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澈抱着靈玥走出了藥師堂,玉樹子逸迎了上去,他看到靈玥依偎在華澈的懷裡,一雙剪水清瞳還是睜開着,倒映出刻骨的悲傷與頑強,她脣角溢出了鮮血,但她卻並沒有就此死去。
如果華澈不讓她死,她就一定死不了。
玉樹子逸心中一痛,連忙從藥霜中取出了一瓶藥,倒出一粒藥丸,準備喂進靈玥的嘴裡,華澈卻用冷厲的目光阻止了他:“住手——你先自己吃下去!”
他的眼神代表着他不再相信他的醫術。
玉樹子逸也僅僅只答了一聲“是”,便將取出來的藥丸一口吞入了腹中,亦沒有私毫的遲疑。
良久,他站在華澈面前佇立了良久,見華澈不說話,有些着急道:“月主心脈極弱,若不及時服藥,臣怕她撐不下去。請月君允許我……”
“你早已診斷出她患有心臟病,爲何隱瞞?”華澈冷問,“你是不是冶不好她的病?”
“外傷可以短時間內復元,內傷只能用藥維持長期的冶療。”玉樹子逸解釋道,“月主的病,臣可以冶好,但請月君給我時間。”
“多長?要多長時間?”華澈逼問。
“一年。”玉樹子逸亦不拐彎抹角的回答。
“一年?”冷笑起來,華澈忽然平靜道,“這應該是鶴先生習醫的時間吧?”
“臣保證一年時間內一定可以冶好月主的病。”
“我等不了這麼長時間。”華澈突然厲聲道,“即便你是一個人才,欺君犯上也一樣是死罪,來人——”
守在藥師堂外的侍衛立刻前來接令:“青龍在!”
“將他帶下去……”華澈的聲音冷酷到了極致,即使他再怎麼惜才,但誰要是觸到了他的逆鱗,一樣死無葬身之地。
“不——”嬌聲打斷,他懷中的靈玥嘔出一口鮮血,喘息着,深深刻着怨與恨的眼神望向了華澈,“你剛剛還答應了我,不殺他,讓他做我靈玥一人的御醫,君無戲言,恩師,你怎可反悔?”
華澈微怔,靈玥血色盡褪的臉上展現出蒼白脆弱的笑容:“恩師,我要吃藥,我相信他,我也一定要活下去。”
這次輪到玉樹子逸神色一怔,似乎不敢相信靈玥的意志竟會突然變得堅強起來,但內心深處更多的是疼惜與欣慰。
靈玥將目光投向了他,微笑的請求道:“哥哥,我要吃藥,我願意等你一年的時間,我相信哥哥在一年時間內一定可以冶好我的病。”
玉樹子逸神色裡露出哀憐,看了一眼華澈,見他沒有異議,便又取出了一粒藥丸,喂到了靈玥的口裡,柔軟的櫻脣在他指腹上留下一點幽涼的溫存,玉樹子逸的心驀然痛了起來,也許他是給了她一對堅硬的翅膀,但他卻同時也給了她無盡的痛苦。
良藥苦口,但靈玥還是笑着將藥吞進了腹中,對華澈道:“恩師,放我下來!”
這次已不再是哀求,而是要求。便是從這一刻起,她決定不再悲哀的順從忍受,而是勇敢的做回自己,從前的彷徨是因爲恩師給予了她太多的庇護與決策,如今,她要從他的庇護傘下走出來,便要學會自力更生,學會聆聽自己內心深處的聲音,學會理智的去判斷,果斷的去決定。
雖然很累,雖然很痛苦,但她卻一定要擔當起責任,因爲她是麝月國的月主靈玥。
華澈沒有理她,卻將她抱得更緊了,迎着月光,他向兵策府前的暮晚亭走去。
靈玥卻掙扎了起來,小小的粉拳用力捶打着華澈的肩膀,嬌聲怒喝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你現在還不是我的夫君,你只是麝月國的兵師,你沒有資料困禁我——”
一連三句話令玉樹子逸的眸光亮了起來,亦令華澈陡停了腳步。
垂目迎視着她含滿怨怒的目光,華澈的雙瞳中驀地也點上一絲難以置信的震驚與悲哀,她竟然不承認他是她的夫君,即使她的人已完完全全的屬於了他,而更讓他驚疑的是從來只會聆聽順從的靈玥也會突然反抗起來忤逆他的威嚴。
“恩師,你應該很清楚你現在的地位,而我也很清楚我現在的地位,如果沒有了我,你將以何種方式在麝月國建立政權?”
她竟然都明白,她什麼都明白,用一顆純淨透明的心來壓抑着自己天生具有的智慧,她便是這樣隱忍了這麼久,終於到了要爆發宣泄的時候了麼?
華澈不慍不怒,卻是有些欣慰的笑了起來:“玥兒,你的玥宮還在重建過程中,在這期間,你就住在我的兵策府,好麼?”
