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湛藍得沒有一絲雲彩。幾隻禿鷹在天空上盤旋着,久久不去。荒涼的山頭上,兩座新墳清冷的立在那裡。一襲白衣的女子帶着傷感的神情在燒着紙錢。
一陣陣風吹過來,將燒完的紙錢帶到了空中旋轉,然後又化爲灰燼,落在了山谷的某個角落裡。
“將軍,綰綰,你們放心吧,我一定會找到你們的孩子!這樣你們泉下也心安了!”玉初容低聲道。
這裡是金池將軍和蘇綰綰的葬身處。玉初容將他二人葬在了一起,因爲金池將軍造反,一下子成了叛軍的他和蘇綰綰也只有這樣冷清下葬了。
遠處的枯藤大樹上,有隻烏鴉在大聲叫喚着,那叫聲令人心裡發毛。
玉初容起來,她看了看墓碑,便轉身上馬,飛揚而去了。
這次沒有選擇和徐少卿一起走,玉初容確實是想留下來找到金池夫婦的孩子。畢竟他們的心願就是跟孩子團聚,可惜至死未能如願。玉初容是下定了決心要回去探個究竟了。她一揚馬鞭,那馬兒便跑得飛快。腳下塵土飛揚,兩旁的樹木都不停地往身後倒退。
好一個英姿颯爽的馬上女俠!
玉初容馬不停蹄,終於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到了宮門外。可是宮門緊閉。
她騎在馬背上,遠遠看見蔣王爺一身黃袍,得意洋洋的站在城樓上看着自己。
“你居然肯回來!”蔣王爺高聲說。他紅光滿面,似乎年輕了幾十歲。
玉初容仰臉道:“我一定要找到將軍的孩子!”
蔣王爺皺眉道:“原來不是因爲朕。”
“朕?”玉初容疑惑的看着他,問道:“王爺這是什麼意思?”
蔣王爺道:“不,你應該稱朕爲皇上!”他抖了抖自己寬大耀眼的龍袍,說道:“難道你看不見嗎?朕已經是皇上了,從今以後,你們都要稱朕爲萬壽皇!”
玉初容只覺得心裡一涼,便焦急道:“你把小皇上怎麼樣了?”
蔣王爺,哦不,應該是萬壽皇哈哈大笑道:“與臭味乾的小兒,豈能擔當一統天下的重任!他早已被朕關押起來了!”
玉初容憤憤道:“先皇屍骨未寒,你竟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就不怕遭到天下人恥笑嗎?”
萬壽皇不屑的看着雨初容道:“朕隱忍多年,等的就是今天!你少在這裡說教,別以爲朕不會殺你!”
玉初容見他如此喪心病狂,便破口大罵道:“你這樣做,是會遭到上天的報應的!”
“住口!”萬壽皇怒道:“上天只報應癡愚的蠢人,朕這樣的英明之君一定會穩坐天下!”
玉初容冷笑着“呸”了一口。萬壽皇見狀,盛怒至極,他一揚手,喝道:“簡直就是豈有此理!來人,將她給朕綁上來!”
立刻,城門打開了。幾個將士衝到玉初容面前將她拉下馬來。玉初容本就是弱骨女子,哪裡是這些個彪形大漢的對手。只得乖乖的像只小雞被他們綁住了雙手。
大漢們七手八腳地將她推到城樓上。萬壽皇正得意的看着她。
“玉初容,”萬壽皇道:“你現在已經是朕的階下囚了,可還有話說?”
玉初容冷冷道:“天底下沒有一個明君是你這樣的殘忍!”
萬壽皇笑道:“殘忍?哦,忘了告訴你,朕當日放你走的時候,早已在你身上下了毒,你活不過一百日。本以爲你不回來,你死在徐少卿的面前,他一定痛不欲生!”
玉初容一驚,道:“你真是太卑鄙了!”
萬壽皇撫摸着她的小臉,奸笑道:“豈止是卑鄙啊!你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樣的毒吧?告訴你,中了此毒的人,會慢慢看着自己衰老,即使是風華正茂的妙齡女子,中了此毒也會慢慢變成一個白髮蒼蒼、滿臉皺紋的老婆婆,不出一百日便可。”
玉初容聞言,臉色劇變。她又驚又惱,破口罵道:“你這個畜生,你不得好死!我看你當不了幾天狗皇帝!”
