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殭屍
李小魚被那隻手拉着在芭蕉林裡飛跑，待到看清是孫道人，這才舒了口氣，責怪道：“你們跑哪兒去了？”
孫道人手上全是血，看得李小魚一哆嗦，再仔細看他身上，更是驚得心臟亂跳，喉頭發乾，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原來孫道人身上全是刀傷，也不知被刺了多少刀，鮮血染紅了他的西裝，像個血葫蘆似的。
“我的媽呀，你殺豬去了？”李小魚覺得自己不開個玩笑的話，肯定會被他嚇暈，他倒真希望他去殺豬了，而不是殺人，或者被人殺。
問題是，中了這些刀，他竟然還沒有死。難道他的運氣這麼好，每一次都是皮外傷？這是孫道人上次被戴寧宰割之後的藉口。可皮外傷會流這麼多血嗎？
李小魚感覺心中直冒涼氣，一股恐懼之情在心底緩緩涌出，他越來越看不透這老頭了。他帶給自己的恐懼，甚至漸漸超越了在井底的那一刻。
“放開我！”李小魚見孫道人不說話，恐懼之情終於戰勝了對他的信任，用力甩着孫道人的胳膊。但孫道人的手彷彿是一個鐵箍，將李小魚緊緊抓着，背後的麻袋也被搶過去了，他無論如何也掙脫不開。
嘩啦啦的一聲，芭蕉林走到了盡頭，又是一道山坡。孫道人腳下不停，抓着李小魚上了山，直到前面出現了一個亭子，他才站住腳，將李小魚用力往前一推。
這是陵大校園除了石景山之外，地勢最高的一處，上面建有觀海亭，從這裡能看到遠處海中的漁船。每年到了季節，這裡會有杜鵑花開，那也是陵大的一景，李小魚當然來過這裡。
但此刻，杜鵑既沒有開，冬日的海中也沒什麼漁船，而他，當然也沒什麼心情觀賞風景。
一爬上山，他的目光馬上就落在了蘇小海的身上，然後是藍玉feng，還有……
他見到了一個他如何也想不到的人，這個人出現在這裡，真是……太意外了，竟然是孟揚。
一開始，李小魚還有些反應不過來，以爲他只是偶然出現在這裡。孟揚這個人本來應該是上一屆的，後來因病休學，成了李小魚的同學。他們一開始分在一個宿舍，只是性格不合，後來李小魚調換宿舍，把他調到了501室。之後，除了大家在課堂上偶爾照面之外，他幾乎從沒再和他說過話。這人性格內向，幾乎不和人交往，屬於大學裡那種被人遺忘、畢業後也只有看畢業照才能想起的人。
所以，見他出現在山上，李小魚的第一想法便是這傢伙又多愁善感了，跑到山上來看看海，找找感覺——據說孤獨的人往往都有這種癖好。
但隨後，他感覺有些不對了。孟揚和藍玉feng站在一起，兩人表情都很委頓，警惕地看着蘇小海。當孫道人爬到山上來，他的神色立即變得憤恨、驚懼，兩隻眼睛像狼似的盯着孫道人，那樣子恨不得撲上來咬他一口。而對李小魚卻帶着一絲嘲諷、不屑，當然，也有深深的恨意。
孟揚一直把李小魚當成仇人，李小魚雖然不確定，但偶爾也能感受到他仇視的目光。原因不外乎調換宿舍時的那一次不愉快，而且直接導致孟揚和唐墨搭訕的時候，總是收穫白眼。
可是……孟揚並沒有參與碟仙的遊戲啊，怎麼他也被鬼上身了？
李小魚看了一眼他身上穿的連頭帽衫，心中一下子明白了，孟揚並不是無端出現在這裡的，那個神秘的“無臉人”就是他。
在山上刺殺向年，製造火yao槍再次打傷向年，從酒店裡劫走唐墨……說不定還有其他一些大家忽略的怪事，都是他搞的鬼。
因爲這件事涉及到靈異事件，所以在向年和唐墨“死”後，李小魚幾個人商量了一下，並沒有報警。如果報警，向年和唐墨的身體恐怕就保不住了，弄到太平間裡去凍一下那可就完蛋了。所以，雖然知道藍玉feng和那個神秘人肯定會在後面搞鬼，他們也沒辦法。否則也不用林玄兵留在賓館裡守護向年和唐墨的身體了。實在是他們很不放心。看來，這兩個傢伙沒有找到那個酒店，反倒來阻止自己三個人挖井。
