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你們!”
燕燕從浴盆中水淋淋地跳起來,很想發怒,可害怕帷幕外的男人聽到,只能壓低嗓音嘶吼,“快取衣裳來!”
看着她全身紅得像煮熟的蝦,白玉和石蘭都強忍着笑,手不慌,腳不亂地一個幫她擦拭身子,一個幫她梳頭,而她則忙着抓衣服、問狀況。
“他啥時候來的?”她惱怒地問。
見她一副想咬人的樣子,石蘭忙說:“沒多久,奴婢想稟報,可還沒來得及。”
燕燕瞪眼鼓腮,做出“等會兒要你好看”的眼神,將胳膊伸給她。
石蘭忙把輕透柔軟的絲內衣套進她的胳膊,再爲她穿上亮麗的羅裙錦衣。
等她堪堪打扮妥,能出帳見人時,又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
當看到耶律賢穩穩地坐在軟榻上,劍眉輕揚,鳳目柔和地看着她時,燕燕已經涼下去的身體“忽”地又着火般地燒了起來。
爲掩飾羞窘,她忙走近跪下行禮,“謝陛下賜浴鎏金雙鳥盆。臣妾不知皇上駕到,未曾迎迓,請陛下恕罪。”
“你我之間,不必如此拘禮。”他起身走來,雙手扶起她,吸了吸鼻子,”果真連骨頭都透着玫瑰香!”
燕燕耳根脖子全紅了。
他翻開她的手掌看了看,撫摸着手指上因侵泡太久出現的褶子,皺起了眉頭,”的確泡久了,一個時辰足矣,哪能泡這麼長時間?”
他的手溫涼柔軟,指頭修長白皙,不似她所熟悉的那雙骨骼清晰、溫暖有力的大手。她本能地抗拒他的親近,抽回了自己的手。
他臉上劃過一絲悵惘,復歸溫和靜雅,說:”以後那盆歸你所有,啥時候想泡澡就讓人給你燒水,不要再泡太長時間。”
她微微點頭,緩緩退開,故意不去看他落寞的神情,轉向站在門邊的侍女,問:”白玉,石蘭不是說有鵝肉可吃了嗎?”
“是的,都已經準備好了,就等皇上和娘娘吩咐。”
見她提到皇上,燕燕不得不轉向耶律賢,說:“皇上留下用餐吧。”
“你是真心留朕嗎?”耶律賢深沉的目光投在她閃爍的雙眸中。
燕燕不置可否地說:“趕早不如趕巧,既然碰上了,臣妾自然是真心的。”
耶律賢看着她沐浴之後愈顯嬌柔美麗的面龐和冷若冰霜的神情,似有若無地嘆了口氣,對白玉說:“朕還真想嚐嚐你們的手藝呢。”
“那太好了,奴婢這就去布餐。”白玉笑着說。
“爲何不要寢殿小底侍候?你不喜歡她們嗎?”等白
玉出去後,他問。
果真是有枕邊風的。燕燕暗自想着,眼前出現惜瑤美麗而冷漠的臉,神情不覺更淡了幾分,”我有白玉、石蘭就夠了,她們是陌生人,說不上喜不喜歡。”
耶律賢看她一眼,沒再說話。
這餐飯因爲兩人都各懷心事,因此氣氛並不愉快。耶律賢吃得很少,燕燕看得出他食慾很差,自己雖然餓,但因有他陪伴,反而胃口大失。
飯後,耶律賢陪她飲茶,兩人仍是安靜地坐着。
爲逃避他時不時落在身上的深沉目光,燕燕低着頭,擺弄着腰帶上的飾品。
她不該是如此安靜的女子,耶律賢見她跟自己在一起如此沉悶,不由感到煩惱。視線略轉,看到她身後的案桌上放着他送給她的文房四寶,便起身走過去,略感安慰地想,至少她沒有扔掉或藏起他送的禮物。
見他起身,燕燕擡起頭跟隨他的身影,當看到昨夜臨睡前隨手畫的畫軸半卷在案上時,心頭忽地一跳,暗自祈禱老天爺幫她,別讓他看到那幅畫!
