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似的、有些厭倦的日子,已到了盡頭,即將逝去時,又會生髮出悵然若失的留戀。未及傷春秋已至,窗外細雨,如泣如訴地下,似在講述遙遠的故事。浩渺蒼穹,唯有時間的節奏不會被打亂,不停頓,不跳躍,所以它永恆。月圓月缺,花開花落,又是一年的送往迎來。
天放晴了,太陽有些懶洋洋的,臉上似蒙着一層面紗,不溫不火。
車門打開,大通道公交車上,下來一位姑娘,她叫譚玉,幼兒師範的畢業生。微風漫過,飄來淡淡的令人作嘔的氣味,令她眉頭微皺,於是加快腳步,走不多遠,榮光染織廠到了。
一座老舊的四層磚樓,曾經鮮亮的大紅已然褪去光澤,在一片蔥綠中顯得寂寥落魄,將昔日的繁榮與當下的衰落對照來看,彷彿在爲這場歷史變遷做了個小小的註解,模糊的淺紅色又似在提醒一切過往,不能漠視它的存在。這座送走了幾代人的紅樓,現下仍然是榮光廠生存及運轉的神經中樞。
走進廠辦會議室,譚玉發現已坐了不少和自己年齡相仿的人,眼波迅速地流轉一圈,就停頓在一個男生身上,他和其他人不同,只見他頭微垂、眼迷離,也只有他沒有關注自己的登場。
譚玉定下神,走過去,指着他旁邊的座位,輕聲問道:“你好,這兒有人嗎?”。
稍仰起頭,他看着譚玉,有點錯愕。淡淡的幽香在盤桓,浸入耳膜的聲音那般動聽,正和她的出塵靚麗相得益彰。轉瞬間,他手指着自己問:“是和我說話嗎?”譚玉微微皺了下眉,輕點下頭。
自己還是太敏感了,看來是修煉的某個方面出問題了,他堆出笑容,說道:“沒人,請坐!”譚玉坐定後,斜睨了他一眼,說道:“我叫譚玉, XX師範畢業。你呢?”
整頓精神,他說道:“XX大學機械工程系,李澤風。”即刻,他的臉上帶出驚訝,問道:“你是幼師畢業的?”
譚玉秒懂,說道:“少見多怪,來這裡的幼兒園,當孩子王!” 說完,笑了一下。
不再說話,只是一笑!俏麗嫵媚的橢圓臉,不用脂粉堆砌的好顏色,恰到好處的紅潤詮釋出青春少女的麗質,那份笑容從孕育、綻放到隱退宛如演繹出一段華彩樂章,明眸配合着玉脣、皓齒,笑得純淨自然。而笑意似有似無、餘音繞樑時,下一個樂章似乎又再孕育。
她就在自己身旁,距離如此之近,對於李澤風來說,不折不扣是一件夢幻般的事情。忽然擔憂起來:怕有相識的人叫她,去了別的座位。迅速瞥了她一眼,正與她漫不經心的目光碰撞了一下,心中如小風吹過的蠟燭火焰,瞬間暗了一下。惶惶然轉回頭。趕緊調息,驅散雜念。片刻之後,心境才慢慢地平復下來。
會場中,無論相識與否,不少人都在低聲交談。這時,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走進來,油光發亮的臉透着霸氣,帶着可有可無的笑意,頻頻地和大家點頭,整齊的板寸,頭髮就像一根根倒刺。身旁還跟着一個纖弱的女生,身高剛及男生的肩膀,短髮下是一張白皙耐看的臉。
譚玉玩味地打量這一對男女,嘴角不覺間露出笑意:那男生竟然穿着運動背心和短褲,這可是頭一天報道啊!而他身旁的女生倒是很安詳,彷彿不是來上班,而是到朋友家串門。
更奇怪的是,兩人打量過衆人後,目光一直緊盯着身邊的那個人。目光犀利,神情極爲不善,目光中流露出的情感該是憎惡。
倆人坐到李澤風對面,四道寒光齊刷刷地射來,令他如坐鍼氈,尤其是那女生,眼裡的怒火似要把李澤風燃成灰。他心裡感到異常煩悶,無奈地嘆息了一聲:該來的總會來的。
倏然,一個女生出現在會場,嘈雜聲漸漸平息了!女生從容地環顧了一下,視線定格在李澤風身前的空位上,徑直走來。坐下之前,淡淡地和周圍的人點點頭。目光也從低頭冥想的李澤風身上劃過。
他一直垂着頭,開始神遊,沒有關注會場的變化。點名開始了,當叫到李澤風的名字時,他下意識地答了聲到,並沒有像其他人那樣,起立介紹自己。
忽然間,坐在他身前的女生,回過頭看了一眼李澤風,宛如凝脂的臉蕩起淡淡的紅暈。短暫的一瞥,心就再也無法平靜。
譚玉亦心有所動:好漂亮的女生,衣着也是得體不凡的,居然會回頭看他,不覺間也瞧了他一眼:除了頭髮長點,也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不過他身上的味道倒是挺好的。同時,亦覺有些好玩:還有人叫這個名字,唐元……湯圓兒。那個叫唐元的傢伙,居然在點到李澤風的名字時,發出噓聲。
門外,傳來雜亂的腳步聲,一行進來了有十多個人,都是廠裡的精英,身穿統一的深藍色工作服。團委書記崔紅蓮、工會**朱德雄、副廠長曾培等人分別上臺講話,最後出場的是廠長張鐵雄,穿着與衆不同。
張廠長身穿深灰色西服套裝,白襯衫領口處繫了一條紫色的領帶,金色的領帶夾奪人眼目,足下一雙油光瓦亮的三接頭皮鞋。講話雖是口若懸河,而內容卻很空泛。堆滿皺紋的臉上平淡無奇,瞳孔偶爾會掠過一絲精芒,掃視着在場的人,像是獸王在巡視領地,這也許是身居上位所特有的。
冗長的話,讓所有人提不起精神,不少人在打盹。後半夜才睡的李澤風,雖說是玉人在側,仇敵逼視,仍難敵睏意,勉強掙扎了一會兒,就低下頭,打起瞌睡。起初,還能控制腦袋偏離的幅度,一不留神競歪在了她的肩膀上。
譚玉一時間有點懵,臉就先紅了,這叫個什麼事兒!繼而微用力,聳聳左肩,見他沒反應,右手使勁推了一下他的頭,“要死啊你!”嘴裡嘟囔的聲音連自己似乎也聽不清楚。
淡淡的令人迷醉的少女氣息,縈繞着……李澤風茫然地睜開眼睛,緩了會兒神兒,明白過來,忐忑道:“對不住了,實在對不起!”譚玉心知他不是成心的,只好作罷,白了他一眼。眼見他流露出惶恐之色,微感詫異。
過了一會兒,李澤風手捂着嘴,輕輕地打了個哈欠,自己嘀咕着:“幾點了?”很多時候,自言自語是他的一種常態。
譚玉就又瞟了他一眼,見他仍低頭,似是在想事,就沒答話。於此同時,位於他前方的漂亮姑娘身體微向後轉了一下,輕聲道:“十一點半。”
李澤風不禁深感詫異,什麼狀況。
魏蓉,坐在李澤風身前的姑娘,在前所未有的心靈動盪中,熬過了幾個小時。此刻,幾個音符在耳邊流連,他的氣息幾乎快將自己淹沒,極力壓制着想回頭再看一眼的衝動。腦海裡浮現出不太清晰的輪廓,他的外表和語聲完全和心中的勾畫大相徑庭,一時間, 心神就亂糟糟的,難以梳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