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東涌上了小船再轉上大船已經是三天後,上到船上後,雖然不是風神號,但是也讓衆人心裡鬆了一口氣。
方念遠的船停靠的居然是香港島,當然,這個時候那裡還不叫香港島,只是一個鳥不拉屎荒無人煙的地方。
汴京變故的消息傳到方念遠這裡已經是七月,方念遠的船隊都是戰船,不好靠岸,便基本停靠在了瓊州港口,直到半個月前,再也等待不下去的方念遠將座船開到了香港島,如若凌清羽再沒有消息,他就準備召集船隊過來攻城了。
所以一聽凌清羽說要攻打廣州,進而拿下廣南路之時,方念遠直接將地圖拿了出來,這是這半月來他做的準備。
凌清羽望着那標註詳細的地圖啞口無言,然後清咳一聲道:“這樣啊,那麼這些事情便交給你們處理好了。”
凌清羽拿着釣魚竿去船尾釣此地特有的鮮美石斑,方念遠和燕七對起了作戰方案,桑賈依則是被一個族人給拖到了一邊。
“什麼事?”看着這個年輕的族人,桑賈依沉了臉色問。
“就是那個小桃紅,她說船長答應她主子上船後就放她走,你看現在主子已經上船了,是不是可以放她走了?”年輕人低聲道,大周的女人和他們那的完全不一樣,這個小桃紅年輕漂亮又嬌嬌弱弱的,哭的時候都是拿着帕子捂着嘴的低聲泣啼,那模樣要多誘人就多誘人。
桑賈依摸着下巴盯了他許久,想着那小桃紅也算是幫他們打了幾個月的掩護,上了船後一直老老實實的待在底艙,連主子的面都沒見過,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如果他打着不準船長娶妻的名義跟她說讓她下船,也應該沒什麼事。
“大人,你們以前不是老說,女人和小孩是最可憐的,咱們要多愛護嘛?您看?”年輕人再度勸說道。
“也好,你就跟她說,我不同意船長帶她回去,要她快滾,要不就丟她在海里,這裡有些錢,你給了她,這事,咱們就算了了。”
雖然心裡同情這個美貌女子,年輕人還是在帶她下船的時候給她蒙上了眼睛,黑夜裡,聽着那靜靜的划水聲,小桃紅抓着船幫的手緊得青筋都暴了出來。
從那個長的很英俊的朱羅人用一千兩的價格買下她的****卻什麼都沒做的時候,她就覺得奇怪,什麼對她迷戀到不願意離開,全是放屁,他連她的牀都沒上過。雖然知道他肯定是有圖謀,連謝家的人都暗自來探問過她,但是她也的確看不出他有什麼圖謀,這人過來就是喝喝酒聽聽曲,也沒有見人,也沒有密談,更沒有客人,好像真的像他說的那樣,是想正經娶她,但是他們族裡的規矩卻是不能在婚前有什麼關係,這麼想着,她也動了一分真心,想着如果他說的是真的,這樣的男人也不失爲一個良人,何況,他真的有錢。
可是那天晚上那個黑衣人一來,她就知道他等的人到了,那黑衣人有一雙漂亮的眼眸,笑得很是動人,可是那眼睛那笑意裡面卻全都是寒意,特別是他那修長的手指搭在她的脖子上時,更是帶了森冷的殺意。
他居然爲了那個主人想要殺了她!說那句話的時候拉姆的聲音很低很柔,但是那裡面的意思讓小桃紅心裡涼了個透,原來,他從來沒有在乎過我。
謝家的大屋在廣州中城裡面佔了很大一片地方,謝婉如住的這個院子在後院最偏僻的一個角落裡,嶺南無冬季,雖然將近十月,院子裡依然是鮮花盛開一派欣欣向榮之象。
“那個孩子真的就是三郎?”謝婉如揉着手中的帕子擡頭看向自己的乳母,問道。
