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燕不理衆人目光,走到耶律賢面前跪下,“庫使耶律頹然所做作爲不妥,但罪不至死,請陛下收回成命從輕發落!”
她言語一出,衆人皆大驚,耶律賢注視着她,不解地問:“他鞭笞你的侍女,漠視你的需求,公然輕侮於你,你爲何還替他求情?”
燕燕說:”庫使言行失當,對臣妾不敬,冒犯天威的確有罪,但念其多年守護內庫有功,懇請陛下寬恕其罪,以彰吾皇慈悲仁德之心,顯吾朝萬象更新之貌!”
耶律賢臉上閃過一絲幾乎看不見的笑容,“那以愛妃看,該如何發落?”
燕燕沒想到他會如此問,自己從未辦過案,一時沒了主意,只好求救般地看向耶律休哥,可那個所謂的朋友一點都沒有互助精神,居然半垂着眼皮打瞌睡。
再看看貼心可靠的白玉和石蘭,卻迎上了兩對迷惘的目光。
唉,算了,還是靠自己吧。
拋開侍女們迷惘的眼,她皺眉想了想,說:“律法上規定,杖刑少則五十,多則三百,我看杖他五十下就夠了。”
耶律賢嘴角扭曲了一下,未等燕燕確定那是笑還是怒,就轉開去對身邊的大臣宣道:“帶他下去,杖笞五十,以後再犯,加重處罰!”
“罪臣不敢再犯!謝聖主不殺之恩,謝娘娘寬恕之德!”
耶律頹然死裡逃生,早嚇出了一身冷汗。高大魁梧的漢子竟如丟魂失魄的孩童般趴在地上動彈不得,直到主管刑獄的夷離畢院小吏將他拉走,他嘴裡還一直念着感恩不盡的話。
“不是說三百杖嗎?爲何突然改了?”
當燕燕跟隨耶律賢一行離開尚衣庫時,他狀似漫不經心地問她。
她心口一墜,難道自己才動了點收買人心的小心思,就被他看出來了?
側臉細細打量他,見他神情平靜,目光坦蕩,懸着的心落下,輕快地說:“哪是真打?我不過是說說嚇唬他。”
話才落音,她神態一變,拘謹而恭敬地對他俯身行禮,道:“臣妾已經打擾陛下多時,不敢再誤陛下正事,告辭了!”
說完,不管皇上如何迴應,撒腿便朝落在後面的白玉、石蘭跑去。
耶律賢本想跟她說會兒話,沒想到她忽然丟下一句話跑了,只能皺眉頭看着跑遠的人影,納悶天下是否有如此怠慢皇帝、胡奔亂跑的貴妃?
“皇上,娘娘還不滿十六,正是天真爛漫的年紀。”跟在他身邊的耶律休哥輕聲說。
耶律賢很不喜歡被人看破心事,故而沒接他的話,收回目光往大內皇帳走,一邊若無其事地說:“她很聰明,知道借題發揮,想必愛嚼舌根的人以後該怕她了。”
“這不正是皇上想要的結果嗎?”
“你怎麼知道我想要這個結果?”
耶律休哥淡笑,“如果不是,皇上就不會來這一趟,也不會由着她斷案。”
耶律賢面無表情地看着他,突然說:“惕隱太清閒了。去吧,把四帳皇族中適合娶妻的王爺貴胄,列個名單出來給朕,越快越好。”
“臣遵旨。”休哥笑
得更歡了,“皇上是想把皇太妃精心挑選出的女子全部嫁出去嗎?”
耶律賢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沒錯,要不,朕賜惕隱几個側妃?”
休哥不敢笑了,連連搖頭,“謝皇上,臣有一妻一妾,已經足夠,不想娶了。”
耶律賢眸色微黯,淡淡地說:“的確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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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行帳,石蘭換衣,白玉燒水找盆,說無論如何燕主兒的澡還是要洗的。
燕燕趴在爐竈邊,嗅着鵝肉的芳香,看着白玉忙碌。
忽然,帳外傳來吆喝聲,接着是石蘭高興的喊聲,“娘娘快來看!”
燕燕與白玉對視一眼,跑出門外。
換了衣服的石蘭站在帳前,面對着兩男四女,那兩個男人合力擡着的,正是那個精美的鎏金雙鳥浴盆。
看到浴盆被送來,燕燕並不驚訝。
今天這事既已鬧到耶律賢那兒,他當然不會讓她失望。而她,也樂得接受他的美意,這個浴盆實在是太漂亮了。
可是,送盆來的女子卻讓她吃了一驚,因爲那四女中有二女,是她第一次闖永興宮找耶律賢抗婚時見過的。她耶律賢的帳下侍女。但她們的衣着和氣質都比普通皇宮侍女好。
“這是怎麼回事?”她看了看盆,目光掃過來人,落在四女中領頭的那位,也就是那夜在亭子裡幫耶律賢擦拭身上茶水,長相頗似她的女子。
聽到她問,又見她看了過來,那女子略微彎了彎腰,行了個小禮,然後面無表情地說:“回娘娘,我四人是皇上帳下的寢殿小底,奉旨前來侍候娘娘沐浴。”
原來是寢殿小底,難怪衣裝打扮比一般宮女精美講究!