萬壽皇冷冷的盯着玉初容,他面目猙獰的說:“朕就把你留下來,讓你見證朕的輝煌!”
沒有一個女子是不希望自己的容貌變美的。換句話說,沒有一個女子願意接受自己老去的事實。
玉初容也一樣。
她軟軟的看着萬壽皇,道:“現在我已經回來了,你可以把解藥給我了吧?”
萬壽皇卻道:“可惜你不是爲朕而回來,既然徐少卿走了,那只有朕來看着你是怎樣老去的了。”
玉初容瞪着萬壽皇,她恨得眼睛裡快要冒出火來了。忽然,一陣風起,玉初容的長髮飄了起來,她驚訝的看見自己原本如雲般的漆黑長髮裡,夾雜着幾根白髮,似雪般刺眼。
萬壽皇冷冷一笑,道:“不過是纔開始。”
玉初容垂下頭來,不再說話。
萬壽皇對這樣的效果很是滿意。他看着日落後那天邊的一道晚霞,讚歎道:“夕陽真美啊!”
玉初容自言自語道:“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
“來人,將朕的皇后帶回去!”萬壽皇揚聲道。
玉初容瞪大眼睛,驚訝的看着萬壽皇,卻見他嘴角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玉初容的心便開始往下沉。
未央宮。
玉初容身着鳳袍獨坐紅羅帳內。
殿內的紅蠟燭將屋內所有的一切照得燈火通明,一切都是那樣的紅得刺眼。
今夜,是皇上和皇后的洞房花燭夜。這未央宮歷經幾個朝代,也不知道有幾位皇后曾住在這裡。此刻,它是這樣的冷清。偌大的宮殿裡,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戚。
夜深了,這裡依然冷清。玉初容知道,他不會來。
她也不盼望他來。
萬壽皇給了她這樣至高無上的名分,卻不給她冊封典禮。他是要讓玉初容成爲衆矢之的,又要讓她成爲天下的笑柄。
一陣腳步聲傳來了。玉初容豎起耳朵來聽,那腳步聲緩慢無比,似乎不太情願過來。但他還是來了,悄無聲息般的出現在玉初容面前。
“想不到未央宮是如此冷清!”曾經的王妃說道。她現在已經是淑妃了。
玉初容看着她,沒有說話。
淑妃揚起手來,“啪”地打了玉初容一個耳光,道:“不許你這樣看着我!我討厭你這樣的眼神!這洞房花燭原本是我的,未央宮也是我的,就連這後位也名正言順應當歸我!可是,你,你奪走了所有的一切!”
淑妃的臉上盡是憤怒和不甘心。
玉初容捂着紅腫的臉龐,她知道這是萬壽皇想要的結果。
淑妃見玉初容一言不發,便聲嘶力竭地喊道:“說話,你給我說話!你少在這裡裝無辜了!”
“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玉初容輕聲說。
“你不想得到,可你已經得到了!你奪走了我的一切,還奪走了皇上對我的愛!”淑妃哭得撕心裂肺:“我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你!”
淑妃對着玉初容發泄完後,她便離去了。大殿內又安靜下來了。
玉初容看着大殿兩側的紅蠟燭,獨自黯然到天明。
萬壽皇一夜未曾過來,無非就是想讓人笑話她。可是這些,她根本不在乎。
她只想知道金池將軍的孩子在哪裡。
當黎明的曙光從大殿的窗口照射進來,玉初容知道,新的一天已經來臨了。昨夜點燃的蠟燭,已經化爲灰燼。
玉初容換了一身白衣,走了出去。
陽光照在身上暖暖的,讓人有點昏昏欲睡。
“皇后娘娘,您這是要去哪裡啊?”宮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皇后?”玉初容對這個稱謂很是陌生,想了半天才回想起,原來自己已經是皇后了。
“我要見皇上!”玉初容揚聲道。
“回娘娘,皇上在御花園飲酒。”宮人說。
玉初容擡腳便往御花園走去,誰料,一幫奴才卻攔在她面前。
“皇后娘娘,沒有皇上的召喚,您不能去呀!”
