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整理乾淨,擦得一塵不染,一端青硯、一方香墨、幾支毛筆、幾張粗紙,敖濛開始練字。
楚黛琳往硯臺裡倒了幾小勺水,要幫着碾磨。雖然她不知道要碾成什麼樣的,反正夠濃就行。
敖濛一看,就笑了起來:“怎麼倒進去那麼多的水,這要磨到什麼時候?”他小心地端起硯臺,往旁邊的小碟裡倒去一些,留下一些水後又放回。
楚黛琳不好意思的笑笑,捏着寬大的長袖子,繼續磨墨。說實話,以她磨墨的姿勢,肯定沒什麼風雅的感覺,只管一個勁的磨,就象是磨麥子。
“赫赫,你就是這樣幫領主磨墨的?看本王的樣子。”敖濛修長白皙的手伸了過來,在旁邊等候的兩個侍衛目光下,捏住了墨的邊緣,輕輕拿了過去。他一手捏着袖子一端,另一隻手比劃了下,終於翹起蘭花指,以很美的姿勢持磨慢慢的在硯臺中畫圈:“這樣纔好看,而且磨出的墨細滑。”
墨特有的香氣,漸漸在水中化開,飄在了空氣中。楚黛琳看着敖濛磨墨,感覺彷彿時空交錯,終於明白紅袖添香的雅趣是從何而來的,其中的含蓄風情真的難以述說。遠比一個美豔女郎跳豔/舞,更加的賞心悅目。
敖濛蘭花一般的纖長手指將黑墨無聲地擱置到硯臺邊緣上,選了一支最小的小楷筆,白毛筆尖輕沾墨汁使其慢慢浸透,持筆想了想後寫了一行蠅頭小楷。
楚黛琳跟着吐着墨香的筆鋒,漸漸地讀了出來:“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讀完後,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字都認識,但有些不知道什麼意思。應該就是形容女子的美麗吧?”
敖濛將筆放下,舉起紙,輕輕透,讓墨跡早點晾乾:“確實是說女子的美麗。這是《詩經》衛風中的《碩人》一段,說得是莊姜夫人的美麗。都說‘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爲最佳意境,至此之後形容美人的詩都比不過這兩句。整篇《落shen賦》見此兩句也淡然失色,就連‘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也是模仿於此。”
古文是最讓她頭疼的,麒寒和鳳焰也教她過一些,也說得化繁爲簡。但敖濛毫無修飾和掩蓋的貶低其他名篇名句的舉例,增加幾分趣味。
捏着紙,敖濛看了看紙上工整秀氣的字,又看了看她,含笑柔聲道:“但這兩句都形容不出,此世間最美的神女風韻。”
楚黛琳的心一下就亂了,頭微側含羞。敖濛妙就妙在不指名說是她,而是以詩讚神女,雲雕再會說話,也無可辯駁。就算彰固也在,也沒辦法指出不當的地方。
敖濛又拿了張紙寫了一句,楚黛琳一見,臉立即就紅了。紙上寫的是:“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
這是幾乎家喻戶曉的杜甫《春夜喜雨》,在此時卻有了另外的涵義。這兩天的晚上,都和風細雨。看着敖濛抿嘴含笑的樣子,帶着幾分壞意,想必寫這個,而且就寫了這兩句,就是暗暗調侃她的。
敖濛也是知趣的,見她臉紅了,就將紙放在一旁,又拿過一張空白的練字粗紙放在桌上:“黛琳練過字嗎?早就聽說黛琳以前的身體,跟本王一樣弱,兩位領主必定捨不得你勞累。如又興致,試着寫寫?”
