
阿雪眉睫輕顫,極靜極淡地回答道:“我不是。”
然後,他重新轉過身,繼續行走在她的前面,不遠不近,若即若離。
風拂青衫,紅塵無礙。
在剩下的時間裡,伊人一直在想着那個問題。
爲什麼賀蘭雪會否認?
抑或者,他真的不是?
這是一個較爲複雜的問題,伊人對這個世界的人情過往,恰如一張白紙,所以,她沒有想通。
而想不通的事情,她也不會再想——反正萬事都有水到渠成的一天。
誰又能抵禦命運的巨輪?不如隨之。
好不容易捱到了白天,東方日光傾灑之時,夜晚的寒氣便消失殆盡了,待太陽愈高,溫度也漸漸攀升,伊人早已脫了斗篷,累得氣喘吁吁。
整整一夜啊,走了整整一夜啊。
伊人打從孃胎裡出來,就未曾遭過這樣的罪,她幾乎打算不管不顧地要求罷工了。
雖然在地上打滾耍賴確實是很低級的做法,可是事出特殊,伊人也做得出來。
不過,她還沒來得及做,在馬背上閉目養神了一夜的武爺,終於晃晃悠悠地醒了過來,他高高在上地瞅了馬下的兩人一眼,然後大發慈悲地說:“停下來,休息一會吧。”
他的話音一落,伊人已經一屁股跌在了地上,再也不肯起來。
武爺望着已經軟成一灘泥的伊人,鄙視地撇了撇嘴,然後取下掛在馬背右側的大水袋,扔給阿雪,喝道:“你喝!”
武爺畢竟是老-江湖,他要找一個人試毒。
誠然,對於阿雪的忽然出現,他未嘗是沒有疑心的。
阿雪不以爲意地接了過來,仰脖咕咚咕咚地喝了幾大口,轉手又仍給賴在地上不肯起來的伊人。
伊人忙不迭地接過來,也灌了幾口,還沒喝夠,便被武爺劈手奪了去,再看他,白鬍子老臉上滿是心疼。
在這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地方,這一大袋水,便是比性命更重要的東西。
白白地便宜了這兩個小輩。
伊人還沒來得及喝好,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這個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莫名其妙的、息夫人的超級fans,在那裡開懷暢飲。
阿雪見狀,絲毫沒有反抗精神,只是冷眼瞧着,彷彿與己無關。
等武爺喝好後,他又從左側的包裹中取了三個硬饅頭,一人扔了一個,同樣等阿雪先咬了口,他才動口。
三人便啃着饅頭,一個在馬上,一個站着,一個坐在地上,就這樣,開起了座談會。
武爺:“小子,你是幹什麼的?”
阿雪:‘閒人,偶爾做點生意。趕一下馬過關卡。’
武爺咂嘴:“原來也是馬販子——聽說最近炎國向天朝收購了大量馬匹,有這事嗎?”
阿雪淡淡道:“有這事,而且價格頗高。”
武爺得意地一笑:“你可知道,當年炎國的國君,也曾向息夫人求親,息夫人說,只要他在戰場上贏得自己,便嫁與他做王后,哪知他連着三次輸給了息夫人,由此立下盟約,在息夫人有生之日,炎國人世世代代,不能踏進天朝半步。”
阿雪聽着,並沒有多大感觸,只是極淡極淡地提醒了一句:“息夫人已經不在世了。”
盟約已經不成立了。
縱然經天緯地,也終究抵不過流年轉換。
武爺自然聽懂了他的意思,面色一沉。
眼見着武爺就要發作,伊人忽而拍拍屁股站起來,似突然想起什麼般,問:“息夫人之後,是被賀蘭先帝賜婚給柳家了嗎?”
依稀記得,武爺這樣提過,裴若塵也這樣說過。
武爺衰老的臉上竟然劃過憂傷,咬牙切齒道:“賀蘭家無情無義,有負夫人!”
阿雪面色沉靜,慢條斯理地接道:“息夫人又何嘗不有負於賀蘭家?”
武爺鬍子一翹,惡狠狠地剜了阿雪一眼,還未說話,伊人又搶了一句,暈頭暈腦地問道:“息夫人還有一個兒子,叫做柳色,對嗎?”
難怪之前總覺得息夫人三字尤其熟悉,原來便是尤主管口中的夫人。
那個盲眼少年的母親。
伊人心生親近,繼而想起那日她摸着柳色的手,寒玉般的冰冷,眸底脆弱的驕傲與絕望。
他有一個過於優秀的母親,所以不得不自卑嗎?
抑或者,從小便被息夫人的fans們給予太多希望,所以造就了他暴虐衝動的個性?——
題外話——今兒的最後一更。奉上。答謝月票、雖然知道大家都想看伊人與賀蘭雪的對手戲,也許會直接訂閱這一章。——但是,前面的章節最好別跳呀,裡面有很多信息與後文有關滴。過渡結束,精彩繼續。最後,繼續求月票求紅包求鮮花求鑽,最重要的是,求評論!嘿嘿。妃子好懶,高冷王爺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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