紡織廠和其他單位最大的不同在於一天二十四小時,總有人在工作,生產線上的工人自不必說,庫房、動力科,以及相關配套的諸如食堂、醫務室、幼兒園也都有人值守,圖書館也是其中之一。
迎着夕陽餘暉,漫步在工廠的甬路上,不高的鬆牆根本無人修剪,松針很多已經枯黃,梧桐、銀杏和白楊組成的樹陣,樹枝間知了一成不變的叫聲,讓人微感煩躁。
在喧鬧的廠區裡,這裡算是一方難得的樂土,黃土地上散佈着疏疏落落的知了洞,在向前,漫布的雜草和荊棘似在宣佈,它們纔是這裡的主人。手抹了把臉上的汗水,四處踅摸,終於找到一個水管,洗了把臉,身體覺得清爽了些。
想找個人問問圖書館的所在,左顧右看,居然看不見一個人,樹蔭暗影中,忽然傳來陣陣私語聲、嬌笑聲,不用說,那應該是一對情侶。
趕緊避開,走了百十步,見到人,問明瞭方位,來到圖書館。所謂的圖書館只有兩間平房,一間辦理借閱手續的房子有十幾平米,裡間屋則有百十平米大小,書架上雜亂地碼放了各種書籍,新書罕有,基本都是些古舊書籍。管理員是一位三十歲出頭的中年婦女,邊聽着廣播邊打着毛衣。
翻騰了半天,心裡開心起來:真是個好地方!只可惜,一次就能借走兩本書,斟酌了半天,終於在一處角落裡拿起一本書《迷局探索》,又選中了一本《周易另解》,撣掉了書上的塵土,走出來遞給那位女管理員。掃了一眼書名,女管理員用異樣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李澤風淡然一笑。
出了圖書館,天已經沉下來,除了昏黃的路燈,四周圍一片都是黑漆漆的。
鬼使神差地又來到了織布車間,這次心態安詳了些,噪聲不再像下午那般刺耳了,但看到織機上來回飛舞的梭子,還是有些心有餘悸,不覺間,來到下午自己發生意外的地方,停了下來,看着在織機中不停穿梭的小姑娘,她應該是中班,下午兩點到晚上十點。。
優秀的擋車工一個人可以看八到十臺織機,眼見她只看四臺,卻還手忙腳亂的,不用問,一定是進廠不久。
李澤風有些玩味地看着小姑娘,覺得很有趣。那小姑娘在用袖子擦汗時,才發現一個人正站在旁邊,心思一動已經認出來人,臉上隨即帶着萬分的歉疚。這檔口,李澤風才得以仔細打量眼前的少女,眉清目秀,觀之可親,竟然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於是心想:一天中見到漂亮姑娘,比活了二十多年見到的還多!不禁心裡感慨着。
發現他在看自己,少女羞澀地低轉過頭,同時,在心底已經給他畫了張像,個子高高的,身材棒棒的,尤其是他那雙墨玉色的眼睛,讓人感覺好溫暖,他應該就是廠裡新來的大學生。李澤風笑着點點頭,示意她不要介意,然後看了一眼臺班記錄表,轉身離去。
當看到臺班表上的名字,更覺不可思議,她的名字中也帶了一個蘭字。
五十多個人被分配到不同部門,開始有目的、有針對性的實習。被分配到計劃科的李澤風、銷售科的唐元、機動科的王成斌、廠辦的陳穎、財務科的劉玉玲、技術科的張秋華,幼兒園的譚玉、工會的魏蓉、醫務室的韓曦雲九人被分到一組,行程是從織布車間開始,之後是染色車間、庫房、供應、銷售、計劃、財務等重要部門,進行爲期半年的學習。
而譚玉、魏蓉和韓曦雲屬於後勤部門,她們的實習期只有兩個月。先不管其他的,這以後,天天都能看到她了,李澤風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
穿上嶄新的藍色工作服,加之人少了很多,走在廠區裡,混入比比皆是的藍色,並不顯得乍眼。
第一站織布車間,由負責技術的羅孟才帶隊簡要介紹了一番,衆人接下來被安排到第一道工序——打線。織布車間爲期一個月的實習,由此開始了。
當夜,秋雨不期而至,綿綿不休。
譚玉睡得極不踏實,初來生地,觀感極差,前途未知,聆聽着悽切的雨聲,不覺憂思傷感。神遊之間,嚮往的他近在眼前,帶着極度歡欣,去迎接他,抓住他,感受他,可他於轉瞬間消失了。只留下模糊的身影,和不知所云的話語。凝眉間,他好像又在身旁,他的眼睛也異常迷人,當指尖顫抖着想要再次觸摸他時,夢就碎了,他似乎已經成爲夢中的過往。
細雨的滋潤,葉兒油亮了,花兒鮮豔了,草兒蔥蘢了,空氣中浸潤着令人心醉的氣息。在通向廠門的路上,花傘下的譚玉卻有些乏力,秋雨再次觸動了少女敏感的神經。
忽然,一個動聽的男聲浸入耳膜:“譚玉,你好。” 不用看,知道是誰。她的心急促地跳了一下,回頭說道:“李澤風,是你啊!真巧啊,”看着他兩手空空,又道:“這麼大的雨,怎麼不拿傘?”
李澤風笑道:“忘了。”
雨中,倆人並肩走着,平行地保持了一段距離,暫時都沒開口。
忽然,譚玉側頭道:“你來打傘吧。”猶豫了一下,李澤風小心地接過傘,不去碰她的手。距離突然被拉近,倆人稍感不適,不經意間會有短暫的身體觸碰,讓彼此心裡陡然產生莫名的味道。譚玉歪歪頭,發現他的眼睛目不斜視,眼睛很乾淨、很清爽。
花傘幾乎全部罩在她的頭頂,他的大半身體仍沐浴在雨中,譚玉想說什麼又止住,下意識地再瞥一眼,感受到了他的緊張與忐忑。她今天無心開口,於沉寂中體會那唐突中距離被拉近的感覺。
兩天下來,無聊厭倦的情緒在每個人心中滋生蔓延,並且在彼此的交流中,被無限地放大了,初秋的細雨並沒有帶來應有的涼爽,而是與夏日餘威共同上演了秋老虎的瘋狂。溼熱的空氣中懸浮着棉絮和粉塵,窒息得讓人無法忍受,耳畔是一成不變得機器轟鳴聲,臉上掛着汗珠的女工們不時用袖子抹着汗,機械呆板的眼睛嵌在亮得發光的臉上。
這期間,有個小插曲,他和她居然在圖書館偶遇了,倆人的對話可說是簡單明瞭,交流形式是她問他答。就是這樣,彼此的自我防護隔膜一下子也被捅破了不少。讀書能讓人靜下來,沉澱一下浮塵和污穢。墨玉眼和紅杏眼的第二次碰撞,依然是不知所措對上了漫不經心,雖說沒擦出火花,卻在彼此的心中播下了火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