“放肆!”玉初容一聲怒喝,衆奴才立刻嚇得面色如灰,均不敢吭聲地退下了。
皇后就是皇后。即便是她不受寵愛。
玉初容怒氣衝衝地走進御花園,遠遠便看見萬壽皇正和一羣妃子在嬉笑着喝酒。
玉初容冰冷的走過去,問道:“將軍的孩子在哪裡?”
萬壽皇似乎沒有聽見她的話,見她走了過來,便高聲道:“皇后也來了,那麼請皇后過來爲朕斟酒吧!”
玉初容站在那裡,冷冷道:“你昨天答應我的,休要出爾反爾!”
萬壽皇笑道:“皇后說什麼呢,朕不記得昨天答應你什麼了!”
“你……”玉初容氣得指着他,罵道:“連最基本的誠信都沒有,你根本就不配當皇帝!”
“放肆!”萬壽皇臉色鐵青,他擡手掀翻了桌上的酒菜。
一旁的那些嬪妃們見萬壽皇發怒,一個個嚇得花容失色,都紛紛跪下了。
萬壽皇走到玉初容面前,他捏住她的下巴說道:“朕是皇上,你竟敢用這樣的語氣跟朕說話!你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朕給的,信不信朕現在就脫光你的衣裳?”
玉初容冷冷道:“你給我的,你現在就拿回去!我根本就不稀罕!”
萬壽皇冷笑道:“這由不得你!玉初容,這世間,只有我能讓你痛苦,別人沒有這個權力!”
玉初容流淚道:“你怎樣對我都可以,請你放了將軍的孩子!”
萬壽皇揚天大笑,他得意道:“那怎麼行,放了他們,你就不會再痛苦了。”
玉初容聞言,失聲道:“將軍生前待你不錯,你爲何如此?”
“你沒有資格盤問朕!”萬壽皇說完,摟着兩個妃子從玉初容眼前消失了。
玉初容聲嘶力厥地喊道:“你要怎樣才放過他們?”
可是皇上已經走遠了。
萬壽皇,或者說是蔣王爺。他曾經那樣愛她,但他的愛卻轉變成了熊熊烈火,那是仇恨的火。
玉初容蹲在地上哭起來,像個孩子。
“娘娘,奴才知道廢帝關在何處。”
一個太監小聲說。
玉初容擡頭一看,原來是先帝身邊的太監李公公。
“快帶我去!”玉初容欣喜道。
李公公帶着玉初容悄然的進入後山,原來這裡有一個密道。
玉初容進了密道,七拐八拐的,眼看就快要到山洞了,忽然中間沒有路了。
李公公道:“這裡原本是有橋的,先皇每日命人送食物過去給
他們吃。可是自萬壽皇登基以來,他不但不送食物,還命人炸燬了這所橋!”
玉初容倒吸了一口冷氣,連忙問道:“沒有食物,他們怎麼活呢?”
李公公道:“倒也不是沒有食物,萬壽皇每隔幾天就讓人扔些生肉過去。”
“什麼?”玉初容聞言大驚,她差點嘔吐起來,忿忿不平道:“這不是拿他們當禽獸來養嗎?”
李公公道:“娘娘先回去再想辦法吧,萬一被人發現就不好了!”
玉初容也覺得有道理,只好回去從長計議了。兩人剛轉身,便聽見洞內傳出一聲淒厲的孩童哭聲。
玉初容心裡一酸,哭道:“可憐的孩子!”
她憂心忡忡的回到未央宮,始終想不出一個好辦法。
一夜未眠,再加上思慮過度,她忍不住打盹起來。忽然,宮人來報,說萬壽皇有請。
玉初容只得起身跟着出去了。
她到了萬壽皇那裡,卻見地上躺着個血人。玉初容仔細一看,原來是李公公。
他身上都是鞭打的痕跡,衣服都破了,血肉模糊。
萬壽皇冷笑道:“這個奴才不聽話,叫朕收拾了一番,結果他這老骨頭不禁打,才捱了幾鞭子就這樣了。”
玉初容道:“李公公是帶着我去密道了,是我要他帶去的,你有什麼可以衝着我來,爲什麼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奴才下此狠手?”
