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再回憶起德安宮那會兒,陶君蘭倒是已經生出了一種恍如隔世之感來。
那時候的皇帝,雖說也不算年輕,卻也絕算不上老。而且自有一種威嚴氣度在身上,叫人不敢直視。現在的皇帝,那種威嚴之氣雖還在,卻是已大不如那時。反倒是添了幾分陰沉和多疑在其中。
頓了頓,陶君蘭又添上一句:“老來得子,重視也是情理之中。”
李鄴倒是沒再說話了。
陶君蘭又說了一些瑣碎的事兒,想起白日裡李鄴和莊王武王的那些話,便是又問了一句;”這般和莊王武王過不去,會不會太得罪人了?”
“若我們真友愛得不行,那纔是有問題呢。”李鄴一笑,也不解釋,只是道:“這事兒你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
李鄴既是這般說,陶君蘭自是相信他的。
翌日李鄴去伴駕,回來時面色卻是十分難看。
陶君蘭自是納悶,便是關切的問:“這是怎麼了?可是發生什麼不好的事兒了?”
“辛攀路上遇刺,生死不知。”李鄴吐出這麼一句話後,重重的捶了一下桌子,恨恨道:“必是與衡國公府有關!”
陶君蘭嚇了一跳,瞪了他一眼:“也不怕手疼!”頓了頓卻也不知該如何才能勸慰李鄴——辛攀是他一手提拔起來的武將,她明白李鄴肯定是打算以後讓辛攀掌握兵馬的。而且,辛攀立功,他這次也得了實惠。如今辛攀出事,不僅是要斷他的後路,更是故意在他的臉。
一個連刺殺都防不住的將軍,算什麼?
“你可派人去找了。”最終陶君蘭只吐出這麼一句話來,卻是終歸顯得蒼白無力了些。她捲起李鄴的袖子,仔細查看他胳膊上的傷勢,道:“你縱着急也沒用,事情已是發生了,這般氣壞了身子,倒是叫旁人覺得痛快了。你這會子只沉住氣,想着如何彌補纔好。”
“如今朝中青年將領本就少,衡國公那邊的勢力又佔據了一大半,剩下的寥寥無幾。辛攀是其中的佼佼者,只是出身不高,這才一直不被看重。”李鄴緩緩呼出一口氣,神色有些陰沉:“若是辛攀出事,日後其他將領難免投鼠忌器。”
若是連手底下的人都護不住,以後誰還敢來投奔他?李鄴深吸一口氣,竭力壓住心底不停竄上來的火氣。
陶君蘭雖是感同身受,卻也更多的是無奈:“縱你明白對方這是要斷了你的根基,卻也是沒有法子的事情。”
想了想,她覺得她也着實辦不上忙,便是乾脆不再說話,起身讓丫頭端一碗冰鎮的酸梅湯過來。又吩咐裡頭多加些碎冰。
此時李鄴最需要的是靜心。唯有靜心,才能想出最好的應對之策。這也是她唯一能替李鄴做的了。
李鄴連着吃了兩碗冰,情緒倒是漸漸平復了下來。將碗交給陶君蘭收了,這才又道:“你叫人去請靜平過來與我說話。”
陶君蘭知道李鄴這是想和陶靜平商議一番,倒是覺得也是個好主意,至少有人商量着,總比一人抓瞎好;。當下忙不迭的吩咐人去將陶靜平夫妻兩個都叫了過來。
爲了掩人耳目,只說自家莊子上送來了新鮮果子,叫他們過來嚐嚐。
不過,莊子上的確是剛送了新鮮的葡萄和桃子李子過來。
陶君蘭讓人將果子洗了些,一盤送去了書房,另一盤則留着自己和九公主吃。
不多時陶靜平和九公主過來了。陶靜平只來得及打了個招呼,便是被李鄴拉去了書房。
九公主敏感的覺察到了些東西,便是看向陶君蘭:“大姐,這是怎麼了?”
“辛攀你可知道?辛攀在回京的路上遇襲了,生死不知。”陶君蘭嘆了一口氣,將這事兒也與九公主說了。
九公主雖說是女子,可畢竟是在宮裡長大的。聞言頓時抓到了緊要之處:“那二哥會不會受影響?”
陶君蘭點了點頭:“辛攀本就是你二哥舉薦的,如今他出事,你二哥自是要受些影響的。而且,這也太打臉了一些。”
九公主點點頭,蹙眉沉吟片刻,“這事兒會是誰做的?辛攀是朝廷功臣,也得兵士擁戴。這般不僅是扼殺了朝中棟樑,更是犯了衆怒。就是父皇那頭,想必也是震怒罷。”
李鄴苦笑:“雖未有直接證據,可是出了這樣的事情對誰最有利?一向便知。”
九公主頓時沉默了,半晌才道:“賊子可恨。”
陶君蘭捻起一顆李子遞給九公主:“罷了罷了,不說這些事情了,且讓他們男人操心去罷。咱們吃果子喝茶就是。”
九公主也明白這事兒她們攙和不了,索性也丟開去,接過李子咬了一口,頓時皺了眉頭:“怎麼這樣酸?!”
