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聲音那樣的尖銳,彷彿利刃一樣的刺入頌欽的腦袋,插入頌欽的心臟。
頌欽猛然瞪大了眼睛,感覺自己看不到眼前的陽光,看不到四周的一切,彷彿只有黑暗,無盡的黑暗迅速的朝她襲來,一點點的將她侵蝕。
“你母親的死,是他一手造成的!”
“他親手毀滅了你的一切,只是爲了得到你,利用你……”
頌欽猛然的向後縮去,整個身子都蜷縮成了一團,死死的朝着牀邊縮去。
可是沒有辦法,這些聲音彷彿是印刻在她的腦袋裡一樣,不斷的重複着,上官玄燁冰冷絕情的目光,他冷冷的看着她……他朝她伸出手來,卻不再是溫柔的握住彷徨的她,而是一把扼住了她的脖頸。
死亡的氣息,恐懼突然蔓延開來,那種悲涼的絕望一下全部涌上了腦海……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是假的,他的柔情,他的笑容,都只是爲了掩飾他那顆冰冷的心。
“你沒有資格!沒有資格生下朕的孩子!”
黑暗裡,頌欽彷彿聽到了上官玄燁在這樣對她怒吼着,那種憤怒,嘶吼,將頌欽的心扯成了碎片!
“不要!不要不要!”頌欽尖叫着,猛然從黑暗中掙脫,她從牀上翻滾而下,狠狠地落在了地上,疼痛和震動叫她猛然的睜開了眼睛,打破了內心的黑暗之門。
陽光照進了她的眼睛裡,四周的一切又變得安靜了,上官玄月還靜靜的躺在牀上,房間裡的擺設很簡單,卻樣樣俱全。
頌欽坐在地上呆愣了許久,才發現她的手竟是不自覺的摸上了自己的小腹,一切都不是夢……她流了那麼多的血,那時她絕望的感受到了她的孩子,一點點的從她的身體裡流淌出來,永遠的離開了她。
甚至……她都不知道,她原來,曾經擁有過他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喜悅,就已經被打入了地獄。
這個孩子,也是因爲她而死的,因爲她沒有資格生下他,因爲她……軟弱,無能,被騙了整整七年!替自己的仇人賣命,爲了自己的仇人不惜出賣自己的身體,拋掉了尊嚴,丟失了自我。
她……到底,有什麼資格,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世上還有什麼值得她留念?還有什麼值得她堅持?像她這樣軟弱無能的人,爲什麼還活着?
頌欽從來沒有覺得,自己的生命原來就是一個笑話,是一個屈辱,自己艱難活下來的這七年……竟成爲了她人生中永遠也抹不去的屈辱!
“爲什麼不讓我死了?”頌欽空洞的眼睛異常的可怕,沒有一絲的神采,沒有一絲的生機,彷彿一潭死寂的黑水一般,看不到任何的光芒。
幽幽的站起身來,頌欽看向牀邊的上官玄月,她目不轉睛的看着上官玄月沉睡的容顏,嘴角突然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你不該救我的,我這種人……不值得。”
不值得活着,不值得……
頌欽茫然的轉身,幽幽的打開了門,順着有些低矮的長廊,走到了甲板上。
正是清晨光芒綻放的時刻,山間寂靜的早晨被陽光喚醒,清風送涼,霧氣漸漸散去,山林裡各種各樣的鳥叫聲彙集成一片悅耳動聽的歌聲。
青山綠水,倒映如畫,美麗的叫人忘記呼吸的人間仙境。
可是卻因爲她……因爲她的存在,而將這一切都變得可笑了吧?她在這個時間,難道不是最骯髒,最可笑的存在嗎?
一點點的朝着甲板走去,船沒有開動,所有的人都還在休息……安靜得只有山林裡大自然的聲音,那樣寧靜美好。
一步步的朝前走去,頌欽幽幽的閉上了眼睛,清風微微的吹拂着她的髮絲,山林裡清新的空氣讓她深深的眷念的呼吸……擡腳跨上了護欄,頌欽睜開了眼睛,最後一眼去看這個世界……
明明這樣美麗的世界,爲何在頌欽的眼裡,全部都是一片灰白?
沒有了顏色,沒有了聲音,什麼都沒有了……也許這就是她這可笑的一生的顏色吧,一片灰白,什麼都沒有剩下,只是悲哀得叫人覺得可笑的人生。
頌欽看不到未來,看不到光明,她不知道該怎麼辦?自己的勇氣彷彿在她喝下毒酒的那一刻,便已經全部消失了。
她沒有了任何的情緒,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悲傷,她的眼呆滯空洞,卻沒有任何的情緒……
從她十六歲遇到上官玄燁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她的陽光,是她的空氣,是她的全世界,他指引着她的道路,告訴她該如何走下去,告訴她未來的路在哪!
他是她的所有,是她的未來,是她的希望……
如今他什麼都不是了!頌欽也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甚至她連質問的勇氣都沒有,因爲她就是這樣一個沒用的人啊!不敢爲自己的父親討回公道,不敢爲自己被一手摧殘的人生站出來質問他哪怕一句!
她就是這樣沒用啊,他要她怎樣,她便怎樣!
