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徹夜未眠的李澤風,趕到車間,帶着倦意和大家打着招呼,說了句昨晚沒睡好,有事到禮堂找,就離開了。每週的電影放映,是廠裡最熱鬧的時候,就像農村的趕集。千人大禮堂,同一部電影要連續上演五場,一是因爲人多、二是要照顧倒班的工人。兩場電影間隔半個小時,往往是前場人未散盡,觀看下一場的人又來了,禮堂整天都開放。
找了一個靠後的座位,坐下後不久就睡着了,玉人的形象反反覆覆地出現在夢境中,令他無限煩惱,極力想把那形象推出夢境,卻始終無法如願。電影結束,禮堂的燈亮起,一陣喧鬧聲將李澤風驚醒,不情願地睜了下眼睛,又閉上了。
恍惚中周圍又坐滿了人,而她的身影不斷地在心靈深處徘徊,身側誘人的香氣飄了過來。睡夢中,身體無意識地向散發香氣處貼近,而後腦袋歪了上去,這情形好像經歷過,近距離呼吸着令人沉醉的氣息,腦海中仍然是揮之不去的靚影。
沒有戀愛就已經失去,雖說心有不甘卻又無可奈何,他費盡神思計算着她淡出自己內心的時間,又怕再次相遇時她隨意的一句話,讓自己再次跌入愛情的泥沼,而無法自拔,他清楚這是不能再去嘗試的歷練,最好的辦法就是遠離,走得遠遠的。自古聖賢皆寂寞,所謂的看破紅塵,大抵也是在情感上遭受了嚴重創傷,而眼下的自己,沒有得到,又談何失去呢!
早晨,點卯時沒見到她,等過了今天,她就該離開了,見面的機會就不多了。同時,李澤風也給了自己一個最好的安慰:他是那麼優秀的女孩,自己這個癩蛤蟆加變態人渣,怎麼能配得上她呢!
……
“譚玉!譚玉!”那是他夢中的呼喚。
“我打你!”在他肩上輕拍了一下。
李澤風傻了,那三個字彷彿魔咒一般,每當她一說出口,自己就像中了邪般,失去了方寸。此刻,他願意沉浸在夢中,因爲,那三個字的語音還回蕩在自己耳邊,真真切切。
那香氣很熟悉,很好聞,自己的頭已經被推開了,一時心中極不情願,瞬間憶起倆人第一次見面的情形,好像也是這般。
“知道爲什麼打你嗎?”她趴在他耳邊道。
李澤風緩緩地睜開眼睛,反反覆覆地轉動眼球,儘管仍在黑暗中,不用看、無需聽,只要聞到那獨有的馨香,就能確定她!
電影中的各種聲音,仍在縹緲中,此刻他的心似乎已跳到嗓子眼,幾千次重複的畫面終於在這一刻定格,耳畔迴盪的音符宛若一段仙音。
“知道爲什麼嗎?你口水流到我衣服上了,罰你給我洗衣服!”後面的話,幾乎是悄不可聞:“反思一晚,是對你過往錯事的懲罰!今天我們……要開始新的一天!”
從相識、相知到相戀,倆人經歷了一段夢幻般的日子。苦澀與甜蜜的細節、瞬間在被不斷地回味,又於回味中期待着下一次的幽會。
戀愛了,身心都在改變,就連形象也是如此。全身上下已被譚玉裝備齊全,讓人看着就很舒服。
纏綿之餘,又會被它事所煩惱。李澤風這幾天一直在忙於爲於馨蘭借款的事,行政科和廠長辦公室的門檻幾乎要被踏爛了,但只見到主管的鞏廠長兩面。
頭一次與鞏一凡對話不到十句,就被秘書委婉地勸出辦公室。第二次雖然時間長了些,結果卻一樣。
“鞏廠長,我舅舅的事讓您費心了,他現在正躺在病牀上,急需手術。每天的藥費家裡根本負擔不起,我舅爲廠子辛苦了一輩子,從沒給廠裡添過任何麻煩。況且我表妹在廠裡上班,您看,能不能幫幫。”李澤風說。
對面的鞏廠長鞏一凡,悠然地吸着煙,煙霧散開後顯露一張圓滾滾的臉,年齡看來不到五十,棗核形的眼睛沒有神采地微眯着,下巴上綴着兩圈橫肉。說話時只有嘴在動,臉的其他部位似乎不願配合嘴的運動。在一輪煙霧快要散盡時,鞏一凡說話了,
“老於辛辛苦苦在廠裡幹了一輩子,按說這點錢算不了什麼。可國有國法,廠有廠規,今兒你來借五千,明兒他來借一萬,這口子一開,就不好收了。你說我應該怎麼辦?”鞏廠長漫不經心地打量着眼前這個青年。
“事急從權,再不手術的話,我舅舅恐怕有危險了。”李澤風說。
“這事不太好辦,要不你們先跟親戚拆借點,我再想想其他辦法。”鞏廠長的圓臉帶出一絲苦笑,似乎很爲難。
“鞏廠長,該找的都找了,能借的也都去借了。我們遇到難事,也只有組織才能幫助解決啊!”李澤風心理早已想好了措辭,他聽說過鞏廠長很難打交道,做事要看心情。心裡不禁咒罵着。
“話是那麼說,可我也是職責所在,要爲廠裡負責的!對了,我呆會兒有個會。”鞏廠長圓臉上帶出一絲不耐煩地神態。
“那您什麼時候還有時間,我舅舅的病不能再等了。我還會找您的!”李澤風壓抑住快要爆發的火焰,轉身離去。鞏一凡嘴一撇,罵道:“什麼東西,敢要挾我!”女秘書上前趕緊爲鞏一凡按摩後背,揉了沒幾下,鞏一凡回身把秘書拉到自己懷裡……
出了門,李澤風重重一腳踹在一棵無辜的楊樹上,心頭的火仍是難以平抑,又補了幾腳。扶着樹喘着粗氣,心裡尋思着:明天再找那王八蛋一次,如果不行。治病的錢自己出了。覺得這次的歷練,很失敗。又轉念一想,風山漸,君子以居賢德,善俗。心性乃是自帶屬性,既然是磨礪,轉變也一定是漸進的。
“李澤風,你怎麼會在這裡?” 韓曦雲老遠就看見他,忍不住笑了一下,眼見他的動作和神態,頓時又收斂笑意,走了過來。她穿着白大褂、頭戴護士帽,儼然一個白衣天使。
“小公主,不錯,竟然換上一身白的行頭,看來是要找個騎白馬的?”李澤風堆出笑容反問道。