令人想不通的是，蘇小海爲什麼也是一幅如臨大敵的樣子？
山坡的另一面就是懸崖，這裡已經沒路了。藍玉feng和孟揚兩個人肩膀都耷拉着，竟是被人卸掉了膀子。而蘇小海守在路邊，顯然是看着不讓他們下去。只是，當孫道人一上來，蘇小海立即跳到一邊，戒備地看着孫道人，此時正衝自己大使眼色，讓自己過去。
李小魚滿頭霧水，不知道這幾個人在搞什麼，猶猶豫豫地走到蘇小海身邊，孫道人也不攔他，冰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小海，怎麼回事？把我一個人扔在井底，你們這是……他們……”李小魚指指孫道人，又指了指藍玉feng和孟揚。
“小魚，你先看看他脖子！”蘇小海指向孫道人。
李小魚皺皺眉頭，注目向孫道人的脖子瞧去，心中泛起一股毛毛的感覺。孫道人並不掩飾，還擡起脖子讓他看了看，李小魚看清他脖子上的傷口，立即嚇得往後退了幾步，驚叫出聲：“你……活着？”
不錯，任何人看到孫道人的傷口，第一個想法肯定是“這樣也能活？”
孫道人的脖子幾乎被砍斷了，青色的筋狀物支棱出來，卻不見一滴血。還有根粗粗的管子，應該是喉管，怪不得他現在不說話，這樣可能也沒法說話了。脖子的斷茬並不整齊，還有一些細小的、青色的乾癟血管，像舊式衣物愛用的那種流蘇，只是亂了些。
好在還有一根白色的脊柱，堅硬如昔，撐着他的腦袋，讓他不至於成爲無頭殭屍。
李小魚腦中一陣眩暈，心中慌亂，頓時沒了主意——這些日子，孫道人就是他們的主心骨，他已經習慣了倚靠他。就是挖井這件事，也是聽從他的意見，現在看來……
他不是人，是的，這是肯定的，他不是人。
李小魚腦袋上冒出冷汗，強迫自己將慌亂的情緒壓下去，先得出了這個結論。
那麼，他說的話還能相信嗎？
如果這一切……如果一切都只是他的謊言……
李小魚全身一陣無力，喉頭髮癢，竟有想要嘔吐的感覺。
他忽然覺得一下子沒了目標，直想找張牀撲上去大睡一覺，因爲他心裡完全空了——他想到了一個最不願意面對的現實：唐墨真的死了。
如果孫道人是在騙自己，甚至，挖出來的這具屍體，也是他陰謀的一部分。那麼，唐墨的死，會不會根本就是他的計劃，然後是向年，然後……
難道，我們這些人都要死？
李小魚的思維無限的擴展開去，忽然覺得天地之大，自己竟無處可逃，也沒有人可相信。那一直支持着他的“拯救唐墨”的目標也不見了，他好灰心，好絕望。尤其是唐墨死了，唐墨死了，真的死了……
向年死不死他無所謂，甚至死了還更好一些，可唐墨……那股錐心的感覺在一次刺入了他的心臟，他瞪着孫道人，目光像要噴出火來，又悲傷又憤怒。
“你也不相信我嗎？”孫道人忽然說道，那聲音更加的尖利，而且帶着“咈咈”的漏風聲。以前他也漏風，但聽慣了便不怎麼注意了。可現在，他的嘴像是一個微型風箱，說出的話還沒有漏的風多。
“你讓我怎麼相信你？”李小魚對於他還能說出話來並不吃驚，因爲已經不能用人的觀點去看待他。
“一如既往的相信我。”孫道人冷聲說。
“那好，我問你，你是不是人？”李小魚咆哮着問道。
“這個問題很複雜……”
“住嘴，你只回答你是不是人！”李小魚吼叫道。
“我是！”孫道人依舊面無表情。
“那你……爲什麼這樣都不死？”李小魚聲音發顫，伸出食指指着他的脖子。
