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船太監這樣的回答,也是耍了滑頭的。這樣既沒有給出明確的意見,又變相的提醒了皇帝。事後不管是誰追究起來,他也不會有太大的責任。
皇帝自是心知肚明,不禁看着寶船搖頭一笑;。這些太監一個比一個的滑頭。
不過,卻也不得不承認,寶船太監這話卻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了。朝中不少人覺得封親王是朝廷大事,這也不好那也不好,就是一句話,不合適。
可作爲父親,想嘉獎自己的兒子,補償自己的兒子,卻又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情。
朝中那幫大臣反對,無非是覺得只加封端王,勢必會造成局勢動盪。尤其是對康王會造成影響罷了。這一點,皇帝心裡再明白不過。而正是因爲再明白不過,他纔會覺得不痛快——自己還年富力強,可大臣們已經迫不及待的開始尋找下一個主子了,這讓人能舒服了?
尤其是以衡國公爲首的人,更是提出不如先立太子,再加封親王。
看着那架勢,倒是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了——彷彿他若不肯立康王爲太子,那麼就絕不許加封端王。
想到這些,皇帝的臉色便是沉鬱了幾分。
寶船太監見了,忙勸道:“皇上,身子重要。不管什麼事兒,可都別影響了您用膳纔是。”
皇帝看了一眼桌上琳琅珍饈,卻已經是失去了胃口。乾脆就將筷子一扔:“不吃了,朕去看看太后。”
寶船太監偷偷看一眼皇帝難看的臉色,忙應了一聲後躬身退出去準備轎子了。當然,他心裡是十分明白的——這個時候皇帝去太后宮裡,無非是想去問問太后的意思罷了。
其實這個習慣還是以前養成的——那時候皇帝還是太子,遇到拿不定主意的事兒,便是要去問問太后的意思。不過自從做了皇帝,這個習慣就很久都沒用過了。
寶船太監想起皇帝方纔就用了幾口飯菜,又悄悄的囑咐去報信的小太監:“告訴太后,皇上今兒午膳沒用。”
小太監領命而去,寶船太監這纔去請皇帝上轎。
如今天氣越發的熱起來,皇帝坐在轎子裡,只覺得的心煩氣躁。再加上朝廷上的那些事兒,皇帝的心情就更加不好了。
所以,待到進了太后宮中的時候,不管是誰都是一眼看出了皇帝的心情不好。
太后也不問,只是笑着叫人擺飯:“你來得正好,來陪我用飯。”
皇帝聞言便是有幾分關切:“怎麼母后這個時辰都還沒用飯?”
“天熱,沒什麼胃口。”太后嘆了一口氣:“再說了,一個人用飯也不香。以往拴兒在還好,如今就剩我一個了,便是不習慣。”
“那回頭還讓端王將拴兒送進宮裡來罷。”皇帝隨口言道,想了想又道:“不然明珠也行。或是康王府裡的那幾個也都是不錯。”
太后笑了笑:“康王府裡幾個姑娘身子都不好,若新了兒子,我若接進來,皇后那後肯定有意見。拴兒如今越發大了,是該叫端王教導他了。接進來也不合適。明珠太小,也不合適。”
皇帝想了想:“那宜妃生了之後,將宜妃的孩子放在母后身邊養吧;。宜妃……”
雖然未直接說宜妃有什麼不妥的,可話裡的意思卻是卻已是很明顯了。皇帝覺得宜妃不適合養孩子。
太后想了想,點頭道:“這個倒是可以。”宜妃那性子,的確是養不出什麼好孩子來。再說了,若是讓宜妃自己養着,將來少不得又是給皇后那邊添了一股勢力。如今宮裡的皇子就那麼幾個,若都被皇后招攬了去,可不是什麼好事。
一時二人用過飯,太后這才笑着問:“今兒怎麼這個時辰過來了?”
