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女有冤,求見月主月君,大人,求您讓我面見當今聖上,求您了……”
少女聲音嬌脆而空靈,悽零而執着,彷彿衝破了重重障礙,洗盡空氣的焦灼,而清晰的傳至了鳳鸞驕中的靈玥耳中。
靈玥心中一動,着急的欲推開驕門,華澈突地擡手截攔,握住了她的柔荑。
“恩師,冶國以民爲本,我麝月國也有民法特例規定,若民間有極大冤情,地方官員未作公平裁決的,百姓可以攔駕告御狀,我們作爲國主明君,也應該用心聽取民情,護弱者揚聖威,懲強者以正國法,恩師,我們要一切爲百姓着想呀!”
華澈微微一笑,回答:“玥兒,你說的沒錯,但月主有月主的冶國方式,月君也有月君的冶國方式,你以仁冶天下,我便要彌補你的不足之處,以武、暴、殘酷威震天下,仁者得民心,暴者震民心,二者亦缺一不可。”
靈玥震驚,無話可說亦不可理解的搖了搖頭,堅持道:“不管恩師怎麼說,玥兒今日一定要爲民作主,這一樁冤案,玥兒一定要聽!”
“你怎麼知道這就一定是冤案?”
當華澈問完這一句話的時候,轎外響起了一陣淒涼的驚呼:“下雪了!好大的雪!下雪了呀!還是四月呀,竟然下雪了……”
“是呀!連上天都垂憐吟雪,這是不是說明那名女子所訴的確是有冤情呀!”
“是呀!你看那小姑娘,聽說是爲夫申冤的,應該是剛新婚不久,夫君就入了獄,爲了救出自己的夫君,竟然敢不顧性命的來攔御駕,直是感人至深呀……”
“很美麗的小姑娘呀,面容柔善,看着就不像是壞人,我們是不是也該幫幫她,向月主月君求情吧!”
“是呀!我們一起跪求月主月君開恩大赦,爲那小姑娘爭取到面見月主月君的機會!”
“請月主月君大赦開恩,爲民作主,重審冤案……”
百合之橋,十里煙水迷濛,輦宮女侍者千人排列道路中間,華衫紛飛,士者威嚴,不過片刻,漫空碧雪,淋落成一尊尊雪白之雕,路塵皆染,皚皚潔白一片,淒涼蕭索一片。雪竟是扯天扯地的落着,如絮飄成,鋪就雪白地毯,路道兩旁的百姓都齊齊跪倒在了地上,泣喝震天。
靈玥再也忍耐不住,推開了華澈的手,掀開轎簾,挺身而出,一身紫衣落落,華冠垂紗掩了清研絕顏,大片大片的雪花落在了她的肩頭,如同逝去的飛蝶。
羣衆們看到鳳鸞驕上的那一道紫影時,禁不住又激動的高呼了起來:“月主月君萬歲,萬歲,萬萬歲!”“月主月君聖明,請重審冤案,明察秋毫——”
華澈也出了鑾驕,站在靈玥身旁,將一臂圍在了靈玥的肩上,垂目看着跪了一地的黎明百姓,對靈玥道:“四月飛雪,確是奇蹟,玥兒,你相信這是上天創造的奇蹟麼?”
“雪應於極冷的冬天降落,而現在纔是春末夏初,天不應時而降雪,確違四季之常,古書上有云,春夏落雪,是爲上天憐見暗示,民間有冤情。恩師,允我下令讓那名喊冤的女子遞狀紙上來吧!”
“不行——”華澈冷斷截道,“就算這名女子有冤情,也不能讓你來冒這個險來接狀紙,玥兒,我們這次出巡昭告了天下,一路觀望聚集的人羣,有好事者來之,亦有欲謀者藏於其中,我怕有人假借告御狀之名來刺殺你。”
“恩師,不會的,我相信這名女子一定是有冤情要訴,你就不要多生懷疑了,好麼?”
“你對一個人的信任總是毫無來由!”華澈又是憤怒又是心疼的低聲斥責,將她摟得更緊,彷彿生怕一不留神,她就會消失一樣,他再舉手,喚來藍少郎道,“去告訴那名女子,可以親自呈狀紙來面見月主,不過,先要經過一些考驗。”
“什麼考驗?”靈玥着急憂切的搶問道。
“踏火驅災,行刃去邪!”華澈一字一句道,見靈玥茫然擔憂不解,他又笑着解釋道,“意思就是說,要先走過一段火炭之路,再經過一片刀刃鐵屑,纔能有資格到我們的面前,而這一段路上,她絕不能倒下,倒下就意味着放棄,堅持到了終點,就說明她的確有足夠的誠心,也有極大的冤情要訴,那個時候,我們便可以接狀紙,重審其案。”
“恩師,不可以……”靈玥臉色駭然驚變,剛要爭辨什麼,華澈卻打斷了她,對藍少郎道:“我剛纔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麼?”
藍少郎也心驚頷首,領命:“是,臣下已明白!”
“那就傳令而下,按我的吩咐去辦!”
“是!”