“我的身體已經死了，只是我的靈魂還活着。”孫道人尖銳地嘆了口氣：“很多年前，我瞭解了靈魂的秘密，可生命也快走到了盡頭。於是，我把自己改造了一下，將靈魂封在這具軀體裡，依靠強大的意志力，維持靈魂的不散，驅動身體的行動。我行走在人間，讓那些溢出的靈魂迴歸到他們應該去的地方，讓生存的人得以平安。我並不需要別人會理解我，我從來都是獨來獨往，因爲我知道，沒有人會相信我，更不會有人幫助我。可我自問，從未做過對不起人類的事情……”
“你……是這樣的？”李小魚有些不信，但更多的是驚詫，喊道：“也就是說，你是殭屍？”
“不，我不是殭屍。殭屍並沒有完整的靈魂，只是依靠殘留的意識和慣性活動，世界上沒有幾個殭屍，只有神經條件發射的屍體。而我，我是有靈魂的，我的肉體也是有血脈的，因我我必須依靠血脈來滋養靈魂，我並不是不會死，只是不會那麼快就死去。當我的血流盡，我體內的靈魂就會消散……”
“你什麼時候死？”李小魚心中忽的一沉，打斷他問道。
“很快了，這副身體也要走到頭了。”孫道人雖然面上沒有表情，但那漏風的聲音中卻帶着一絲悽然。
“你……你等等。”李小魚轉過頭低聲向蘇小海詢問。
原來，李小魚纔剛剛下井，藍玉feng和孟揚便衝進了芭蕉林。兩人沒有用火yao槍，一來他們的火yao槍只剩一把了，短期內不能那麼快製作出來；再者這大白天的，雖然是圖書館的死角，但外面肯定能聽到火yao槍的聲音。這裡沒有別的路，如果用火yao槍，被人發現，只能被堵在觀海閣。
所以他們用的是刀。按照他們所想，最不好對付的向年已經死了，力氣最大的張海原現在躺在醫院，壯年人林玄兵沒來。而猴頭巴腦的瘦弱青年蘇小海和被戴寧重傷過的百歲老人孫道人，根本就是“老弱病殘”那一類的，還不手到擒來？
只要弄死這兩人，然後將繩子割斷，封死李小魚，最後將只剩下那猥瑣男一人，也興不起什麼風浪，大不了就黑了他，很簡單的事情。至於戴寧和賈真真，完全可以成爲自己人。那時候，一切就安靜了。
藍玉feng直接奔着蘇小海去了，孟揚則招呼孫道人。
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自從上次差點在曾夢家摔死，蘇小海已成了驚弓之鳥，時時刻刻都很警惕。而且痛定思痛，苦練身體，又和向年搞好了關係，學會了幾手擒拿術，此刻早已非吳下阿蒙。藍玉feng才一跳進來，他立即像猴子似的躲到了一邊兒，抄起了鐵鍬。
而那邊，孫道人的感官卻超級遲鈍，那身體本來就是死的，哪有什麼靈敏度可言？孟揚一刀就刺進了他的後背，接着拔出來，在他身上亂刺數刀。
孫道人的神經系統早就麻木了，也感覺不出疼來，轉過身迷惑地看着孟揚。
孟揚幾乎被嚇掉了魂兒，早在戴寧像電影《本能》裡的女主角，騎在孫道人身上用匕首連刺他幾十刀而不死的那會兒，孟揚就一直覺得挺奇怪的。他還一直以爲是孫道人的運氣好，沒被刺中要害。但此刻，他第一刀就紮在老頭的腎部。腎是嬌嫩的器官，特種兵偵察時，往往就刺殺敵人的腰部，疼痛之下對方連喊聲都不會發出，可謂是致命一擊。但孫道人只是迴轉身，撓了撓那禿禿的腦袋，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孟揚。
孟揚嗷嘮大叫一聲，他是極其兇殘的人，恐懼不但不能嚇到他，反倒讓他更兇猛。他像是沒了意識，發瘋般地將孫道人撲倒，騎在他身上，也如《本能》的女主角一樣，一刀一刀的刺下去，無比暴虐。最後握住孫道人的腦袋，來了個“割喉”。
附在在藍玉feng身上的女鬼，雖然是鬼，但畢竟做過人，有記憶。這時也嚇呆了，不但忘了去追蘇小海，反倒躲到了芭蕉林裡，驚恐地看着這一幕。隨後，更嚇人的一幕出現了，孫道人在孟揚喘着氣離開他身體後，竟又坐了起來，腦袋一搖，差點從肩膀上掉下來。