皇帝沉默片刻,便是又將之前問寶船太監的問題向太后問了一遍。
太后自是沒有寶船太監的顧慮,當下微微沉吟後便道:“端王品行自小我是看着的。你也知道他的性子。吃了虧受了委屈,也是個從不肯對人說的。自從那回之後,遭逢了大變,他的性子也越發的文靜起來。只是有一點卻是沒變,那就是極孝順。上一回他去了戰場,京城裡的傳聞你想必也是聽說過的。可端王回來之後,卻是一句怨言也沒有。還有這一次——他剛恢復了說話,尚且不能說得利索,就有人按捺不住了。可他抱怨過沒有?也沒有。”
頓了頓,看了一眼皇帝的神色,太后又道:“甚至於事後追查的結果,他也沒問過你。他這是在體諒你的難處。”
皇帝嘆了一口氣,有些慚愧之色:“是端王懂事。是兒子無能。”作爲一個皇帝,要承認自己無能並不是容易的事兒。皇帝這樣說的時候,語氣裡難免戴上了幾分喪氣意味。
太后慈愛的看着皇帝:“你畢竟才登基不過幾年,根基還不穩當呢。不過,這也的確是你自己的錯。當初你父皇也告誡過你。外戚干政,總不是什麼好事。當年你父皇打壓顧家,也是這個緣故。”
當然,顧家的勢微除卻先皇的壓制之外,也有顧家本身人丁單薄子嗣艱難的緣故。到了貴妃那一代的時候,竟是一個嫡出的男丁都沒有,那麼多的姬妾,更是隻生出了一個庶子。雖說還有支脈,可是支脈畢竟和嫡脈不同,且也日漸疏遠了。
對於太后來說,既然不是自己這麼一脈的,隔了幾層,也犯不着那樣費心扶持。反倒是叫人落了話柄。讓人覺得自己攬權。
皇帝點了點頭——“是兒子的錯。”只是當初那樣的情況,他不得不依賴皇后孃家的勢力。所以,要說後悔雖然有,可也不會太多。
“衡國公府手裡的兵權不少,就是身居要職的文官,也出了不少。”太后意有所指的看着皇帝言道。
皇帝點點頭:“兒子明白。”衡國公府勢力是大了些。以至於如今竟是敢罔顧他的意思,甚至試圖左右他的意思了。
“康王也不錯。雖說平庸些,可也算中規中矩。又是嫡出長子,也懂孝順長輩。只是有一點我卻是不喜——他對幾個弟弟,可算不上友愛。”太后先是誇了幾句,隨後卻又話鋒一轉說了一個缺點。
皇帝沉吟。
“當初還沒封王住在宮裡的時候,端王吃虧受傷,他未必不知。可是卻是從未阻攔過。只從這一點看來,他便不是個好大哥。我也知道,當年先皇偏疼端王,讓他受了不少委屈,可是端王也因此遭逢大難;。”說起往事,太后眼底滑過一絲怒芒,原本和善的目光也是因此凌厲了不少。
皇帝越發沉默。端王的事情,他是知道的。那時候不管,一則因爲那些都不是什麼太過嚴重的事,二則也是想觀察幾個兒子,三則也是有些怒其不爭,四則是因爲怕自己太過重視李鄴再給他帶來禍端。
而觀察的結果,直接是讓他不喜莊王武王。所以,不看中這兩個兒子,也不全是因爲他們母家不顯的緣故。
至於是否封親王這事兒,太后垂下眼睫道:“既低調無法讓端王平安,那我這個做祖母的少不得要替他求一求尊榮了。這樣一來,即便是將來有了什麼意外,也至少體面些。”
皇帝訝然的看了一眼太后。
太后嘆了一口氣,道:“這樣一來,也可爲你吸引些注意力。”
皇帝原本把玩着扳指的手指頓時忍不住縮緊了。看着太后,半晌也沒說話。
太后也不言語。
母子二人靜靜坐在屋中,此時太陽微微傾斜,日光從窗櫺投入進來,印上一地的斑駁雕花形狀。
因是母子密談,所以並無其他人在中服侍。二人就這麼靜靜坐着,一室靜謐。
“時辰不早了,皇帝不去處理政務?”太后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靜。
皇帝回過神來,複雜的看了一眼太后,半晌艱澀道:“母后不是最疼端王?”
太后一笑:“可你卻是我懷胎十月生的兒子。”
皇帝怔神半晌,最終一笑:“兒子這便回去了。天越發的熱了,母后若是受不住,不若今年兒子陪着幕後去避暑?”
“你若無空也就罷了。還是政務要緊。”太后點頭笑道。
皇帝也不猶豫便道:“也沒什麼可忙的,左右去了莊子上,也是一樣的處理政務。不過是挪個地方罷了。”
太后聞言便是點頭應了:“那好。橫豎多少年也沒去過了,今年去散散心也未嘗不可。”
皇帝揚聲喚來寶船太監:“你讓人準備着,今年夏天要去行宮避暑。”
寶船太監微微有些訝然,不過卻還是挺高興,笑道:“皇上是該出去散散了,奴才們也好跟着沾沾光。”
作爲皇帝的近身內侍,其實有時候寶船太監遠比其他妃嬪更關心皇帝。畢竟,皇帝若真有什麼妃嬪還可做太妃或是去寺廟修行。可內侍卻是大多數都要殉葬的。
所以,若是寶船太監想要多活幾年,那勢必皇帝也得多活幾年才行。其實就算不殉葬,皇帝有個三長兩短了,他們風光的日子也會結束了。畢竟,新皇帝可不會沿用先皇帝身邊的人。這也算是一朝天子一朝臣。
今年要去行宮避暑的事情,很快就在宮中傳開來。頓時不少人都是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