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上的幾日,是凌清羽穿越過來後最平靜的日子。穿過來後,便是一連串的變故,讓凌清羽應接不暇,母親過世後,更是憤怒和悲傷填滿胸口。雖然是穿越而來,但是這世的母親和上世的母親一模一樣,又接收了原主的記憶,在一起那些日子,母親就算自己病重,也日日只想着如何讓女兒好過,那種舔犢之情,早讓凌清羽把兩個母親融合,視作親母,結果因爲自己的大意,居然讓母親被生生氣死,凌清羽憤怒自責,滿心只有報仇一念。
一口氣憋着,到現在坐在船上,凌清羽沒有出過艙門,連飯食都是山藥幫忙帶過來,自己只靜心思考,如何規劃。
這倒讓山藥更喜歡這個安靜的小姑娘,要知道船上現在不光是自家老爺,還有大房的六公子,船上的丫頭動心思的可不少,前兩日,山藥日日擔心,這個小娘子有什麼不妥當的舉動,誰知這小娘子居然門都不出,讓領了看管任務的她輕鬆許多。所以在凌清羽跟着鄭喜從後艙小舢板上下船,並再次深施一禮後,道:“我家老爺,是新任的泉州市舶司長史,你以後,可來範府找我。”
凌清羽謝道:“多謝山藥姐姐,日後如有我能幫的上的,山藥姐姐也儘管說。”又摸了個小銀錁子,放入山藥手裡,揮揮手,跳下舢板而去。
凌清羽手中拿着記事單子,一條條對完成事項,口中念道:“找一個小院安生,”擡頭看了看所在的院子,院子不大,就三間正房,兩間廂房,並一個雜物房和廚房,但院子裡有棵大樹,樹冠如雲讓濃蔭遮擋了大半院子的烈日,樹下有一個石頭桌子並四個石頭墩子,院子西邊角上還有口老井,地上鋪的青石,整個院子小巧但是整潔清爽。
凌清羽滿意的點點頭,在事項後面加上一百兩,然後繼續念道:“找尋風神號的所在,詢問海運許可的申請辦法,查詢物價,找水手,購買貨物,繪畫航海圖,嗯,這個做了。”
將一張絹圖鋪在院子裡的桌上,這張絹圖,是她從動了海運心思就開始畫起,根據多年跑帆船的經驗,畫上了世界地圖,海島,洋流,季風,並且勾畫了經緯度,又把從鄭喜那裡探到的外藩港口名字,和自己記憶中的名字標註在上,因爲怕被人窺伺,凌清羽標註的都是拼音或者簡體字。
凌清羽仔細的看着海圖,想着,還有沒有疏漏的地方,又想雖然是平行世界,也不知道地形啥的有沒有改變,其他國家的分佈是否一樣。一點都沒注意到,鄭喜領了個人進來,並且已經在她身後站立許久。
“這便是林大當家的航海圖嗎?”
“啊!”背後突然響起陰深深的聲音,凌清羽嚇的一跳而起,將絹圖一卷,(果然用絹而不是用紙就是好啊!)一邊叫道:“何方賊人,我大哥馬上就回來了,你最好馬上繳械投降!”一邊閃過桌子,這纔看到身後,不,現在是對面,有一人,正用驚詫的表情瞪着自己。
“姑娘,這位是以前風神號的船長,現在後山社船廠的丁老大。”一直站在丁步東後面的鄭喜訕訕道。
頂不動?凌清羽看着面前這個聽鄭喜說了一路的人,在鄭喜口中,這人就是一上天入海無所不能,有情有義的偉漢子。可面前這人,身高不到170,上身和下身一樣粗,一頭灰白的頭髮雜亂的紮了個短髻,只那一雙小眼倒是精光四射,讓那看不出年紀的臉多了份神采。
“丁老大啊,久仰久仰,”凌清羽習慣性的伸出手,又馬上想起這個年代不興握手,腰一彎,改成了福禮,只她禮還沒福下去,手卻被丁步東給抓住,還沒來得及驚訝,手裡的絹圖就被拿走,然後鋪在了桌上。
“你可做舟師?”丁步東瞄了眼凌清羽,盯着海圖,問道。
“自然可。”凌清羽昂頭,道。舟師,就是現代的領航員,凌清羽在現代上大學的時候,就參加了帆船組織,環球業餘帆船大賽都參加過好幾屆,做的就是領航員。
丁步東看着海圖,卻不覺皺了眉頭,雖然林家慎的海圖保護的很緊密,但是丁步東在一次遠航風暴中,卻見過林家慎的海圖一次,遠不及這個海圖的詳密,難道是林家慎後來又追加了部分?但是林家慎以前跑的船自己都跟過,這張海圖上居然還有廣大的林家慎的船根本沒去過的地方。
“你想修好風神號?”丁步東捲起海圖,還給凌清羽,問道。
“是,不光是修好風神號,我還想請丁老大再次跑船,”凌清羽停頓了下,腦中回過剛纔丁步東看海圖的神情,道:“丁老大以前見過我父親的海圖,應該知道,我的海圖上,遠有父親都沒去過的地方,不知道丁老大還有沒有這個雄心?”
