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林飛虎的來意之後,吳玉鐸沉思了一會兒,招手叫來了一個腰上纏着大圍裙的老軍工。
朱玉民,這個來自於洪湖畔的貧苦農民家的孩子,在舊時候就到礦山上去勞動,當了一名學徒。他有機會接觸到了各種各樣的機械,憑着對於機械卻有一種超乎常人的理解能力,他偷偷學會了操控不少機械。
抗戰爆發後,礦山老闆捲款逃往香港,他們這些可憐的工人變成了無家可歸的棄兒。這時候新四軍舉起了抗日的大旗,朱玉民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帶着工友毅然決然的參加了新四軍。
因爲他對機械方面有特長,被安排進了槍炮修造廠。說是槍炮修造,其實幹的都是一些修槍的活,哪裡能製造?他的出色表現被負責人吳玉鐸相中了,他們從廢棄的礦山裡弄出了機器,開始利用舊彈殼試着製造子彈。當他們造出第一批子彈的那一天,這個有點木訥的漢子流下了激動的淚水。
現在他是兵工廠裡技術最好的師傅,上次轉移的時候他正在感冒,到達雲門寺的時間要晚一天。朱玉民鬍子拉擦的走了過來,看着吳玉鐸搓了搓手,“廠長,找我?”
“老朱啊,這位就是我提過的獨立團林飛虎團長,他今天給我們帶來了一個艱鉅的任務。”吳玉鐸笑盈盈地說道。
“艱鉅的任務?又是要加班加點多生產子彈?”朱玉民咧嘴笑了一下,“上次那個營長來了不是就破例多拿了不少麼?”
林飛虎知道他說的是黑牛來的那次,也就嘿嘿一笑,“老朱同志啊,我這次來不是要來拿子彈的,我是要炮彈的!”
“炮彈?”朱玉民愣了一下,有點不解的看了一眼吳玉鐸,“廠長,我們這裡也沒得炮彈啊?”
看到朱玉民疑惑的樣子,林飛虎擺了擺手,“老朱同志,準確的說我是來求援的,我們現在手頭有幾門迫擊炮,還有兩門野炮,就是沒有炮彈。這不我就來求援來了?”
“啊?你們有大炮?”朱玉民還是有點不相信,他這幾年跟着部隊從皖南一直搬到蘇南,又到了蘇北,各種各樣的槍是見了不少,也有的部隊偶爾能拿出一門缺少零件的迫擊炮。不過說一個團級單位能拿出野炮來,這可還真沒見過。
“哈哈,老朱同志,這是我們剛剛從鬼子手裡繳獲的,就是沒有炮彈啊。你看能不能幫我們想想辦法?”林飛虎殷切的看着他問道。
朱玉民的臉上閃過一絲欣喜,咱們的隊伍也有大炮了,這是多麼值得高興的事情啊!一時間他腦門上的皺紋都舒展了不少,樂呵呵的直搓手。“林團長,炮彈這東西和子彈不一樣。子彈我們只要做出彈頭往彈殼裡裝上火藥弄好就行了。這炮彈他落地是要爆炸的,要比子彈複雜得多!”
“老朱,要不我就推薦你了?”吳玉鐸笑眯眯的看了他一眼,“你就說吧,有沒有信心完成這個任務?”
朱玉民看着吳玉鐸和林飛虎一臉盼望的樣子,咬了咬牙舉起了手,“能!”
說的容易,做起來是何等的艱難啊!從來沒有侍弄過炮彈,對於野炮也不熟悉怎麼辦?
一門迫擊炮和一門野炮被運到了雲門寺,同時拿來的還有大小各兩發炮彈。朱玉民一看到野炮眼睛都亮了,圍着炮身轉了好幾圈,他激動得說話都不利索,只是一個勁的搓手,嘴裡只是反覆的重複着一個字,“好!”
“老朱同志,有大炮是好,不過這大炮能不能發揮威力,那可就看你的了!”林飛虎笑道。
“林團長,我一定完成任務!一定造出炮彈來給部隊用!”朱玉民激動得說道,“不過……”
“不過什麼?有什麼要求你儘管提,我林飛虎儘量滿足你!”林飛虎拍着胸口說道。
“是這樣的,”朱玉民舔了一下乾裂的嘴脣,“這個炮彈的原理這會抓緊時間把他弄懂,可是我們沒有製造炮彈的原料啊。向最起碼的原料銅,我們這裡已經不多了啊!”
是啊,這倒是個難題!沒有原材料拿什麼製造炮彈?
吳玉鐸爲難的看了一眼林飛虎,巧婦難爲無米之炊,就算說朱玉民能夠在短時間內弄懂炮彈的原理,沒有材料怎麼做?
林飛虎想了一下,“老吳,老朱,你們看能不能先用舊彈殼試試?看看能不能先造出幾發來試試?”
