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這片土地永遠不可能成爲純淨的世外桃源,就像這世上任何地方都不可能潔淨無瑕一樣。食屍現象實際上就是一種變相的利用內幕消息牟利的行爲,但在美國的金融體制下,這種明顯屬於違法的行爲已經被合法化了。
毫不客氣地說,如果沒有這種現象的存在,華爾街的各大投行,尤其是對衝基金,將在很多參與操作的項目上,失去其莊家地位,索羅斯堪稱經典的狼羣戰術,也會在實質上大打折扣。
保羅與野村證券之間的恩怨糾葛或許真有其事,又或者純粹就是一段託詞,但不管事實真相如何,面對這樣一個規模龐大、獲利預期驚人的項目,他肯定也希望能夠跳進去分一大杯羹。可一個現實的問題在於,他對韓衝的全盤計劃缺乏瞭解,根本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進場的最佳時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退場的最佳時機,甚至不知道哪一個突發事件是與這個計劃緊密關聯的,這些“不知道”堆砌在一起,就意味着一個令投資者膽戰心驚的詞彙——“風險”。
保羅需要從韓衝嘴裡得到更多的內幕消息,哪怕他的計劃很可能會被公司高層修改。而他籌劃着從韓衝嘴裡得到消息,直到韓衝將消息向他透露的整個過程,實際上就是一個典型的內幕交易的過程,這是違法的,即便是在金融監管相當寬鬆的美國,這也是違法的。
“我不確定公司會不會對我的計劃進行全盤修改,但如果你想知道更多的內情,我可以告訴你,”電話的最後,韓衝很直白的告訴保羅,“戴拉寇特劇院吧,咱們在那裡見面,如果幸運的話,我還可以吃到一份豐盛的早餐。”
戴拉寇特劇院就在中央公園,保羅過去很近,韓衝這邊離得也不是很遠,最主要的是,那裡地勢開闊,大清早的也不會有多少人,很適合談事情。
敲定了見面的地點和時間,韓衝簡單的洗漱一番,直接出門。他沒有開車,只是步行着走過去,反正這段路也不遠,有十分鐘足夠用了。
清晨的中央公園裡空氣很新鮮,也不知道當初的紐約建設者們是怎麼考慮的,竟然會想着在這寸土寸金的市中心地段,留下這麼一個佔地廣闊的公園。不過,這顯然是一個很人性化的城市規劃構想,這座被綠色覆蓋的公園,儼然已經成了鋼筋混凝土沙漠裡的一片綠洲,市民們可以在閒暇時間來到這裡,躲開緊張的快節奏生活,享受一下短暫的世外桃源。
韓衝趕到戴拉寇特劇院的時候,在劇院前廣場的噴泉處找到了保羅,這個面相年輕的傢伙,正毫無形象的蹲在噴泉邊上,用雙手從池子裡掬水洗臉。一身淡藍色的、不知什麼品牌的運動服,一雙喬丹白色旅遊鞋,身後跟着一隻身材高大但卻出奇消瘦的白色靈緹犬,就這樣一副造型,恐怕很難讓人將他與身價十數億的富豪聯繫到一起。
“這是芭比,不用怕,它很溫順,不會咬人的,”看到韓沖走過來,保羅甩甩手上的水,正反交替着在身上的抹了抹,笑道。
就像能聽懂他的話一樣,芭比一路小跑的走過來,圍着韓衝轉了一圈,又聳動着鼻子在他身上嗅了嗅,估計是被韓衝身上的古龍水氣味刺激了一下,它哼哼的打了兩個噴嚏,又一溜煙的跑回到保羅的身邊。
“一塊走走?”保羅從口袋裡摸出一塊骨頭狀的東西,遠遠的扔出去,看着芭比一路飛奔而去,這纔對韓衝說道。
韓衝的視線追逐着跑遠的芭比,心不在焉的點點頭。
“別打芭比的主意,現在,我身邊只有它一個親人,如果它的壽命足夠長而我的壽命又足夠短的話,說不定我會把它定爲遺囑受益人。”保羅半真半假的開了一句玩笑。
“這你可以放心,我對養寵物沒什麼興趣,”韓衝聳聳肩,說道。
“相信我,總有一天你會對這件事感興趣的,”保羅笑了笑,說道。
韓衝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卻沒問任何問題。
“看到那些人了嗎?”保羅伸手指了指不遠處的甬路,在這條貫穿整個中央公園的甬路上,此時正有一些早起的人在跑步或是遛彎,“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是普通人,就像當初的你亦或是當初的我一樣,不管時下生活的如何平凡普通,他們都在渴望着成功,希望有朝一日能變得不再平凡,不再普通。可每個人都沒有意識到,成功就意味着脫離人羣,這是個存在反比的過程,一個人在事業上越成功,距離人羣就會越遠,這一點你應該已經體會到了。”
“嗯,”韓衝簡略的哼了一聲,算是給了肯定的回答。他不知道保羅爲什麼要跟自己說這些,就爲了反思人生嗎?那可真是有些扯淡了。
“我二十歲進入華爾街,因爲家世的關係,我的起點比較高,”保羅似乎談興很濃,他看着正在不遠處自己玩耍的芭比,說道,“但也正因爲如此,我的能力受到了很多人的質疑。那時候,我唯一的想法就是盡一切可能證明自己,用盡一切手段追逐成功的機會。我應該算是比較幸運的,儘管這幾十年時間裡,經歷過各種各樣的挫折,但也算是有了些成就。可是偶爾從喧囂浮華中清醒過來的時候,仔細回想自己的一生,我又覺得自己無比失敗。”
