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是誰？
夢裡，唐墨已經不知多少次來到了這老鳳凰樹下，她有些絕望，很顯然，夢境並沒有離她而去。還是那樣清晰，還是那樣實質化，一切的一切與現實中幾乎沒有差別，只是少了許多人，因此顯得死氣沉沉，沒有生機。
曾夢還是站在那棵樹下，樹的後面依然滿天花雨，紅sè的鳳凰大道一直延進無邊的黑暗。
“袁靜兮！”唐墨冷冷地看着她。
“我不是袁靜兮。”曾夢輕輕一笑：“我是曾夢。”
“我看到你了。”唐墨大喊道：“你就是袁靜兮，我已經打聽清楚了，你是中文系的，來自四川。我什麼都知道了。”
“你說的那個人不是我。”曾夢輕飄飄的否認了。
“是你！”唐墨有些憤怒：“就是你。不錯，夢裡的你確實不是袁靜兮，你是我根據她創造出來的，你是幻像——沒有我的夢境，你什麼都不是，我不怕你！”
“原來你一直很怕我。”曾夢用一種俯視的眼神看着唐墨，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捉弄。
“我不怕你，就算你是鬼，我也不怕。”她的聲音有些sè厲內荏，“我只是，我只是擔心這夢境影響我的健康，讓我變成jīng神病！”
“唉。”曾夢嘆口氣，沒有說什麼，但那表情分明是認同唐墨的說法。
“我真的會變成jīng神病？”唐墨聲音發顫，看着曾夢的眼神帶恨意。
“跟我走吧，信我，得永生。”曾夢張開雙臂，浮上半空，整個人爆發出一陣金sè的光輝，像某種神佛一樣，唐墨看着她，忽然有高山仰止的感覺。但她卻忍不住笑了，儘管曾夢營造出的情境是那樣的神聖，但她說話的調調卻充滿了網絡社會的滑稽。
“我不！”唐墨拒絕得無比堅定，沒有絲毫猶豫。
“爲什麼呢？這裡不好嗎？擁有無邊的超能力，掌控世間的一切，讓所有人的秘密在你眼下無所遁形，撕裂他們的虛假和僞裝。而且我們永遠不會蒼老，漂亮的面貌青chūn永存：唐墨，你想想，幾十年後你將變成一個滿頭花髮、皺紋橫生的老太太，爲疾病和痛苦所折磨，而世間有許多東西你卻從未見識過、享受過。之後，便會孤獨的死去，你的親人、愛人或先你而去，或看你離去，你們彼此無力挽留——生命應該是這樣子的嗎？誰有權利掌控我們的生死？我們的結局不應該是那二尺寬的匣子，而應該是永遠，永遠！”
曾夢的聲音越說越大，人也越來越激動：“唐墨，你難道還不明白嗎？這是一個機會，一個其他人根本沒有資格獲取的機會。爲什麼你不珍惜呢？只要你走過這條紅sè大道，我們便可有永無止盡的時間，去追求所有我們想要的東西，天南海北任你遨遊，是真正的遨遊，飛翔，你難道不喜歡那種zì yóu自在的感覺嗎？”
唐墨無所謂地一笑：“生命是什麼樣子，我沒有資格去評論。如果時間讓紅顏變成白髮，如果歲月讓青chūn化成白骨，如果太陽的升起和月亮的落去換來的是舊生命的埋葬和新生命的破繭而出，如果是這樣……如果是這樣……，我作爲這大千世界中的一員，尊重自然界的選擇，或化泥土，或成落花，就讓這一切發生吧，而且……”
唐墨盯着曾夢，慨然說道：“jīng彩的生命，是生與死的輪迴，對新生和蒼老的體驗，就像太陽的升起與落下，這都是美好的。你擁有永恆的生命嗎？可我感覺不到你的快樂。”
“我感覺不到你的快樂！”唐墨迎着曾夢迷茫、震驚的眼神大喊道：“你根本就不快樂，我不想過你這樣的生活！”
曾夢張大了嘴，浮於空中的身體簌簌發抖，她看着下方這個所有人都以爲很單純、易於控制的美麗女孩兒，有些難以置信她對於人生的理解。如果自己當年能想到這些，也許……