“這個倒是可以,可是我們不能每次都等着彈殼用啊,材料的問題還是要儘早解決的。”吳玉鐸認真的說道。
“嗯!”林飛虎點了點頭,“這樣吧,你們先儘快的做出樣品來,材料的事情我爭取儘快解決!”
“好……”
……
……
朱玉民看着面前的野炮終於靜了下來,他圍上了那塊佈滿補丁的圍裙,粗糙的大手拿起了尺子。口徑,炮身,炮彈長度,他都一一的記了下來。發射原理都是差不多的,差別就是子彈是發射後鑽進了人的身體裡,而炮彈是落地後還要爆炸。如何在彈頭裡裝上火藥,怎麼樣在上面安裝上引信,裡面的火藥要裝多少,這些都是朱玉民面臨的全新課題。
從什麼都不瞭解到想造出炮彈,怎麼看都像是一個異想天開的想法,然而朱玉民沒有退縮,兵工廠的同志們也都默默地支持着他。大家聽說朱玉民要負責生產炮彈了,主動地把他的那一份工作都搶了過來,讓他安心的去研究炮彈。
夜深了,其他的同志們都進入了夢想,朱玉民還一個人獨自坐在工作臺前。臺上放着一枚完整的炮彈,他現在準備把炮彈拆開,仔細的研究一下。
夜很靜,朱玉民的心卻是澎湃不已。拆炮彈,他很清楚這意味着什麼。危險,死亡,這種嚴重的後果他不是沒有想過。彈殼裡裝的是發射火藥,這種東西和裝填在子彈殼裡火藥成分都一樣,他了解這種火藥的特性。
問題是戰鬥部,這種俗稱爲彈頭的東西上面有觸發引信,裡面裝填有火藥,稍有不慎就可能會出大事故。這是關乎到生命的事情,他不能不慎之又慎。
這個工作臺被安置在大殿後最偏僻的地方,現在這裡除了燈光之外,就是端坐在臺前的朱玉民了。他在努力的平復自己的心情,沒有注意到吳玉鐸悄悄地走了進來。
朱玉民抓起毛巾擦了把臉,又細細的擦了一下手,他擦得很慢很仔細。他終於放下了毛巾,慢慢的拿起了桌子上的工具,把手慢慢的伸向了炮彈……
彈殼被拆下來了,裡面的火藥被取了出來……
接着是戰鬥部,引信被取了下來,風帽……
朱玉民每進行一步,都細心的把需要的各種數據記了下來,各部分的重量、尺寸,裝藥分量……
不知道過去了多長時間,當朱玉民完成了最後一道工序的時候,他終於長出了一口氣,他這才發現後背的衣服已經粘到了身上。
緊張!說不緊張是騙人的!面對死亡的威脅,難得的是明知道有危險還義無反顧的去面對。
朱玉民揉了一下眼睛站了起來,他這才發現吳玉鐸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他的身後。“吳廠長,你怎麼……”
“老朱,你辛苦了!”吳玉鐸激動地握着他的手說道,“你是英雄,是我們的大英雄!”
“這兒危險……”朱玉民小聲說道。
“危險?”吳玉鐸激動地說道,“能有剛纔危險嗎?你伸手取下引信的那一瞬間我的心都快跳出來了,你不還是一樣的取了下來嗎?”
“吳廠長,你什麼時候來的?”朱玉民問道。
“在你擦完手的時候,我就站在你後面!”吳玉鐸微笑着說道。
“你不該來!這兒危險!”朱玉民嚴肅的說道,“你是廠長,不應該冒這個險!”
“我對你有信心!我想你能成功!”吳玉鐸毫不猶豫的說道。
朱玉民的手和吳玉鐸緊緊地握在了一起,這是戰友間最真摯的情感,這是同志間最真摯的表達方式。這世上還有什麼能比一起面對死亡威脅更能讓人感動的事情?
他們兩個共同的把拆開的炮彈收拾了起來,一起默默地走到了大殿外面。山間吹來了一股淡淡的風,天上的星星一閃一閃的看着這兩個勇士。
“有把握嗎?”吳玉鐸小聲問道。
“我是黨員!”朱玉民沒有正面回答,只是輕聲的說了一句。
有這句話就夠了!什麼都比不上這兩個字的分量!
是呵!在崇高的理想面前,困難算個什麼東西?
造出炮彈,讓大炮在前線發揮威力,早點把日本侵略者趕出中國,還一個大家太平盛世!這是所有正直有良知有追求的中國人的夢想!
雞叫了!夜已深!
他們兩個從大殿前的臺階上站了起來,慢慢的走進了偏殿。
“通知林團長吧,我需要材料!”朱玉民臨睡前說道。
吳玉鐸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一聲,不一會兒就傳出了兩人響亮的鼾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