“不會錯的,他住在悅來客棧,我要謝東湊空看了他的手腕,那上面有藤原家的標誌,他長得又這麼像大爺,一定是他沒錯了!”乳母點頭道。
“藤原家不是已經被滅絕了嘛?這孩子怎麼逃出來的?嬤嬤,你說,他會不會找上門來?那可如何是好?要是給爹爹知道,一定不會饒了我的!”謝婉如驚恐的叫道。
“小姐,奴婢覺得,這事,你還是跟大爺說下,畢竟也是他的骨肉。”乳母按住了謝婉如,然後警惕的看了看院子裡,示意旁邊的大丫鬟出去盯着,然後道:“如果大爺能認下三郎,那不也是一件好事?謝東說,三郎的武藝非常不錯,如果正面交手,他都未必是三郎的對手,而且他現在長得這麼像大爺,大爺見了他一定喜歡他。要是大爺能認了他,姑娘你也不必這麼委屈了。”
“不會的,大哥他絕對不會認的!”謝婉如悽然笑道:“大哥他一直認爲那是恥辱,絕對不會再讓這個污點出現,他若知道,不光會殺了三郎,也會殺了我。”因爲酒醉,當年十六歲的少年強要了十三歲的庶妹,爲了遮醜而將妹妹送給了日本的貿易對象一個鄉下武士爲繼室,連接她回來,都是因爲她騙他說,那孩子並未生下來而是死掉了,才同意父親接她回了謝家,七年前,知道藤原家全部滅亡後,她才能過的放鬆一些,好不容易現在討好了嫂子和嫡母,讓日子好過些,怎麼能因爲那孩子讓一切都毀滅掉?
“夫人,夫人!”貼身大丫鬟一路小跑着進來,一邊低聲喊道。
謝婉如頓時擦乾淨了眼淚,收拾好表情,溫婉的問道:“什麼事?”
“奴婢剛去給大奶奶送東西,在主院那聽見大爺和祝師爺在說,好像是有個叫小桃紅的來告密,說那個叫拉姆的朱羅人其實是在廣州等人,現在人等到了上了船,船停在外海里,大爺懷疑,那人就是凌家的當家人,說是如今的大周,能指使朱羅人甘願在廣州等上幾個月的,除了凌家不可能有別人,還說,要想法子殺了那當家的,奪回海上之路。”丫鬟一口氣的說完後,連喘了幾口,才拍了胸口道:“夫人你放心,當時我正在那假山後面歇腳,大爺他們沒有看見。”
“凌家?”謝婉如不覺望向了乳母,當時聽說藤原家滅亡的時候,爲怕有後患,她特意派了謝東過去詳細瞭解細節,記得當時謝東說過,有條凌家的商船在那時候到過日本。
手中的帕子被揉成了一團,謝婉如的臉色灰白,腦中急速運轉開來,這個時候,三郎來了,那凌家當家人也來了,是不是說,當年是凌家的人帶走了三郎?大哥和爹爹對凌家是恨之入骨,如果能取了那凌家當家人的性命豈不是大功一件?那樣,也許他們會接受三郎?
但是,要是三郎不肯呢?那孩子自小就被藤原教育,最是講究什麼武士精神,要他去殺恩人只怕不肯。
“對了嬤嬤,那位苗姑娘,可還在府裡?”謝婉如擡頭問道。
“在,那個狐媚子,一心想着大爺,趕都趕不走!”
“你幫我請苗姑娘過來,就說,我有法子讓她討大哥歡心。”
清脆的銀鈴聲連成一串般從院外一直響進了院子裡,穿着一身藍色苗族花裙帶了一身銀飾的女子蹦跳着走了進來,大大的眼睛打量了下院子裡的花草,然後竄進了屋子裡,笑道:“夫人找我何事?”
謝婉如臉上帶着溫煦的笑容,望着這個連謝家大爺都要禮讓幾分的南疆小族公主,道:“我有一件事想和公主商量,”見她四下看着好似根本沒聽,坐直了身體,道:“我也不跟公主繞圈子,你也知道,大哥一直想殺了那凌家當家的,可是一直沒有成功,現在我有個機會,可以殺了那當家的,不知公主可願意和我合作,立下這個大功?”
苗紅鳳四下轉了一圈,坐在了謝婉如對面,撥弄着手腕上的銀鈴,笑道:“夫人想要我做什麼?”