藍少郎箭步走到了隊伍的最前面,見那碧衣少女緊緊的抱着一軸卷,還在拼命反抗着攔截她的侍衛,少女的身體本來就有些嬌弱,又經一番拼死搏鬥,如藕臂上已沾滿鮮血,玉腿嬌膝上更是傷痕累累。藍少郞看着有一些不忍,命那些侍衛們鬆了手,碧衣少女便飛快的奔至了他的腳下,跪地哀求道:“大人,請讓我見一面月主吧!民女真的有冤情要訴,求您讓我呈遞狀紙給月主月君,民女感激不盡——”
碧衣少女連磕了幾個響頭,藍少郎忽然彎身,伸手阻止了她,問道:“姑娘,你叫什麼名字?”
“民女雲折煙……”少女聽藍少郎語氣柔和,不免有些喜道,“大人,您是不是答應民女的要求了,那麼民女現在是不是可以面見月主月君了?”
藍少郎搖頭,又問道:“你爲何人申冤?”
“我的夫君,未婚夫君。”雲折煙脫口而出,見藍少郎神情嚴肅,一顆心又沉了下去,“大人,您問我這些是爲什麼,難道是月主月君讓您來審問我,我不能見到他們了麼?”
“姑娘,想要面見月主月君之前,你要先通過一些考驗,而這些考驗,你是沒有辦法承受的,所以我勸你……”
“什麼考驗?”雲折煙似乎沒有聽後面的話,反而高興得打斷道,“大人,您說吧,只要能將狀紙遞呈給月主月君,民女什麼考驗都不怕的。”
藍少郎心神一怔,頗爲少女臉上執着的期許而震憾,沉默了良久,他終於強壓住了心中受遣責之痛,冷聲下令道:“準備一丈火炭,以及十尺刀碎殘屑之路,若姑娘能順利的走過這一段道路,就一定可以面見月主月君。”
雲折煙臉上的喜悅頓時凝住,一時似乎反應不過來,神色驚愣,淚眼清泠,藍少郎突然感到心中一陣尖銳之痛,似有些煩燥的從少女臉上移開了視線,冷聲道:“姑娘若是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不,我不後悔!”眼淚流下來的一刻,少女嬌俏婉麗的臉上展開了一絲笑容,清澈水靈的目光露出不一般的倔強,“大人將火炭刃屑之路鋪好了,我一定可以走過去,謝謝大人,謝謝大人給民女面見聖上的機會!”
“你——”少女的執着令藍少郎不禁有一些惱怒,“你要想清楚了,如果你中途倒下,不但見不了月主月君,或許連你自己的一條性命都要給陪上!”
“不,民女一定有毅力可以走過去的,就算……就算我會死,也要在死之前將狀紙呈到月主月君手中,求得他們爲我夫洗刷冤枉的承諾,請大人成全!”
少女再一次扣首,藍少郎震愕得無言以對,只好將華澈的命令吩咐下去,命人在街道正中鋪成了一丈火炭與十尺利刃殘屑,大雪還在紛飛,露面上的炭火時亮時黯,碎屑中銀光閃爍,看得路旁之人心驚肉跳,憐憫悽惻。
雲折煙走到了這條火道前,看着殘滅的星星炭火,不禁含笑,擡頭望了一下揚滿飛雪的蒼穹,心中暗道:子逸,雲兒終於可以爲你做點什麼了,從前,雲兒總是太過嬌縱耍小姐脾氣,不夠體諒你,關心你,甚至還不夠了解你,但現在,雲兒終於可以用自己的力量來救你了,哪怕是一命,換一命……
雪花落在她的眼睫上,化成雨滴,清澈的淚光,如同墜落的星辰,令她一雙眸子格外瀲灩奪目,引得旁觀的人落淚唏噓,連空氣中都流動着一種揪心的痛楚。
脫下一雙繡着牡丹花邊的小鞋,她將赤裸的雙足踏在雪地上,在衆目淒涼的注視下邁出了第一步,炭火在她柔嫩的肌膚上發出一陣“嘶嘶”的聲音,她忍不住一聲痛叫,又繼續走出第二步,第三步……
靈玥遠遠的看着那一步一步走過來的碧衣少女,心痛愧責得幾近碎裂,她哀求華澈下令收回成命,但華澈卻彷彿沒聽見,一直沒有理她,靈玥憂急生怒,悲憤交加,發瘋似的對華澈大喊命令:“趕快下令放了她,我要你快下命令放了她,藍少郎——”
“臣在——”
“撤去火炭碎刃,快將那女子帶到孤王這裡來,我命令你快去——”
藍少郎本想應命,餘光裡卻見華澈冷冽幽邃的目光正直指向他,他搖動了一下身子後又立刻僵硬住,半步都不敢離開。
“我叫你去下令考驗到此結束,讓那女子來見孤王,你聽見沒有呀?”
靈玥急得大聲怒吼,聲音都變得幾近嘶啞,但藍少郎一直保持頷首站立不動,她絕望的拉扯着華澈的衣襟,痛責怒斥道:“你怎麼能這麼殘忍,恩師,她只是一個弱女子呀,你怎麼可以這麼殘忍……”
華澈抓了她的手,將她的腰身緊緊摟住,制止了她所有的舉動,低聲冷冷的告訴她道:“所謂的王者,國威,你認爲是什麼?什麼是君主,什麼是庶民,其身份之距本就不可逾越,貧民若想親近君主,本來就要接受她應有的考驗,這還是最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