陶君蘭笑道:“就是這個口味的。宮裡進貢的都是特地培育的,口味自然好。這個雖說不夠甜,倒是也不錯。別有風味。”
九公主又咬了兩口,倒是嚐出滋味來,不過吃了一個也不敢再吃了。這東西吃多了傷人。
“你再嚐嚐這個葡萄。”陶君蘭將一盤子奶白色的葡萄推過去:“聽說是從西域帶回來的新品種。”
九公主長了一顆,頓時只覺得一股甜味兒都快到心裡去了。當下點點頭:“是和咱們這邊的品種不同。只是太甜了。”
兩人閒話一陣,只是到底都沒多少心情,最後漸漸的也就沉默了下來。只是誰也懶得去找理由了,乾脆便是相坐無言起來。
紅螺在旁邊看着都覺得彆扭,便是又叫人上了點心,笑着提議:“不然叫了靜姨娘過來湊一桌葉子牌罷?再不然,下下棋也是不錯。再不然,繡花也行啊。這麼枯坐着,奴婢瞧着都覺得無聊得慌!”
陶君蘭聞言撐不住笑了:“你這個丫頭,倒是管起我來了;。不過你的提議也不錯,卻也不必叫其他人了,拿棋盤來,我和九公主下會兒棋罷。”
如此打發了一下午的時辰,又留下他們夫妻兩用了晚膳,這才放了人。
待到送走了陶靜平夫妻,陶君蘭這才細細看李鄴,見他雖仍是蹙眉,卻到底沒了之前的煩躁之色,便是心知商量了一下午,到底不是做了無用功。
夜裡就寢時,李鄴和陶君蘭躺在牀上說話,李鄴道:“這事兒倒是可以做一做文章。這樣的事情,着實叫人寒心。”
“怎麼做文章?”陶君蘭有些不明就裡。
“功高震主。”李鄴的聲音在黑暗裡聽起來有些發沉,似乎每一個字都帶着千鈞之力,叫他說出口,實在是十分艱難。
陶君蘭重複了一遍:“功高震主?”功高震主……辛攀雖說有功,可還沒到這個地步罷?再說了,皇帝現在正是用人之際,也不會做這樣的事兒啊。
“只是爲了讓人重視這事兒罷了。我擔憂這事兒最終會不了了之。只有攪渾了這一攤水,將每個人都捲進來,才能查清楚真相,才能替辛攀報仇。”李鄴的聲音雖依舊發沉,不過卻是比之前好了許多。
陶君蘭仔細想了想這個計策,最終想來想去才發現,這件事情這樣處理,的確是最好的。李鄴一人查不出真相。所以只能藉助皇帝的力量。而皇帝,很有可能是因爲多方壓力和矇蔽,最後這事兒不了了之。
所以,只有拉了皇帝下水,這事兒纔會變得更容易。
不過——陶君蘭若有所思道:“最近刺殺事件頻頻,倒像是出自一家之手似的。”
李鄴呼吸一頓,隨後慢慢恢復,一開口語氣裡全是玩味:“你這麼一說,倒還真是這麼一回事兒。刺殺這個手段,最近未免太過頻繁了些。第一次還好說,看着不像是太嚴密的。可刺殺我和這一回刺殺辛攀,倒是十分嚴密。刺客也是訓練有素的。”
陶君蘭點點頭,“的確是如此。其實想想,他們之間也是同一個勢力。”
“可關鍵在於,培養刺客並不容易。算算時間,刺殺我的和刺殺辛攀的顯不是同一批。你說,他們培養這麼多刺客做什麼?”李鄴的聲音有些凝重:“他們到底打算做什麼?”
陶君蘭被李鄴這番話說得忍不住打了一個寒噤,只覺得的脖子上都似有幾分涼氣滲了進來。忍不住往李鄴的懷裡湊了湊,她這纔出聲:“他們怕是打算用這樣的方法,來清洗敵對勢力。比如你這樣的,也找不到把柄弱點對付你,只好用這樣的法子。”
“有了一次就有二次。”李鄴寒聲徐徐道:“這樣的法子其實是最有效的。不管怎麼打壓,對方總是有機會翻身的。可若是剷草除根,直接讓對方消失在這世界上……那纔是最穩妥最省心的法子。”
“你礙了他們的路,所以他們要對付你。若是有朝一日,皇上也礙了他們的路——”陶君蘭打了一個寒噤,說不下去了。這個念頭雖然荒謬,可是她卻是出奇的覺得是極其有可能發生的事兒。
李鄴沉默半晌,最終呼出一口氣:“睡罷。這事兒有我,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