而蘇小海，則完全僵硬了，張大着嘴，幾乎被嚇傻。
後面的情景讓人大跌眼鏡，孫道人不但沒死，竟衝上去和孟揚搏鬥起來。那樣一個老頭，動作極其緩慢僵持，可他不怕死啊，幾個照面下來，又捱了數十刀，卻硬是將孟揚的兩條膀子都擰脫臼了。
孟揚已經沒有戰力，他便又奔藍玉feng而去。
藍玉feng大叫一聲，勇氣全無，往山上逃去，孟揚兩隻手無法擡起，只靠雙腳哪裡敢再去招惹蘇小海，只得也往山上跑。蘇小海此時還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念頭裡只想證明自己看到的是不是真的，那時腦袋根本沒想別的，與其說他是追孟揚，不如說他是下意識地跟着孫道人去了。
在山坡上，藍玉feng無處可跑，終於還是被孫道人追上卸了膀子。但蘇小海也終於看清了孫道人的傷口，那確實是致命的傷口，但他沒死。
孫道人讓蘇小海回去拿繩子，將兩人捆上。但這時孟揚忽然大喊起來，說孫道人不是人，是鬼，自己和藍玉feng其實是想要除鬼，以爲蘇小海被鬼上身了，所以纔想殺他等等。讓蘇小海千萬別上當，幫鬼害人。
蘇小海並不太相信兩人說的話，但孫道人現成的例子放在那裡，怎麼看也不會是活人，他一時心慌意亂，頭腦發矇，也不知該怎麼辦纔好。眼看孫道人要自己動手，蘇小海反倒撿起藍玉feng的刀子，保護起他們兩個了。但兩人讓他去殺孫道人，或者打電話報警，他也堅決不從。就這樣僵持下來。孫道人無奈，只得回去將李小魚帶了過來。沒想到在這麼一個空隙，又死了個鄭儒雅，可說是始料不及。
李小魚瞭解了整個過程，歪起頭仔細思考，他是聰明人，雖然人生經驗不多，但官場裡的孩子，在父母那裡總會繼承一些爾虞我詐。他坐下身來，在幾個人臉上掃視了一圈，最後落在孫道人那張冷冰冰的臉上，竟是越看越像殭屍。忍不住將結識他以來的整個過程仔細想了想。
他只想一點，孫道人是否有機會幹掉衆人？
答案是有的。
衆人被那些女鬼追殺，如果不是孫道人用了百般手段，又將大夥帶到陵園，只那一天估計大家就會全軍覆沒。
在酒店裡，孫道人和大夥住在一起，只要他趁大家睡熟，一人一刀，也就結果了卿卿性命。哪還用那麼麻煩算計大家？又讓戴寧、孟揚先後兩次上演刺殺練習，身中無數刀，苦肉計？根本沒意義。
就說這次挖井，孫道人完全可以自己下去挖出來，那井下也沒什麼降妖除魔的東西，就一條毒蛇，他死都不怕還怕毒蛇？又何必非得騙自己和蘇小海來？
再說現在吧，如果他獸性大發，自己四個人難道還能活下去？他又何必只將孟揚和藍玉feng弄脫臼？直接擰了脖子就完事了呀。
而且，雖然向年是他的敵人，但他相信向年的眼光，這小子雖然討厭，可做人有一套，做事也讓人放心。孫道人是他介紹的，應該可以信任。
最重要的，就算是騙自己吧，他也必須相信孫道人，因爲，如果不相信孫道人，那唐墨就一定死了。而他儘管心底已經覺得失去了唐墨，可他依然愛着她，他不想唐墨死，而孫道人是唯一能救回唐墨的……人。不管是不是人，他是唯一的機會。
想到這裡，李小魚再不猶豫，嘆氣道：“孫道人，不管你是什麼東西，我會繼續相信你！”
“小魚！”蘇小海大叫起來。
李小魚擡起頭看看他，苦笑道：“小海，我們只有賭一次了。贏，717這個小團隊將浴火重生，輸，就讓我們一起見鬼去吧！你可以退出，但我不會放棄任何一個人。”
蘇小海定定地看着李小魚，鐵青的嘴脣哆嗦了兩下，被劃了一道血痕的臉上，驚惶的神色逐漸退去，換上一副堅定，他緩緩點了點頭：“小魚，那就賭一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