萬壽皇冷冷的看着玉初容,一字一句道:“朕就是要讓你明白,你不殺伯仁,伯仁卻因你而死!”
玉初容“撲通”一聲跪下,哀求道:“請皇上放了李公公!”
萬壽皇慵懶的倚靠在那裡,說道:“你知道嗎,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善良,它會害了你!”
他一揮手,道:“拖出去喂狗!”
立刻有人上前拖走了李公公。
玉初容還想再求情,萬壽皇道:“你總是替別人求情,可曾爲你自己着想?你還剩下多少時日?”
玉初容一低頭,便看見自己又多出幾根白髮。她苦笑道:“從來都是命不由己!我只求皇上放了金池將軍的孩子,這樣他們夫婦泉下有知,定會感激不盡!”
萬壽皇道:“叛臣之後,豈能姑息!朕沒有殺他們,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
玉初容怒道:“你這樣,還不如殺了他們!”
萬壽皇得意道:“你說的對!你希望朕這樣做,但朕偏偏不這樣做!朕要讓你身邊的人痛苦,因爲他們痛苦,你就會更加痛苦!”
“你爲什麼要這樣對我?”玉初容終於控制不住哭了起來。
眼淚似乎是女人最好的武器。又或者是,玉初容從來沒有服輸過,卻突然在此刻低頭。
萬壽皇的心突然刺痛起來。
其實,贏了一個女人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來人,將密道里的孩子放出來。”萬壽皇吩咐道。
玉初容一驚,她沒有想到萬壽皇會突然改變主意,還以爲自己的耳朵聽錯了。
看着宮人領命去了,她才相信是真的。
“那裡沒有橋,怎麼過去?”玉初容不放心的問道。
萬壽皇不屑道:“宮裡有的是高手!”
不一會兒,宮裡的侍衛將兩個孩子帶回來了。玉初容看了,卻是倒吸一口冷氣,她只覺得一股寒意涼到心裡。
那個男孩,原來的小皇帝,他兩眼空洞的看着前方,衣裳襤褸,一條大鐵鏈子由胸前的琵琶骨穿過,沉重的拖在地上。
一旁的小女孩,年紀和小男孩相仿,而且長得也有幾分相似。她小臉粉嘟嘟的,只是雙眼同樣無神的看着前方。
“你……你把他們怎麼了?你……”玉初容又驚又怕,她抓住萬壽皇的衣袖問道。
小男孩聽到了聲音,害怕的哆嗦起來。
玉初容道:“還不快傳太醫來!”
殿前侍候的太醫上前看了看,說道:“回稟皇上,回稟娘娘,此鏈從琵琶骨穿入多時,已經嵌入骨髓,若是貿然取出,恐怕廢帝性命不保!”
玉初容一聽,着急道:“難道就這樣了嗎?”
突然,那小男孩拼命地拽自己胸前的鐵鏈子,他嚎哭不止。
他的胸前滲出滴滴血跡,空氣裡立刻瀰漫着血液的腥味。
在場的人都忍不住捂住了鼻子。旁邊的小女孩卻兩眼放光,像是餓狼嗅到了食物的味道。
她一把抱住小男孩,低頭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頓時,鮮血如注。她卻“咯咯”笑着低頭吸允起來。
玉初容大驚失色,她連忙捂住嘴彎腰嘔吐起來。
“皇上,血奴還有三個月就練好了。”太醫說道。
“畜生!”玉初容強忍着嘔吐,對着萬壽皇大罵道。
萬壽皇一臉平靜的看着那小男孩倒在地上,他冷冷道:“帶下去好生調養。”
玉初容氣急敗壞道:“你別在這裡假裝好人了!”
萬壽皇一臉漠然,道:“以後,朕會讓你慢慢看好戲!”
玉初容哽咽道:“你殺了我吧,殺了我吧!”
萬壽皇撫摸着玉初容憔悴的臉,說道:“朕不會殺你!是天道把你賜給了朕,你只有陪着朕深深的寂寞,再陪着朕重重的責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