他居然也開始用商量的語氣對她說話,卻換來她悖逆的回答:“不好,兵策府不是我的家,我不喜歡呆在那裡,我想要一個人靜一靜。”
竟然回答得如此乾脆,沒有一絲的留戀。
原來他給予她的關懷沒有給她帶來一絲的溫暖麼?她竟如此憎恨?
“那麼,你要去哪裡?”他又開始反問,玥宮被毀正在修建,你已無處可居住,能去哪裡?除了兵策府,你能去哪裡?
“我要去景陽宮。”靈玥的清瞳中又滲出悽澈的淚光,“我要去爲我月祖母守靈,我想要陪她說說話,她一個人在景陽宮一定非常寂寞,我要去景陽宮陪她。”
“玥兒,你現在腦海裡要十分清楚,你的月祖母,她現在已是亡靈幽魂了,你一個人呆在景陽宮,你不害怕麼?”就像嚇唬小孩子一般的說着,華澈眼裡陰鷙含笑。
靈玥的神情確實灰黯了一下,有一絲的驚懼,卻又堅定的答道:“不,我不害怕,就算月祖母的靈魂在景陽宮中,我也相信她一定會保佑玥兒健康起來,保佑玥兒重振麝月國,教玥兒如何冶理國家,如何愛護黎民百姓。”
“說得真好。玥兒,爲師很高興,你現在真的長大了。”
他竟然一點也不生氣,卻反而爲她的堅強而自豪,爲她的勇敢而高興。
他的眸子依然明亮得彷彿能滴出銀河之水,靈玥望着他,忽然心生起一絲愧疚,她這樣做到底對不對,無論別人怎麼說,但他卻是這個世上最寵她的人。他從不吝惜給她任何東西,但他卻也僅僅是給了她所有,而置天下人而不顧。
用他的愛護來作爲自己攻擊他的武器,她這樣做真的對麼?
“恩師,記得玥兒說過,你什麼都好,就是太殘忍了。你殺了多少人啦?”靈玥搖頭,彷彿一閉上眼睛,腦海裡就會閃現出他白袍掩映下的腥風血雨,淚光模糊視線,她澀聲問,“恩師,你難道從來都不覺得人命是可貴的嗎?”
頓了良久,華澈微笑起來,平靜的告訴她:“別人可以這麼認爲,但我不能。玥兒,在你心裡,恩師一定是一個殘暴無情的大壞人,是麼?可是,恩師卻還是沒有辦法做一個你所認爲的好人,這天下誰都可以做仁慈善良的好人,但我卻不能。”
靈玥詫然一怔:“爲什麼?”
“因爲我若是做了好人,必將會失去一切,並失去你——”他只說了一句,卻包含了許多她所明白的或是不明白的意思。
這一句話令靈玥吃驚的同時也令一旁聽到的玉樹子逸震驚不已。
也許靈玥還聽不出華澈的言外之意,但玉樹子逸卻能徹悟明白。
權力對華澈來說不僅僅是一種威望一種慾望,卻更是他用來保護自己所愛之人的武器。也許靈玥之所以能活到今天併成爲當今月主全得了他爲她鋪開的一條血路。
如果他仁慈,他的地位很有可能會被人奪去。
如果他仁慈,就不會帶着被所有人視爲傀儡娃娃的靈玥走到今天。
如果他仁慈,或許現在他和靈玥都已死於敵人之手。
如果他仁慈,如今的麝月國很有可能會政權分散,支離破碎。
當真是沒有他的狠、辣、果斷,也就沒有麝月國如今的安寧。
至少百姓的生活還是富足而安寧的,風起雲涌的只是麝月國王權貴族的子孫後裔。
在外人看來,靈玥僅是他用來鞏固政治權力的工具,但華澈卻恰恰是以這種方式來保護了靈玥的周全。
這到底是愛,還是利用,更或是傷害?
玉樹子逸恍惚間竟對華澈這個人萌生起了尊敬,嘆息也僅僅是同情他這樣的人而已,但他畢竟是殺了靈氏一族數條人命的劊子手,恨將是永遠的存在。
所以,他的計劃也將不會因任何事而動搖,一直進行下去,直到成功的那一天。
靈玥望着華澈,不停的搖着螓首:“恩師,我不明白你呀,我真的不明白——爲什麼非要如此?爲什麼?”
“你無需明白。”華澈柔聲一笑,將她放了下來,她身上披着的是他的白袍,他笑道,“既然你已經決定了,那麼我尊重你的要求,不過,僅你一人在景陽宮,我不放心。”
“那就讓鶴先生陪我留在景陽宮吧,有鶴先生在,玥兒就不怕病再發作了。”
靈玥看着他,搶着要求,卻還是忐忑不安的注視着他臉上的憂慮,沒有想到他的臉上展開了微笑,對她道:“好。如你所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