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起年輕氣盛的田端三矢,年過半百的田端義久絕對能稱得上是老狐狸了,大半生的商海沉浮,早就令他養成了沉穩謹慎的性子,過去相當長的時間裡,野村證券在他手上都是堅守着謹慎小心的經營基調,所有的野心,都被壓制在那種平和穩重的氛圍之下。
不過在日本,不管是政界還是商界,都存在着少壯派與保守派的區別,而在野村證券內部,同樣也是如此。過去的十多年時間裡,尤其是在經濟泡沫破滅之後,野村證券內的保守力量始終佔據優勢,因此在對外擴張的路子上,野村的步調很小,甚至可以忽略不計。
可是隨着次貸危機的爆發,美國金融界陷入低潮,野村證券內部的少壯派迅猛擡頭,要求趁機到西方國家抄底擴張的呼聲也是越來越高。在這種情勢下,田端義久從綜合層面上考慮,也不得不迎合這種聲音,做出一副贊成抄底擴張的姿態,與渡部站到同一個陣營裡。
不過無論表面上採取何種的姿態,田端義久還是一個保守的人物,他不喜歡在自己不熟悉的領域裡做動作,更不喜歡冒險,而他認爲最保險的一種策略,顯然就是手裡掌握足夠充足的資金。對於一家大規模的券商、投行來說,只要手裡有足夠的資金,相對來說,在任何情況下風險都會小很多。
或許正是出於這一種考慮,在接到侄子一番電話之後,他本能的就希望能夠接受韓衝的建議。
最近一段時間,隨着日航的經營日漸萎靡,尤其是其公司股票的連番下跌,來自政界的影響力已經開始發揮作用。此前幾天,田端義久已經感受到了來自相關方面的壓力,不管是大藏省還是經濟產業省,甚至連厚生勞動省的高管,都有參與進來,主要用以就是希望野村證券能夠放棄其手裡的部分日航債權。
債權與股票不同,這東西收益預期低,風險小,它的盈利不是靠債務人的資產膨脹,而是靠債權的利息,另外,債權人對債務人公司的股東都有一定監督權。換句話說,債務人的公司在一定時期內不管是否盈利,都需要按照債務規模支付個債權人一定的利息,就像銀行貸款差不多的。
毫無疑問,負債對於一個經營不善的公司來說,是一個沉重的負擔,日本政界高層之所以希望野村證券放棄一部分日航的債權,也是爲了減輕日航的負擔,讓它可以喘口氣。可從另一個角度來說,野村證券若是答應放棄部分債權,那它就得蒙受一定的損失,這是必然的,所以,作爲野村證券的社長,田端義久自然不願意接受這個條件,可他又無法抗拒來自政界的壓力,因此,在這個時候做債權轉讓,將野村持有的大量日航債權轉讓給geo,換回一定的資金和優惠條件,無疑對野村證券更有利。
對於geo投資的用心,田端義久沒有太多的懷疑,在他看來,韓衝應該是得到了日本政界正在插手日航債務問題的消息,若是日本政策投資和野村這兩個大債權人都同意減免日韓債務,那geo這個第三大債權人的立場將會變得非常尷尬——geo持有的日航債權額度不足,無法對日航的董事會決策構成影響,也起不到實際監督的效果。所以,韓衝在這個時候做交易,應該是希望拿到野村手裡的日航債權,從而將geo手裡掌握的債權額度提高到能對日航決策起主導作用的地位上。如此一來,geo成爲日航最大債權持有人,將來野村與日本政策投資即便是減免了對日航的債權,geo投資公司也可以做出犀利的反擊,迫使日航乃至日本政治界對geo的債權投資做出足夠豐厚的補償。
儘管心裡贊同與韓衝的交易,但田端義久也沒有在電話裡給侄子明確的指示,他只是告訴侄子,他將會就這個問題在監事會上提請投票表決,最終是否能通過,還要看大多數人的意見。當然,爲了能夠讓侄子穩住韓衝,他在電話裡也隱隱透出一個意思,那就是一旦這個提案交到監事會討論,通過的可能性會很大。
從叔叔那裡得到了帶有明顯暗示性質的答覆,田端三矢很興奮,他的這份興奮不僅僅源於有希望能夠搞定雷曼國際的收購項目,還有一部分是源於他找到了一個能夠爲自己私下裡小賺一筆的機會。
沒錯,就是小賺一筆的機會。
