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晝
我知道回初已經回到鳳華山幾日了,卻始終沒有上山去看她,在山底的木屋中待了幾日,終是決定今日上山去看一看她。
她靠在岩石旁微微擡着頭看着天,此時正是晌午,她眯着眼曬着太陽,身體卻漸漸化作透明狀,我心中驚詫萬分,突然想起之前在無根島時,靈石離體而崩,難道是對她有了什麼影響嗎。不一會兒嗎,追痕走來,立在遠處看了她許久,嘆了口氣,脫了外袍幫她擋着陽光,她的身體才逐漸恢復了正常。他們一坐一立又說了幾句話,追痕便下山去了。
而回初卻一直坐到了夜幕掛滿繁星時才起身,卻因爲許久未動而有些痙攣,她扶着岩石彎腰站了好一會兒,我本想去扶一扶她,卻突然沒有了見她的勇氣,以前曾聽人說近鄉情怯,沒想到如今在我身上卻是近人情切。
我在身後一直跟着她走到了青九湖旁,她的行動變得越來越緩慢,有時沒走幾步便要停下來喘上幾口氣,再扶着旁邊的物什慢慢走着,一直到湖邊,才把琴放下,翻手而彈。我知道這曲是以前霍期常常與她彈得,如今她心中,怕是在思念着他吧。還未彈完兩遍,尾音便不大連貫了,她伏在琴上咳了幾聲,起身走到炎寒洞裡,躺在石榻上再未動過。
我走到她方纔彈琴的地方,輕輕撫摸着琴絃,上面似乎還存着些許餘溫。她躺在石榻之上,呼吸微弱,我走到她身旁也未有察覺。手搭在她的脈搏上,已察不到氣息了,我順着脈搏往她體內傳了些真氣,卻收效甚微。靈石本就出於鳳華,如今出現這種情況,也許鳳華的古籍中會有所記載,我便立即往鳳華的藏書閣奔去。
守藏書閣的是一位老婆婆,見了我,竟也未阻攔,對着我瞭然慈祥的笑着,遞了我密室的鑰匙說:“各種玄機,還是需要你們自己去摸尋啊,我已老了,幫不上你們什麼忙了。”我對她感激一笑,便鑽進了密室之中,這老人心如明鏡,竟像是對這前因後果都瞭然於胸一般。
我在密室之中待了一日,
毫無所獲。等我出來時,已下起了小雪。
回初似乎已經有了些許意識,我抱了莫問琴走到炎寒洞,心中隨意拈了首曲子,彈奏起來。她聽見琴音,微微眯着眼看我,神色安然問我,你怎麼來了。我抱起她去洞口看雪,她伏在我的肩上,伸手握住飄落的雪花,在她手中並未融化,我看她神色有些暗淡,可是還是笑着說,很高興還能再看見雪,我心中如萬箭穿心,悔恨交加。
我尋了木材,給她煮粥,她一小口一小口的慢慢吞着,我們提了些往事,她始終盡力笑着,我心中又是悲傷,又是珍愛此刻的時光。她精神一直不好,總是半夢半醒,我除了陪在她身邊,便是去找能代替靈石的方法。
第二日,我見到了霍期。
彼時我正在山中想再撿些乾材,卻見他與追痕站在山腳下朝山頂處遙遙望着,四目相對,追痕上來請我下山一趟,我也未猶豫,隨他到了他們暫時落腳的木屋。
“鳳姑娘並不想主上知道她的病”,路上追痕突然說道。我說:“我明白。”
霍期的臉色十分不好,氣力也有些不足,聽說他前幾日受了重傷,又連日趕來鳳華,想是如此今日才未上山的吧。
“你怎麼在這裡?”霍期問。我笑道:“我在這裡自然有我的道理,倒是你來這裡做什麼?”霍期並不說話,只是面無表情的盯着我。我說:“當初你說你能好好照顧她,如今看來,你並不能做到,既然這樣,那還是尊重她的選擇吧。”
霍期嘴角動了動,突然苦笑一聲,“她的選擇?”我淡淡道:“還是你自己去問她吧。”說罷,我便轉身離開了,出門時追痕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我亦對他一笑,疾步而去。
我承認我是嫉妒霍期的,從開始到現在,他擁有回初最完整最純粹的愛,而我,只能一次次錯過她。我知道回初不想耽誤霍期,想騙他離開,我也想看一看,他們最終會如何。
當他再次出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我特意與回初親近,讓他看
見,然後走到遠處,讓回初做最後的決定。手心一直捏着汗,直到霍期拖着沉重的腳步離開,我看見他轉身時閉了閉眼,便知道回初做了什麼選擇,只是待霍期走後,她便陷入了更大的痛苦之中。
我並未想過要拆散他們,我只是想在最後證明一次,在她的心底,霍期是什麼樣的位置,只要一次,一次就夠了。
第二天太陽升起,積雪還未融化,回初依舊昏睡在石榻上,我幫她掖了掖被角,朝山下的木屋去。
霍期果然還在那裡。
“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霍期問。我坦然一笑說:“無非是想看她幸福。”霍期垂着眼,臉色越來越蒼白,“她,還是這麼傻。”
我點點頭表示贊同說:“我來,是因爲找到了能救她的辦法。”霍期猛地一擡頭問:“什麼辦法?”
“你知道,我與平常人的體質大不相同,是世上罕有的麒麟之血。”我說。霍期一動不動的盯着我的眼睛,等待着我的下文。
“麒麟之血,又稱靈力之血,此血能化靈石,附在藏心境中,便能救她”,我說。霍期放在桌上的拳頭越握越緊,我笑道:“只需我投身到藥爐之中,化成一顆靈石罷了。”
霍期神色明暗了幾番,遲遲不語,“你真的決定,這樣做?”我大聲一笑,“此後我便能常伴她左右,何樂而不爲呢?只是千萬不要告訴她,否則她又怎會安心,這秘密,還需要你來揹負,我想,也並不輕鬆。”我直視着霍期的眼睛,良久,他緩緩點了點頭。
當夜,我們便來到了山頂,在鳳華山的藥房中,尋了一鼎藥爐,把火燒到最旺,霍期問我:“你可後悔?”
我笑着嘆道:“你遇見她,又可後悔過。”霍期與我相視一笑,“我這一生,欽佩的人不多,你便是其中一個。”
我說:“記得好好待她,保護她,珍愛她,罷了,你又怎麼會待她不好呢,是我多想了。”說完,我望了一眼炎寒洞的方向,朝爐中縱身一躍,再無牽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