唐墨仰頭看着曾夢，見她抖動的頻率越來越大，那風一吹彷彿就會飄走的身體虛幻起來，成了一個影子，最後化成一個個細小的光點——她又消失了。
“我知道你還會回來的。”唐墨再不會天真地以爲這個夢就會到此而止，從曾夢的話語裡，她知道曾夢並不是一個人，也許，在這鳳凰樹的周圍，此刻正有許多雙眼睛偷偷地窺視着她，只不過她看不到她們。
“來吧，我不怕你們！”唐墨高高舉起了拳頭，也許是剛纔的一番話，讓她忽然清楚了自己的想法。她的心中有了自信，多出了勇氣。
當然，她還是怕死。她不想這樣鬼氣森森地寂寞的活着，但自少得體味一下整個人生的過程再死去，這樣纔有價值、有意義。愛情，工作、孩子、拼搏奮鬥、養老送終、含飴弄孫……所有的一切，她還沒開始呢，她怎可以就這樣死去？
第二天，向年在女生宿舍下等來了唐墨。幾天來，這是她jīng神狀態最好的一次，臉孔上泛着許久不見的桃紅sè。這一抹青chūn的腮紅，看上去是那麼的靚麗和珍貴。
“約好了嗎？”唐墨急問。
“當然，我和中文系的學生會主席吃過飯，上次演講比賽時……”向年見唐墨一副不愛聽的樣子，忙道：“反正很容易就搞到電話號碼了，她很愉快地答應了。”
“很愉快？”唐墨有些奇怪地看着向年，向年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乾咳了一聲，說：“她……她竟然認識我，呵呵，唐墨，好奇怪啊，你說我長的也不帥，大課那麼多人，她怎麼會認識我呢？”
唐墨眯縫着眼睛，盯着向年，臉上漸漸現出笑意：“男生的魅力，並不全在臉上，況且，你也挺讓人喜歡的……”她說完這句，捂住嘴，紅着臉轉過身去，肩膀不挺起伏，笑個沒完。
“嘿，你真能開玩笑，逗我開心是吧？”向年哼了一聲：“走啦。”
南校門的大榕樹下，兩人見到袁靜兮。唐墨大吃一驚，這人根本就不是曾夢，雖然長的也很漂亮，但她比曾夢矮一些，卻豐滿許多。曾夢是窄臉，袁靜兮卻是圓臉，鼻子頭圓圓的，看上去很憨厚，嘴角也沒有那一顆黑痣。
袁靜兮也吃了一驚，詫異道：“你是最美新生？”她指着唐墨，一臉見到名人的驚喜表情。唐墨翻了個白眼兒，校園網上的那個帖子可害苦她了，經常會遇到這種她稱爲“白癡”的人，甚至還有人要她簽名的。
“你給我籤個名吧！”袁靜兮手忙腳亂地找着紙筆，遞給唐墨。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唐墨的白眼兒翻上去就下不來了。袁靜兮見她一臉的不耐煩，也不生氣，堅定地說道：“唐墨，你這麼漂亮，說不定將來會當明星的，到時候這張簽名就值錢了，當然，我不會賣的。以後我就跟我女兒說，孩子，看看，電視裡這位唐墨阿姨，可是媽媽的同學，瞧，有簽名爲證，呵呵，那時她可還沒紅呢。”
她憨憨地看着唐墨，見唐墨一副癡呆地表情，彷彿達到了目的一般，這纔將目光轉向向年。一張圓臉立即變得忸怩起來，低着頭，微羞地說：“向年，你約人家來，想說什麼？”她斜瞥了唐墨一樣，有些迷茫，心想：“這傢伙約我，怎麼還把最美新人帶來了，什麼意思？”
“袁靜兮，上大課的時候難道你沒看見唐墨？怎麼現在來這一出？”向年好奇地問。
“我不敢接近她嘛，名人脾氣都很大的。”袁靜兮自顧自地說。
“她算什麼名人啊。”向年哈哈一笑。
“就是，你們可真……”唐墨搖搖頭，把“白癡”兩個字吞了回去。
“我不管，反正你得給我簽名。”袁靜兮大聲說。
“給你給你！”唐墨在紙上寫了自己的名字，氣鼓鼓地塞給她，轉頭就走。
向年趕緊追上去，回頭對袁靜兮說：“靜兮，改天再請你吃飯，對不起啊。”