可以預見,一旦野村證券與geo達成日航債權的轉讓協議,消息傳出去,按照金融圈子裡的一般規律:債權轉讓將伴隨着債務人公司股價的短期上漲,日航的股價必然會隨着這個利好消息的出現,而在短期內有一個攀升的過程。
田端三矢能夠料想的到,只要自己在這個時候趁低位吃進一定數量的日航股票,等到債權轉讓協議達成,日航股價上揚到一定幅度的時候再拋出,別的不敢說,小賺一筆是肯定沒問題的。
要說作爲野村證券的高層,田端三矢的薪水和分紅也不低,但問題在於,這世上誰會嫌自己賺的錢多啊?既然能有這麼個搭順風車的機會,他定然是不會放過的。
心裡有了這個打算,田端在結束與叔叔的通話之後,沒有直接回去跟韓衝套近乎,他又撥了一個電話,這次,電話那頭接聽的卻是一個女人。在電話裡,田端吩咐那個女人抓緊時間籌備一筆不少於3000萬美元的資金,他近期一段時間有用。
毫無疑問,如果田端以債權轉讓相關人的身份,參與對日航股票的操作,那就是一種違法的行爲,說白了,這就是屬於內幕交易的範疇,在美國,這是一個重罪。但是在日本,這種事情雖然不算是司空見慣,但卻是普遍存在的一種規則,在野村證券內部,類似這樣的事情可以說是層出不窮。
對電話那頭的女人吩咐了幾句,田端放下電話,整了整身上的和服,這才施施然轉身,重新出去招呼韓衝。
這一晚,韓衝與田端三矢的會面應該算是成功的,雙方都初步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結果,只不過這種和諧的局面能維持到什麼時候,誰都說不好。
拒絕了田端三矢對自己留宿的邀請,韓衝搭成田端給他安排的專車,趁夜返回港區,當他回到酒店房間的時候,時間恰好是夜裡11點半鐘。
在浴室裡衝了個澡,韓衝回到臥室,將自己專用的筆記本電腦打開,查看了一下當天的郵件。
有兩份新郵件是由蘇瑪發來的,其中一封是晚上七點鐘發過來的,另一封則是十點鐘發過來的。韓衝查看了一下,第一封郵件是問候他行程的,不是太重要。而第二封郵件,卻有一個加密的附件,打開后里面有個文本文檔,其中的內容大意,是讓他儘快與一個名叫松本榮慶的日本人聯繫。這個人在日本的交際很廣,應該能對韓衝在日本的工作起到重要作用。
按照蘇瑪在郵件中給出的關係譜,這個松本榮慶是長崎人,他的姑姑松本明子是原日本聯合金融控股集團社長大冢健的妻子,而松本明子與大冢健的大女兒大冢信秀,則是田端三矢的妻子。自從三年前大冢健失去對日本聯合金融控股集團的控制之後,便舉家搬回了長崎,目前,大冢健是長崎地方性投資銀行長崎工事投資銀行的董事長。
據松本榮慶介紹,大冢健當年在日本聯合金融控股集團內部的權力鬥爭中落敗,有很大因素是因爲遭受了田端家的暗箭,故此,這幾年大冢健對田端義久頗有怨念。更重要的是,大冢信秀與田端三矢的婚姻並不幸福,田端三矢對大冢信秀頗有虐待,這更令大冢健對田端家的怨恨倍增。
考慮到大冢信秀在田端家的地位,由松本榮慶聯繫到她,雖然不一定能起到什麼關鍵性的作用,但至少能多一條信息的來源,更何況松本榮慶本人也非比尋常,他是日本第二大券商大和證券旗下的投資策略顧問。因爲大和證券一直將主要精力放在日本國內,因此,類似松本榮慶這樣的人,應該對日本國內的金融狀況相當有研究,有這個人的幫助,想必能給韓衝提供諸多的便利。
看着這封郵件,韓衝的腦子裡便浮現出大冢信秀那張清純到極致的小臉,他揉搓着下巴,思考了一會兒,直接給蘇瑪回了一封郵件。郵件裡只有一個問題:“此人可靠?”
估計蘇瑪是在線的,郵件發出去不到10分鐘,一份回信便過來了。韓衝點開看看,發現裡面也只有剪短的一句話:“可靠,是瑞銀推薦的。”
韓衝一看這回信便明白了,這個松本榮慶大體上還是可靠的,但考慮到瑞銀將來可能的立場,尤其是可能會與高盛產生的利益衝突,一些關鍵性的問題,還是不能讓松本榮慶知道的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