“我想要個能讓人聽話的東西。”
“哦?”苗紅鳳瞅着她看了半晌,看到她臉上的笑容都快堅持不住之時,笑道:“你想要控心蠱?”
“什麼控心蠱?”謝婉如驚訝的問道。
“控心蠱,顧名思義,就是能控制人神智的蠱,你只要讓他吃下,然後說出你要他去做的事情,三日之內,他行動會如同平常一樣,但是會完全按照你的指令去達成目的。”苗紅鳳笑眯了眼道。
“那三日以後呢?或者事情做成以後呢?”謝婉如不覺傾身問道。
“三日都沒做成的話,那蠱就會死在他體內成爲一種致命之毒,事情做成後,你可以喚他回來,我幫他引出蠱來,就什麼事都沒。”苗紅鳳手指在銀鈴上撥出鐺的一聲,笑道:“這三日,他無法違揹你下的命令,不管用什麼手段,都會達成目標。”
謝三郎結了帳走出了客棧,擡頭看了下天色,猶豫了一下,還是往那綢緞鋪子走去,這幾日探查的事情多,而且他也不願意去面對那天的事情,可是馬上要上船了,一旦他們這幾個上船後,凌家的戰船就會對廣州發起攻擊。
就算是來給她買些布料的吧,買點布料做幾身舒適點的衣服給她。
要老闆將看中的布料包起來,謝三郎從荷包裡拿了銀子出來付賬,眼睛不覺往那陽光照射不到的內間看了一眼。
“三郎~”輕柔的呼喚讓謝三郎一怔,然後盯着那從黑暗中走出來的老婦人,低聲喚了聲嬤嬤。
老婦人臉上頓時帶了笑,上前拉了他道:“你這個孩子,怎麼今兒纔來?”
謝三郎想掙扎,卻不覺還是被那老婦人拖進了後面的屋子,當看到那坐在屋子裡見到他就豆大的淚珠往下掉的女人,謝三郎的腳步停了下來。
他沒想到她居然還在這裡等,她派人送來的紙條上寫的見面時間是前天,那時候他剛接到燕七的命令要前往東城探查,就直接將那紙條丟掉了,雖然是血脈至親,他不知道他還能和她說什麼,他更怕自己忍不住泄露了凌家的秘密,可是現在看着這個人哭得如此傷心,心底有個地方軟榻下去了。
這是生我的母親啊……
“三郎,你這些年過的可好?”謝婉如擦了擦淚,擡起朦朧的淚眼問道。
“好。”謝三郎的聲音帶了生澀,這七年,比他前面的十年要過得好多了,
他只說了一個字就不再出聲,讓謝婉如一下子不知道說什麼好,便又嗚咽了幾聲,道:“當年是母親對不住你,但是母親也沒法子啊,要是帶你一起回來,只怕你的小命都保不住!”見他還是沒有說話,便又嗚咽起來。
“我這些年過的很好,你不用在意。”謝三郎嘆了口氣道。
“你不用騙我,你怎麼能過得好呢?跟着那樣的人家在外面飄泊,你可是謝家的子孫啊!你本來應該鐘鳴鼎食,僕從如雲,怎麼能去給人做下人呢?”謝婉如帶了些激動的道,然後一下抓住了他的手,道:“三郎,現在不怕了,你可以回謝家的,娘要告訴你個秘密,你的父親其實不是藤原,而是謝家大爺,馬上就要接替爹爹成爲謝家掌門人的謝家大爺!”
謝三郎愕然望着她,不覺掙開她手退後兩步,嘶聲問道:“你說什麼?”
“我說,你是謝家大爺謝庭楓的兒子,是謝家這一輩最大的兒子,若是這次你能立下大功,就能迴歸謝家,成爲謝家繼承人!”謝婉如急急的說道。
謝三郎腦中如同炸開一般,只有一句話在迴旋,你不是藤原的兒子,不是藤原的兒子,原來如此,所以自己連和家族一起覆滅的資格都沒有,因爲我根本不是藤原家的人!
“立下大功?”謝三郎澀聲苦笑,望向謝婉如的眼神裡帶上了絲絲冷意,問道:“什麼樣的大功?”