燕燕仔細打量着這四個最接近耶律賢的女人。
寢殿小底,說白了就是主人的姬妾,如今耶律賢做了皇帝,她們的地位隨之提高不必說,就說沒準什麼時候皇帝喜歡了,也會被封爲皇妃、甚至皇后的,豈是她可以使喚招惹的人物?
伴隨着這個認知,她心裡籠上濃濃的憂鬱:她們,應該纔是這座皇宮裡最難對付的一羣。
且看眼前這位,長得明眸皓齒,容貌極佳,卻神情倨傲,表情冷淡,給人一種無形的壓力;燕奴——那晚在永興宮給她引過路的女子,豐腴美豔,笑容甜美,看起開很有親和力,但那眼神總顯得有些莫測高深;另外兩位她沒見過,白皙清瘦的那位,沉靜靦腆,臉上帶着世故的笑容;扯弄着衣襟,瞪着她看的圓臉女子長相甜美,看起來與自己年歲差不多,但神態舉止顯得嬌憨可愛。
快速打量過她們後,燕燕挺直背脊,儘可能有威儀地問:“不知該如何稱呼各位姐姐?”
領頭的女子倨傲地回答道:“奴家惜瑤,十九歲。”又指着身邊的女子逐一介紹道:“她叫燕奴,十八歲;她是琴花,她叫鳶兒,她倆十七歲。”
燕奴對她露出暖暖的笑容,安靜的琴花垂下了頭,嬌憨的鳶兒依然好奇地瞪着她,在她們的視線交接時,也沒有絲毫改變。
燕燕微微一笑,視線落在珠圓玉潤的燕奴臉上,這個女人的笑容的確能緩解她緊繃的神經。“侍候皇上多久了?”
見她看着自己,燕奴回道:“陛下還是二皇子時,奴婢們就侍候他了。”然後又板着指頭算了算,補充道:“我侍候皇上十一年,琴花、鳶兒八年,惜瑤姐姐本是渤海妃的侍女,隨王妃進永興宮也有五年了。”
燕燕心頭微震,掃了惜瑤一眼,暗忖:渤海妃的陪嫁侍女,做了耶律賢的貼身小底,而且地位明顯比侍候他最久的三婢還高,足見此女不一般!
想起耶律休哥告訴她的耶律賢的身世和個性,再細看其它三女,她明白了箇中道理:燕奴親切有餘,魄力不足;琴花機靈內秀,但太過羞澀;鳶兒嬌憨可愛,卻不夠聰明伶俐。如此看來,耶律賢這四位枕邊人中,氣質出衆又精明幹練的惜瑤,自然更符合他的生存和情感需要,得他寵信也就不足爲怪了。
只要是耶律賢的女人,她都不想跟她們有任何瓜葛,惜瑤的冷臉銳目已經透着妒意,她可不想爲了耶律賢與她們產生矛盾衝突。於是她說:“浴盆我留下,你們回去侍候陛下吧,我有侍女,夠用了。”
說完,她轉身徑自返回寢室,知道傲慢的惜瑤小底一定會帶走她的人,並將她的“冷漠”告訴給那個人,但她,根本不在乎。
安置好浴盆,遣走了不相干的人,經過一番忙亂後,她終於躺進了鎏金浴盆。侵泡在充滿玫瑰油的芳香熱水中,她通體舒暢,多日來的鬱悶之氣消散一空。
“白玉,再加點玫瑰油……”
“……石蘭,水涼了,再換一桶……”
用帷幕隔開的浴帳內,她已如此這般地喚了幾次,仍樂不思起。
“不行啊,娘娘該起來了,你已經泡了兩個多時辰!”白玉雙袖高挽地蹲在盆邊幫她綰起散落水中的長髮。
石蘭提着水桶進來,也是滿臉不贊成地說:“娘娘早該起來了,泡這麼久,把好好的肌膚都泡成了核桃皮。”
“有嗎?”燕燕舉起胳膊看看,光潔細膩的皮膚紅潤晶瑩並無異樣,只是手指有些褶子,便笑道:“石蘭想偷懶,是不是?告訴你吧,今天你三主兒我不把骨頭泡出玫瑰香是不肯起來的,所以,乖乖給我換水吧!”
“娘娘不餓嗎?肥鵝宴奴婢已經弄好了呢!”石蘭用美食誘惑她。
可往日百試不爽的招式今天不靈了。
燕燕滑下盆底,讓水沒及下巴,眉開眼笑地說:”肥鵝燉在銀罐裡,飛不了,等我泡夠了自會去享用。”
石蘭也笑了,賊賊的眼睛瞟了眼帳外,”奴婢不敢偷懶,只是娘娘真要這麼賴在水裡,讓皇上久等嗎?”
燕燕一驚,伸長脖子往帳門方向看看,機靈的烏瞳回到侍女臉上,慧黠地閃了閃,”好你個石蘭,竟敢用如此爛招騙我起來,可惜我還沒泡夠……”
“愛妃慢慢泡吧,朕有的是耐心。”
帳帷外傳來耶律賢帶笑的聲音,輕潤和絲,卻恍若敲金擊石。
“嘩啦!”澡盆裡的水揚波翻浪,四處潑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