可惜老天也沒聽到她的祈禱。
耶律賢站在桌邊,手指撫過硯臺光滑的鑲邊,目光掃過筆架,看到那幅半卷的畫,便信手撿起展開,眸光僵住。
燕燕一動不敢動地看着他,也看着那幅畫。
畫上的俊美男子跨馬橫戈,神采飛揚,一眼便知畫的是誰,儘管還沒完成,但精妙的筆墨無不透着畫者的用心和深深的情意。
握畫的手指抽緊,緊得指關節發白,燕燕心想他會把畫撕碎。
可他沒有,瞪着畫上的人看了半晌後,輕輕地將畫放回桌上,轉過身來面對着她,蒼白的臉上出現一抹極不正常的淡紅,深邃的眼中跳躍着兩簇幽冥之火。
“你畫的,是不是?”
他問,語氣極淡極冷。
燕燕彷彿墜入冰窖裡,渾身發涼地注視着他的眼睛,不敢承認,也不敢否認。
而他似乎也沒有期待她的回答,下頜緊繃地接着說:“你是聰明人,該不會忘記這裡是什麼地方,不會忘記你是我在祭臺上昭告天地君臣祖先要娶的女人!你很快會住在我的帳下,享受我的尊敬和寵愛,生育我的皇子和皇女,我絕不會准許任何男人介入我們之間,你趁早記牢自己的身份!”
說完,他拂袖而去,帶着凌厲的氣勢和悲涼的蕭瑟。
燕燕面色蒼白地跌坐在桌前,難言的委屈和憂懼襲上心頭。
望着畫上的俊美男子,她傷心地喃喃自語:“二郎,他連我在心裡想你都不準,可我要如何忘記你?
”
淚水滑落,她伏在畫上無聲地哭泣,既思念二郎,又擔心今天這事給他惹來禍端。耶律賢臨走時鐵青的臉色、冰冷的話語,都是一種警告和暗示。
白玉和石蘭進來,跪在她的面前,一邊安慰她,一邊自責沒有及早收起那幅畫,惹來皇帝的震怒。
“不是你們的錯,是我說沒畫完的畫不許收。”燕燕擦擦眼淚,振作精神反過來安慰她們,“我心裡只有二郎,再怎樣掩飾也沒用,皇上若不能接受,就只有把我的心挖走!”
“奴婢們知道娘娘的心。”年長兩歲的白玉成熟穩重,提醒她,“可是既然已走到今天這步,娘娘就該忘掉以前的事,接受皇上的寵愛,好好過日子,既可保全自己,又能護住蕭韓二府。”
石蘭也含淚說:“皇上對娘娘是真心的好,今天如果不是有皇上撐腰,娘娘怎能揚眉吐氣,給那些勢力眼一個狠狠的教訓?”
聽了她們的話,燕燕沉默了,隨後嘆氣道:“你們說得都對,可是心意豈能隨意改變?如果不是害怕禍及族人,我真寧願與二郎一起去死!”
她的話讓兩個侍女面色驟變,她趕快安撫她們,“別擔心,你們的話我都明白,況且如今我人都進了宮,還能怎樣?對以前的人和事,不想放也只得放了,否則害了自己不說,還會連累很多人,我於心何忍?”
見她真這麼想,兩個自小陪她的侍女才稍稍安了心。
“白玉,去把二郎爲我配的活肌散取些來。”過了一會兒,燕燕吩咐。
白玉神色一變,急問:“娘娘哪兒受傷了嗎?”
“不是我要,是給耶律頹然。”燕燕說,“叫葛裴送去給他,就說這靈丹妙藥能讓他少受些罪,愛用不用隨他。”
白玉瞭然地說:“娘娘是想恩威並施,讓那廝服氣!”
“快去吧。”燕燕微笑催促她,看着她離開後,靠在椅子上默默地想:恩威並施是她在皇宮孤身立足的法寶,但要施得通,還必須有耶律賢的支持才行。
眼前出現他因憤怒而發紅的臉,經今夜一事,今後他恐怕不會再來了。
但她又一次想錯了。
此後,耶律賢幾乎每天都來,依然深情款款,溫文爾雅,彷彿忘了畫的事,再沒提起過。
隨着他的頻頻出現,皇宮內對她的非議少了,恭維多了,生活上的照顧遠遠超出了她的需求,連白玉石蘭該乾的活兒都有人自動代替,讓兩個忙碌慣了的侍女因此清閒不少。
透過這件事,燕燕對君恩、帝寵算是有了更深切的瞭解和體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