語氣頓了頓,保羅說道:“想想吧,這一生都幹了什麼?投機、坐莊、分拆出售、併購重組,每時每刻打交道的對象都是錢,到現在,除了錢已經一無所有了。”
韓衝耐着性子聽他絮叨,心裡只覺得好笑,作爲一名投資人,不跟錢打交道還能跟什麼打交道?至於說“除了錢已經一無所有”這句話,更是有錢人的無病**,有本事你把財產都捐出去,做個連一分錢都沒有的窮光蛋啊。
“對於人生,自己已經成了一個旁觀者,旁觀別人,也旁觀自己,”保羅可不知道他的想法,依舊自顧自的說道,“這種旁觀很冷漠,也很空虛......哦,你現在當然體會不到,不過,我相信你早晚會有所體會的。”
韓衝笑了笑,對保羅這番話並沒有放在心上。
有錢人或多或少的總有些惡趣味,沒辦法,不愁吃穿,不愁度日,人難免就會心裡空虛,這是一種病,沒藥可治。
“咱們還是說正事吧,”見保羅似乎還想說些什麼,韓衝不得已搶先插口道,“就像我說的,整個計劃我只制定了一個框架,至於細節部分,我也不是很清楚,更重要的是,公司會不會對我的計劃作出修改,我現在也沒有把握,所以,我能告訴你的只是我所知道的那一部分。”
保羅點點頭,作出認真傾聽的表情。
韓衝也沒有隱瞞,將他最初制定的整個計劃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對他來說,是否告訴保羅這個計劃無關緊要,對他更沒有利益上的傷害,當然,後者是最爲重要的。
“你認爲日本人不會放棄日本航空,這一點是對的,”聽完韓衝的計劃,保羅思考了良久,說道,“對你的整個計劃,我也認爲可行性很高,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
“什麼?”韓衝詫異道。
“既然你認爲日本人不會放棄日本航空,爲什麼沒想過繼續將這個項目做下去呢?”保羅問道。
“繼續做下去?”韓衝不解道。
“沒錯,繼續做下去,”保羅點頭說道,“就我所知,航空業最近一兩年雖然不是很景氣,但穩定的盈利還是存在的,geo如果能解決資金上的問題,長期持有日本航空的股份應該並不是一個很壞的選擇吧?”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韓衝搖頭說道,“如果長期持有日本航空的股份,在未來兩到三年,實現部分盈利應該是沒有問題的,但關鍵點在於,長期持有股份並不符合geo投資的經營策略。說到底,geo終歸是一家風投,而不是一家資產管理公司。”
當然,韓衝還有一點沒有說,那就是幾十億的資金量投在日本航空,一方面是不保險,另一方面則是資金回收速度太慢,盈利更慢,相同的時間,這筆錢用的在別的地方做短線,明顯能賺到更多的收益。
保羅估計是看穿了他的心思,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的,有些怪異,不過他並沒有就這件事多說什麼。
“對啦,還沒有正式恭喜你晉升公司高級合夥人,”話頭偏轉,保羅停住腳步,轉身看着韓衝說道,“對於一名合夥人來說,邁出這一步是非常關鍵的,你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做到,足以證明你的不凡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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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韓衝笑了笑,說道。
“想聽聽我的建議嗎?”保羅問道。
“哦,當然,”韓衝點頭道。
“能晉升公司高級合夥人,意味着更大的權限,更多的資金支配量,更高的地位,當然,還有更多的風險,”保羅說道,“高盛不同於一般的投行,這個大盤子裡充斥着各種各樣的矛盾和數不清的陰謀詭計,對於一個新晉的高級合夥人來說,急於表現自己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多聽,多看,多想,慎重的做出每一步選擇,這些都是很重要的。興業銀行的事情你應該知道了,那個被推出來的交易員無疑是個替死鬼,他替興業承擔了至少兩年內的全部投資虧損,這種事不只是在興業存在,高盛同樣也存在。替公司賺錢固然沒錯,但替公司揹債就有點慘了,所以,選擇做個聰明人吧,有時候保護自己比保證收益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