楚黛琳聲音都跟着敖濛一起輕柔許多,她心有點虛:“我的字很難看。”
敖濛往硯臺裡舀上半勺誰,拿起墨輕碾:“字要多練才寫得好,本王剛開始練字時也寫得很難看,母后捨不得本王操勞,說不必練。但本王不想身體已經不如普通蛟類,連字寫出來都象是沒讀過書的,就算躺在牀上也每日練上幾頁,也可以打發一下無聊,不知不覺也就字寫得好多了。”
身體那麼差都堅持練字,怪不得寫出的字那麼漂亮。楚黛琳不禁佩服之餘,不禁自愧。她拿起了筆,試着開始寫起來。
敖濛看了眼,笑了:“不能這樣寫,一筆一劃都需要到位。本王來教你”
他走到了楚黛琳的身後,將她拿筆的右手輕輕包裹在掌中,就象把她的手也當做了筆的一部分。扶着手,一筆一筆的書寫起來。
邊寫邊教道:“一撇時筆要輕擡,如同萬事萬物去時不必執着;捺時收尾略下點力,如重要之事留在心中。。。這樣寫出的字,纔有筆鋒,有了神韻,否則形渙散,毫無魂魄靈性。”
何爲心醉、何爲神迷。優雅含蓄纔是真正的王道。
練字是風雅事情,眼前的一切,古韻而溫馨,男俊秀、女美麗,就算暗涵曖昧,但在這氛圍下,也很難讓人大煞風景。站在一旁的雲雕欲說還休,嘴脣蠕動了幾次,最後還是沒有說出來。
敖濛教得很爲認真仔細,對她象是對待妹妹和學生一樣,沒有一絲褻瀆輕浮之意。
臨威看着雲雕許久,見沒有阻止,也靜聲繼續站立。
兩字寫完,敖濛鬆開了手指,將筆從楚黛琳的手中取走,擱置在陶製筆架上,對着紙上兩字輕柔念出:“黛琳”
聲音悠遠深情,叫得楚黛琳紛亂的心都軟成了泥。她小心翼翼地望了眼站在一旁的兩個侍衛,雲雕和臨威的臉上沒有透露過多的表情,但顯然酸,很酸。
“黛琳。”敖濛深深地看着這兩個字,幽幽道:“黛爲青黑色,繪於眉;琳爲美玉,這名字起得好聽。”
“這是我外婆幫我起的,說白玉無瑕但終究不會永遠,黛色卻反而不容易染塵世污垢。”楚黛琳轉而微微憂傷,逝者已去,只留下回憶和名字伴隨着她。
“那麼黛琳是不是很想念你外婆?”敖濛轉身面對,玉面如蓮,眼眸朗如明月。
轉身看字,故意迴避已是俊美到晃眼的敖濛,她帶着懷念的思緒飄到了從前:“已經過世很多年了。”
敖濛又問:“那麼父母兄弟呢?”
不願意想起,也不願意提起,她淡淡回答:“他們不喜歡我,我已經忘了。”
敖濛微微嘆息:“本王的父母疼愛本王,但是其他叔伯兄弟卻視本王爲眼中刺。看來黛琳跟本王一樣,在世間已無親人。”
楚黛琳想了想後,搖搖頭:“我有親人,麒領主和鳳領主、還有盡心侍奉我的侍衛們,都是我的親人。”
一雙手指修長的白皙美手伸了過來,輕輕握起她的手,敖濛微帶顫的聲音傳來:“黛琳。。。本王真羨慕你。”
敖濛好似別她與領主及侍衛的感情所感動,讓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情愫,一下又亂糟糟的了。
剛想將手抽出,敖濛已經放開了,看着敖濛含笑的俊臉,楚黛琳只能低下頭,找了個理由告辭離開。
“黛琳,明天一定要來呀”敖濛送到門口,笑盈盈地揮手告別,臉上的笑容燦爛無比,毫無一點心機。
到了書房,楚黛琳就叫小寶幫忙找《詩經》衛風篇、曹植的《落shen賦》、白居易的《長恨歌》。
這些都是普通書籍,於是小寶到書庫裡幫忙翻找了。
坐在軟榻上,覺得無聊。楚黛琳見書房一腳的書桌上,放置着文房四寶,於是走了過去,拿筆沾了硯上還剩餘的墨,練起字來。不知不覺寫了半個多時辰。
晚上,楚黛琳睡下,戈弘端着她洗臉擦身的水盆離開房間。
她見臨威在一旁打掃着,忍不住道:“今天這桌子又沒有用過,還是別抹了,你早點回去休息吧。”
臨威默默地將抹布放進了搓布的水盆,端着盆離開了。
沒多久,有輕微的敲門聲,應該是哪個侍寢今晚想和她在一起。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從牀上起身,走到門口,打開了門。是臨威。
臨威眸中帶着渴望和期盼,回到神殿二個多月了,臨威因爲受傷,一直沒有機會侍寢。但從他有時望着她的眼神中能看出,他一直愛着她,並對他所受的傷無怨無悔。
她後退了兩步,但門沒有關上。臨威頓時欣喜若狂,速度極快的走了進來,緊緊將她摟到懷中,熱吻隨之而下,而門被臨威的後腳跟給合關上了。。。
臨威側躺在身邊閉着眼睡着,還不忘一條胳膊摟着她。雖然胳膊上擱着異物,對於很多獸來說不大舒服,但是她的侍寢只要還沒睡着,都會這樣做。只到她覺得熱了,或者不想枕着時,纔將他們的胳膊輕輕放好。
臨威胸側的傷已經好了,而大腿上依舊留下了上下對稱的一指寬長條傷疤。猩猩大夫說,獸類皮毛癒合能力極強,但這傷疤要完全看不見,至少要過半年。
看着這傷就心疼,她手指輕輕撫上去,刀狠狠地插進大腿,雪刃怎麼就那麼狠心?猙獰的傷疤,凸出皮膚好高,希望能象大夫說的完全看不出,否則這輩子,她每次看了都會揪心。
她擡起了頭,想再看看臨威熟睡的俊臉,卻發覺他已經醒了。
臨威沒有說任何話,用行動表達此時此刻他心中的情感。。。夜很長,還有的是時間。。。又一次的纏繞在了一起,將牀壓得微微搖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