凌清羽決定賭一把,那海圖除了自己,其實其他人都看不懂,但是丁步東的神情卻是能明白個大概,這個人,果然是老江湖,只是自己的父親其實死的不明不白,而丁老大,在父親出事前一年就隱退,誰知道里面有沒有內情,但是目前,她想出海,能找到最好的幫手,也就是這個鄭喜口中,有情有義,敢作敢爲的丁步東了。
“丫頭,你知道你那大伯父爲什麼同意把風神號和船廠給你嗎?”丁步東盯着凌清羽道,見凌清羽思慮了一下後,微微搖頭,便道:“你跟我來,看看風神號。”
泉州後山社,這裡有泉州乃至全國最好的造船廠。而現在這個完全廢棄,只有一些垃圾碎片的小造船廠裡一個小小碼頭邊停靠傾斜了一大半的大船,姑且,就叫它大船吧,主桅杆從中斷成兩半,船兩側各破了個大洞,隔艙板碎成了碎片,到處都是刀劍斧頭等利器留下的痕跡。
凌清羽不覺冷笑道:“果然是刀鋒血雨的大風暴啊。”
“風神號上,都是好手,都是林大當家的親信,那次都集中在了風神號上,對方如果不是三倍以上的人手,也不可能將全船人殺個乾淨,丫頭,”丁步東望了一眼凌清羽,淡聲道:“林大小姐,你確定要重新跑海運?要修好這條船的錢,可以夠你買上幾百畝良田,找個好男人嫁了,豈不是更好?”
“我原本也想安生度日,只是,對方連我母親也不放過,只怕對我也不會有什麼好心,”凌清羽望着風神號,腦中不覺想象出來那日夜裡,風高浪大,那船上怎樣的腥風血雨,閉了閉眼,道:“何況,就算能過安生日子,我也不能忘記這血海深仇,林家丞留這風神號給我看到,無非也是提醒我,我父親他都能幹掉,又何況我這個黃毛丫頭。”
丁步東不覺笑道:“你也知道你是黃毛丫頭,你拿什麼去向他們報仇?兩年前,我就跟林大當家說過,不參合進官府裡的事情,咱們只是圖個財,差不多就可以了,你父親本也欲退出這行,沒想到卻是這個結果。”
難道不光是林家丞和吳家?凌清羽敏銳的感覺到陰謀,不覺望向丁步東,見丁步東搖頭不願再說,知以現在自己的情況,丁步東不願意自己更深的陷入進去,是一片好心,心下一暖,道:“丁叔叔,我知道報仇之路艱難,如今我無權無勢,也不會去做那不自量力之事,只我父親,起於海運,死於海運,而我..”
凌清羽擡起頭,望向遙遠的海岸線,有海鷗飛翔在雪白的浪花上。
凌清羽雙臂向大海環繞了一下,道:“這世界如此廣闊,我想去看看這個父親走過的世界,丁叔叔,請你相信我,我會是一個超過我父親的舟師。”
“自古古訓,女子不能上船。”一個年老的聲音在旁邊響起,看到凌清羽詫然回頭,一個老頭拿着煙管在石上敲了敲,然後深吸了一口,吐出了個菸圈,眯着眼享受了下,緩緩道:“有女人上船,必然會翻,就算你是林家慎的閨女,海神也一樣讓你翻船。”
“老吳頭?你居然沒死?”丁步東驚喜道。
“本來會死,上船前,老頭子感了風寒,大當家的可憐我,讓我下了船,倒是撿了條命。”老人看着凌清羽,道:“大小姐,大當家的是好人,你別絕了他的後。”
凌清羽低聲問鄭喜:“這個是誰?”