他要她死,她便死。
她從來沒有過這一刻的想法,若是人生可以重來,若是還有選擇的機會,若還有下輩子……她寧願墮落紅塵,寧願卑微的死去,也不想……再握住他的手,不想在自己的人生裡,遇到一個叫上官玄燁的男人。
可是一切都無法重來了,一切……都已經晚了。
頌欽閉上了眼睛,幽幽一笑,腳步朝前,一步踏空,身體快速的下墜,狠狠的砸落在水面上。
一聲巨大的水花響徹山林,水迅速的蔓延而來,將頌欽的身體一點點的裹住,下沉……她就那樣張開雙手,絲毫沒有掙扎,雙眼在水裡一片迷濛……可是她睜着眼睛。
那空洞的,漆黑的眼睛,就那樣看着自己離水面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水越來越冰冷,水面上的陽光也越發的模糊,遙遠……
冰冷的湖水從她的口腔,鼻子裡不斷的涌了進去,像是急不可待的想將她這空洞的心填滿一般。
可是絕望的她,甚至感受不到任何的痛苦,只覺得身體變得越發的輕盈,自己彷彿不在水裡,更像是輕飄飄的飄蕩在藍天白雲之中一般……
沒有痛苦,頌欽的嘴角還掛着一絲笑容,她的眼睛一點點的閉上,安靜的等待着自己的身體飄向另一個世界,一個沒有上官玄燁,沒有痛苦,沒有絕望的地方。
頌欽甚至看到了自己的母親,在一片藍天白雲的背影下,朝着她輕輕的笑,她還是那樣的慈祥,眼角的笑紋,額頭的皺褶,笑起來時溫婉的模樣,好溫暖……
“娘……你不會怪我吧?”陣司扔號。
頌欽張嘴,輕輕的喊了一聲,她看到母親溫柔的笑着,輕聲的喚道:“頌欽……頌欽……”
一種解脫了的,久違了的溫暖,讓頌欽輕輕的笑了起來。
“頌欽!頌欽!”耳邊突然傳來的聲音,那樣的急切,焦急……甚至那樣的熟悉。
藍天白雲下,父親的臉突然變得模糊,頌欽驚慌的伸手,想要抓住這個消逝的背影。
一聲驚呼,彷彿身體猛然從天空中下墜,一下砸到了地面,砸回了自己的身體,頌欽猛然一下坐起,張開了眼睛,看到了渾身**的上官玄月。
他焦急的臉驚愕的看着她,瞬間化成了驚喜,哪怕他一臉的水珠,可是他身後的藍天那樣的晴朗,他的笑容彷彿陽光一般,那樣歡欣,“頌欽!沒事了!沒事了!頌欽,沒事的!”
那個懷抱,一下將她整個人都環繞了起來,哪怕他們的身上全是水,哪怕她渾身冰冷,可是她還是感受到了他寬闊的懷抱,他有力的心跳,還有他溫暖的體溫,透過了**的衣服,傳達給她的溫暖是那樣的真實。
頌欽想說話,還沒張口便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上官玄月抱着她,那樣的緊,慌忙的拍打着她的背,不停的在她耳邊焦急又欣喜的道:“沒事的,沒事的!你個傻丫頭,你嚇死我了!爲什麼,爲什麼要這樣做?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值得你爲了他付出生命,沒有一個人值得,知道嗎?”
“上官……玄月……”
好不容易平定的咳嗽,頌欽才幽幽的叫出了他的名字,他忙不迭的將她放開,他的臉在她的眼前綻開一個笑容,是那個高貴冰冷的上官玄月從來不會露出來的,那種欣喜的笑容。
“是我,是我!我在這裡,我一直都在這裡!頌欽,我一直都在!不論發生什麼事情,我一直都在你的身邊,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哪怕你什麼都沒有了,也還有我!”
上官玄月說得很快,但是他的眼睛彷彿散發着比陽光還要耀眼的光芒,他那樣的看着她,明明渾身顫抖着,卻又那樣有力的將她抱在懷裡。
“爲……爲什麼……”頌欽只覺得有些無法呼吸,因爲錯愕,她幾乎無法反應,她的腦袋裡只有無數的‘爲什麼’。
爲什麼她這樣的人,他卻還要救她!他明明知道,她如何利用他,如何害了他,他明明都知道的,她是一個什麼樣的女人,他比誰都清楚,他受到的所有傷害,全部都是因爲她。
而她,這樣一個連她自己都唾棄的女人,爲什麼他卻用那種視若珍寶的眼睛堅定不移的看着她?爲什麼他的懷抱永遠那樣的溫暖,彷彿可以包容一切……
“爲什麼?”頌欽的眼淚在眼眶裡盤旋着,眼眶赤紅,幾乎痛得她以爲自己要瞎了。
“傻丫頭,不爲什麼,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爲什麼!”上官玄月輕輕的擦拭着她的眼眶,將她臉上不知道是淚水還是湖水的水跡一一擦拭乾淨,笑道:“我只知道,我想這麼做,必須這麼做!沒有任何的理由,只是因爲……我愛你勝過自己。”
頌欽呆呆的愣在原地,她聽到了,一字不漏的都聽到了,可是她做不出任何的反應。
彷彿那一刻,她失了魂一般。
上官玄月輕輕的捧起她的臉,他湊近了,兩個人的距離那樣的近,甚至頌欽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睫毛,一根根密長又柔軟。
可以看到他的脣帶着水跡,有些蒼白,但是輕輕張合着,聲音堅定,溫柔,“不要爲了不值得你愛的人毀掉自己,父母將你帶到這個世界上來,不是讓你自己傷害自己的,這世上就算所有的人都不懂得你,珍惜你……起碼還有我,我懂你,珍惜你。所以……哪怕爲了父母,或者,爲了我這個也許你覺得根本不相關的人,都不應該隨意的傷害自己。”
上官玄月拉住了頌欽的手,輕輕的放在了他的胸膛,那裡有一顆正在熾烈的跳動着的心臟。
“因爲這裡,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