“喂！”袁靜兮有些惱怒地看着向年，但隨即又滿不在乎地低下頭，歡喜地看向唐墨的簽名，臉sè立即變了：“好……好醜的字。”
“根本就不是曾夢。”唐墨一邊飛快地走着，一邊咬牙切齒地說。
“不是？”向年驚訝道：“不可能啊，你說的那個角落，坐着的確實是她，而且也穿着綠sè的衣服……”
“不用疑惑了。我說不是就不是。”唐墨走的更快了。
“你要去哪兒啊？”向年有點跟不上她了。
“我不知道。”唐墨臉上一副頹喪的表情。
“停！”向年一把拉住她，安慰道：“別擔心，興許是我打聽錯了。按你說的，也可能第一節課曾夢走了之後，袁靜兮才坐了她位置，很容易打聽的。”向年拿出手機，撥通了袁靜兮的號碼。
“沒有，我一直坐在那個位置。”袁靜兮一下就打碎了向年的假設：“兩節課我一直都在……”
唐墨搶過電話：“是靠窗那個位置嗎？”
“靠窗？”袁靜兮想了一下：“靠窗那個位置沒人啊。”
啪的一聲，手機從唐墨手裡掉了出去，摔在地上裂成了幾塊，她只感覺一陣天旋地轉，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完了，這下真見鬼了。”張海原被鬼纏上之後的種種情景，一幕幕在唐墨腦海裡閃現，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跑到山上去偷骨灰盒，唐墨便一陣陣的噁心，頭皮發麻，生不如死。
“我的手機啊。”向年慘叫着，撿起殘破不堪的手機，想要再組合上，那是休想了，他不禁也是一陣天旋地轉，這個月實在是沒錢買手機了。
唐墨看着向年一點不關心自己，一個勁兒地在那裡心疼手機，立即暴躁yù狂，大喊道：“你買手機也不買個好點的，那幾百塊錢的破爛貨，值得你心疼成這樣，給你給你——”她拿出自己的手機往向年手裡塞，然後用力推了他一下，將向年推了個趄趔。
“你幹什麼啊，又撒潑。”向年站穩身子，將手機還給唐墨，低聲問：“到底怎麼了啊？”
唐墨蹲下身子，抱着頭哭起來：“我不要偷骨灰盒啊，嗚嗚，我不想挖墳不想偷骨頭啊，我不想死，我還有挺老多的理想沒有實現呢，嗚，我想做人不想做鬼，王八蛋你偏偏纏上我幹嘛啊，我又沒請你，咋一點都顧及人家的感受呢，哇……”
這裡離南校門不遠，人來人往的，唐墨這一放聲大哭，立即引來許多人的注目。有些人乾脆停下來，圍在那裡看熱鬧，畢竟看美女哭也挺有意思的。
向年手忙腳亂地蹲下身，又哄又勸，擡起頭無辜地看着路人，攤攤手，意思是與我無關。但大家看着他一陣指點，眼中全是鄙視，有人已開始罵罵咧咧——把這麼漂亮的女孩兒弄得大聲嚎哭，簡直是不可原諒。
“那個，是懷孕了嗎？”人羣裡兩個女生三八地議論着。
“好像，還更嚴重一些。”
“不會是宮外孕吧。”
“拜託你，想象力太豐富了吧？”
“人家還是很純潔的。”
“滾！”
一個男生對旁邊另一個男生現炒現賣說：“聽說懷孕了，還是宮外孕。”
“這麼倒黴？看這小子不像很風sāo的樣子啊。”
“這種事情，哪能看外表啊？”
……
向年羞愧無比，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他拉起唐墨，大喊道：“別哭了，趕緊走！”拉着她就跑。
唐墨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這一跑起來，立即咳嗽不止，向年無奈，只得又背上她，飛快向着芙蓉湖邊兒的那片竹林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