鄭喜一臉喜色的道:“吳大,這風神號就是他造的,泉州最好的造船師傅。”
凌清羽一正臉色,拂了拂衣袖,深鞠躬道:“吳大爺好。”
“不必多禮,你父親林大當家於我有大恩,我不能看着他唯一的後人也去送死。”吳大狠狠瞪了一眼丁步東,悶聲道。
凌清羽清咳一聲,道:“吳大爺,這風神號,聽說原來是泉州最快的海船。”
“那自然,”吳大的腦袋不覺一擡,一副你也不看誰造的模樣。
“我看風神號,龍骨啥的都是好的,您覺得要修好,需要多少銀子,多少時間?”凌清羽笑問。
“嗯,要是有老吳頭出手,我看,最多一個半月,就能修好,要換全新的桅杆,加上艙板這些,估計怎麼着也要三千兩銀子。”看吳大皺着眉頭不說話,丁步東道。
“女人不能上船。”吳大敲了敲煙管,道。
“吳大爺,一般女人是指成年女人吧,你看,我初潮都沒來,還算不得女人,可沒人說,孩子不能上船吧?”凌清羽笑眯眯的道,卻把那三個男人給嚇得瞪圓了眼睛。
吳大不覺又好生打量了一下對面的丫頭,一條大辮子垂在腦後,身上的青衣清清爽爽,一張圓乎乎如同滿月的臉上帶着誠意滿滿的笑意,連那雀斑和青春痘都顯得和藹。實在是想不出,怎樣的女孩子才能這麼輕易的把初潮都說出來。
凌清羽撐着一張笑臉,覺得自己的臉都快僵硬掉了的時候,吳大道:“船修好後,丁步東可以出海。”
“可我們沒舟師。”不等凌清羽說話,丁步東道。女人怎麼能上船?在鄭喜找到他的時候,他的想法是找個地方安置大當家的這個孤女就成,怎麼也不會帶她出海,可是當看到那張海圖,還有那個女孩子盯着海圖的眼神,丁步東覺得自己的心底有些東西在涌動,鬼使神差的就帶了凌清羽到了這裡。
“如果上了船,沒人會把你當女人和孩子。”吳大嘆了口氣,他也知道,跑海,最重要的就是舟師,茫茫大海里,一旦迷航,就是死路一條,一個好的舟師,可以提升極大的存活率。丁步東能認可這個女孩子,這個女孩子自然有自己的獨特之處,或者是林大當家有所保留也說不定。
“我知道,我既然選擇了這條路,我就沒把自己當女人或者孩子。而且,我現在已經自立出戶,他林家可以殺我父我兄,但是我凌家的海旗我凌清羽會讓它一直插到大洋盡頭!”凌清羽笑如朝陽,言語擲地有聲。
雖說自己還是認爲一個小姑娘嫁人守着些田產過日子纔是正道,只是人家小姑娘連這種話都說出來了,何況,殺父殺母之仇,這個小姑娘能拼上自己來走報仇這條路,多少也讓他心裡佩服,既然說不服,那就儘自己這把老骨頭的力量吧。
“如果吳大爺沒意見,我還有些小提議,”看到吳大的神情,凌清羽趁火打鐵的道:“大哥上次回家的時候,有給我提過一些想法,如果船上加上一個前帆和後三角帆,就是這樣,速度會快很多。然後前面可加鐵鏵,船鉉加高。”
凌清羽蹲下身子,撿起地上的石子,在沙地上畫起樓船的圖。
隨着她筆下的圖越來越清晰,吳大和丁步東都開始專注起來,他們都是海船的老手,仔細思慮後,馬上明白,這對於現在的海船是多大的改動,又是多大的進步。
直到坐到馬車內,放下車簾,凌清羽才長吁一口氣,將身體放鬆在座位上。她明白,自己的表現,絕不是一個十五歲女孩子的所爲,但是沒法子,誰叫她核心裡面是奔四的女人呢,而且她的性格也裝不來小蘿莉的樣子,好在林慧娘從小被家裡保護的好,父親的這些舊部都沒見過,雖然心裡有疑惑,看在父親的面子上,多少還是會照顧於她。而且,丁步東也好,吳大也好,都是有本事的人,她本以爲自己說的那種後面幾百年纔會出現的樓船,他們不會馬上接受,沒想到,他們不光接受了,而且看樣子還有自己的想法。
這樣也好,海外貿易,自古以來就是利潤最豐厚的,只有積累了足夠的財富,纔可能去接觸權勢。
凌清羽微閉上眼,在腦海中細細思考着,怎麼的路線利益最大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