“你也知道,你爹他,就是大哥他一直想收服凌家,你只要想法子說服那凌家投靠謝家,就是大功一件。”看到他的眼神,謝婉如靈機一動,改了原先準備的話,道。
“如果當家的不從呢?”謝三郎腦袋裡的悶響逐漸消失,神智清醒的同時嘴角的冷笑也越來越重。
“那便殺了她。”嬤嬤在旁邊插了一句話。
“是嘛?”謝三郎臉色如冰,問道:“如果我不從呢?”
嬤嬤一愣,忙道:“三郎,你可不能糊塗,這是回謝家最好的機會,你是謝家的小主子,可不是那凌家的下人啊!”
“三郎等等!”謝婉如拉住了謝三郎的衣袖,急道:“若是你不願意便算了,便算了!”
謝三郎緩緩轉身,看向一臉哀求的女人,眼裡滿是失望和悲痛,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長嘆口氣道:“我這輩子,只認藤原爲父。”
謝婉如一怔,來不及多想,拉了他衣袖,從桌上端了杯茶遞給他道:“好好,娘都聽你的,彆着急走,陪娘喝杯茶可好。”
看着她那拿着茶杯還不斷顫抖着的手,謝三郎接過了茶碗,一口喝乾了茶水,然後將茶碗丟在了地上,悽然笑道:“我的生命是你給的,你若是要拿去,那便拿去吧。”
“看這話說的,你娘可不是那麼狠心的人。”嬌媚的聲音從內室傳來,讓謝三郎直接退後一步,長刀就抽了出來。
“功夫不錯嘛?吶,聽說你們凌家有個叫燕三的功夫很厲害,連我們南疆十八鬼都殺了,可惜死掉了,怎麼?你們凌家可還有那樣的高手?”苗紅鳳從內室走了出來,手腕腳腕的銀鈴發出悅耳的聲音。
謝三郎臉色沉了下去,眼睛裡卻沒有了剛纔的那些傷心悲痛,只有冷意和殺氣。
“吶,我就給你兩個任務吧,第一就是,去做你最想做的事情,第二就是,殺了凌清羽!”苗紅鳳身上的鈴鐺都在響,組成了一組奇怪的音符,讓人腦袋裡都在迴旋一般。
謝三郎暗道不好,飛身就往外掠去,衝出綢緞鋪,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謝三郎狠狠的抽了自己一耳光,才讓那奇怪的迴音消失,咬着牙望着那裡面一會,謝三郎翻身上馬,往東涌而去。
謝婉如一定給自己吃了什麼,他本以爲是劇毒,可是見到那個南疆女子便知道只怕不是毒藥那麼簡單,但是現在首要是要去告訴燕七,謝家有南疆人助陣。
瓊州的戰船都已經開了過來,在香港島外集結成了戰鬥隊形,船上全副武裝的士兵身後的披風上都是大大的一個草寫的凌字,連同那旗杆上飄揚着巨大的戰旗一起,宣示着凌家的參戰。
看着外面那燈光下忙碌的景色,凌清羽道:“你也要去嘛?”
“恩,如果謝家有南疆的人相助,我們也不能讓那些普通士兵去面對那些武林高手。”燕七從身後抱着她,輕輕吻着她的脖頸,淺細的呼吸吹拂在她那絨毛上,讓凌清羽不覺縮了縮脖子,然後側頭輕吻了他的臉頰一下,道:“可是你的身體?”
“無事,我是在後面給他們掠陣,”燕七將她摟緊了一些,看向窗外月光下那些巨大的戰船,道:“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不會有事。”他傷的是心脈,單純只是動武並不礙事,但是如果情緒悸動引發心脈波動就很危險,七月的時候,因爲沒有她的下落,焦急之下他的心臟都差點直接停止跳動,是靠着阿蘭留下來的藥才撐住,現在阿蘭的藥已經不多,好在,她現在安全了。
“燕七,小心些…”凌清羽回身抱住了他,然後吻住了他那薄而帶了些青紫色的脣,他的脣色越來越明豔,讓他面容更顯嬌豔,可是凌清羽知道,這是他心臟已經非常不好了的跡象。
她難得主動吻他,燕七毫不客氣的深吻了進去,呼吸也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