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跟蹤我的人,果然是明子的人。好幾次,我剛開車駛入第四大街,就發覺有車跟蹤我;而每次,當我回公寓的時候,在路口一轉彎,跟蹤我的人就悄然離去。
他們爲什麼不繼續跟蹤我呢?可能他們已經查出我的住址,可爲什麼,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呢?按照明子的個性,不鬧個天翻地覆絕不會善罷甘休。
隱隱覺得,附近似乎佈置了一個看不見的“魔法陣”,使得明子不敢越雷池半步。
如果是以前,可以打電話給老爸,讓他派人替我查一查,可如今正和老爸鬧冷戰,只能打消這個念頭。
脫離青龍會,就暫且做一個遊手好閒的平民吧……
第二天,起牀之後,發現客廳的飯桌上放着一杯紅茶,一個麪包,一個煮雞蛋,馨雨已經出門了。莉莎則捧着零食,坐在沙發上看電視。
“莉莎,今天去不去幼兒園?”我一邊吃着簡單的早餐,一邊詢問莉莎的意見。
原本專注地看着動畫片的莉莎這才注意到我的出現,蹦蹦跳跳來到我面前:“這是媽媽讓我交給你的。”
原來是一張紙條:我的那輛奔馳,可以借給你用,起牀之後,送莉莎去幼兒園。車鑰匙在冰箱上。
“我的那輛奔馳”……“借給你用”……
雖說願賭服輸,但馨雨這女人的口氣,也未免太自以爲是。
我低下頭,溫柔地和莉莎商量:“今天我們走到幼兒園去,好不好?”
“好~~”不論我提出什麼建議,莉莎總是很高興地答應。和她母親不同,莉莎是個性格溫和,懂得遷就別人的小女孩。也許就是因爲馨雨的個性太強,總是堅持自己的意見,讓莉莎形成了總是聽從別人意見的互補性格。
可能是由於昨天下過一場大雨的緣故,今天的天氣格外明朗,莉莎一邊哼着小調,一邊拉着我的手急匆匆地前進。
以前的我,從沒想象過這番情景。坦白地說,我是個感情不外露,甚至稱得上冷漠的人,但在莉莎面前,不知爲何,總覺得自己放下了所有的包袱,分外輕鬆。
在我的眼裡,大多數人都屬於“蛞蝓”,愚蠢沒思想的動物而已。只有莉莎,她的單純令我感到愉快,和她在一起,並不需要什麼智慧,更加無須任何心機。
“到了。”莉莎放開我的手,歡快地跑進幼兒園。看着她小鳥一般輕盈的背影,我忍不住笑笑。
莉莎天生具有一種魔法,能夠使我的笑容有意無意地掛在臉上。
送走莉莎,空虛乘機侵染我的身體。來到德國,是因爲逃避。
不是逃避明子,而是逃避青龍會。在舊金山生活整整20多年,已經厭倦了。
明子只是一個導火索,讓我有理由衝撞老爸,有理由甩袖子離開青龍會。
我遲早還是要回到青龍會的,這一點,我清楚,老爸也清楚。
以前是忙的發暈,現在是閒的發瘋。無所事事,並非是什麼很好的感覺。
該死的蛞蝓,又跟蹤我。真恨不得抓住明子,撕成兩半,剝了皮吃掉。
沒空和這些又粘又噁心的蛞蝓糾纏,我加快腳步,儘量往人多的地方走,來到瑪利亞廣場。
馨雨在這裡開了一個婚紗店,不過我很少來——因爲她似乎不怎麼歡迎我來這裡。
那些蛞蝓在門口猶豫了一陣,沒有跟進婚紗店。
“你來幹什麼?買婚紗嗎?不買就不要進來閒逛。”我剛進門,被馨雨一陣劈頭蓋臉的數落。
在婚紗店裡,馨雨穿着彰顯貴氣的粉紫色長裙,配上白色線條絲質圍巾,很是顯眼。而塗抹成玫瑰紅的嘴脣,更讓她顯得高傲。
“某些人是單身媽媽,還不是照樣賣婚紗?”我毫不客氣反擊她。
也許是我說到了她的痛處,她白了我一眼,不再理睬我。
婚紗全是她自己設計的,都非常漂亮。當然,這些讚美之詞,我是不會說出口的。
店裡還有不少鮮花,都是追求馨雨的男士送的。馨雨這個東方美人,把平素嚴謹的德國男人都征服不少,要是她的婚紗店開在法國,估計她能在婚紗店隔壁順帶再開一個花店。
見我在婚紗店裡轉來轉去,毫無離去之意,馨雨走上前:“你快走吧,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惹的我心煩。”
我朝門口一看,那些蛞蝓都已經不見了。大概明子佈置給他們的任務只是瞭解我的去向,並沒打算捉我去見她。
“再見,下次我一定來這裡挑婚紗。”我看着馨雨,微微一笑。
馨雨擺出一副鄙夷的眼神,彷彿是說:“就你?誰會願意嫁給你?”
打了車票,乘上公交車,去德意志博物館。德意志博物館是德國最大的自然科學博物館,裡面甚至陳列有中國的古船和古樂器。
在車上,無聊寂寞的感情再次席捲上心頭。生活中唯一的樂趣就是和馨雨說說話,即便被她冷淡地對待,也總比無人理睬好的多。
我一直不明白,爲什麼馨雨會帶着一個小孩,獨自生活在慕尼黑,開着一家租金昂貴而生意算不上興隆的婚紗店。
其實馨雨和我一樣,不喜歡把感情流露出來,機械化地過着每一天。也許因爲我們性格相似,我纔對馨雨有着特殊的親切感,彷彿在茫茫的人羣中找到了同類。但我可以確定,這絕不是愛,僅僅是找到同類之後的一種安慰感。
至於明子,完全不是我這個世界的人。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驚呼着用日語裡那種獨特的誇張語氣說:“你長的好像柏原崇~~”
柏原崇是挺帥,但和我有什麼關係?要真是喜歡柏原崇的話,把他綁架過來不就好了,說不定比綁架我要容易多了。
但在老爸眼裡,明子非常適合我。不是從性格上考慮,而是從身份上考慮。
明子的父親是“日本三合會”的幫主,和我老爸是好朋友。“三合會”源於中國,最初是舊中國的反清組織,清朝滅亡之後,幫會的一部分人轉移到日本,逐漸融入日本的社會,成爲日本當地的黑社會。和青龍會一樣,日本三合會嚴禁胡亂殺人,規定不許擾民,把大量的錢投資在正規的商業活動中。
但在別人看來,黑幫就是黑幫,塗再多的石灰,依然抹不去它“黑”的本質。因此,作爲黑幫的子女,我們天生就是黑的。我們只能在黑暗中生存下去,只能和黑暗作爲鄰居和親戚。
有時候甚至有些同情明子,作爲三合會幫主的女兒,她既不可能嫁給父親手下那些粗俗的下屬,也沒有某個公司白領或者企業家能有膽量娶這樣一個有着黑幫背景的女人。
她是一朵沒人敢碰的黑鬱金香,而她自己,可能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而最最可惜的是,我對她一點興趣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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